胡英子醒了。


    睜開眼睛,她最先看到的是貓。


    狸花貓安靜地伏在床頭櫃上,兩隻圓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


    “你好,貓。”胡英子輕聲說。


    貓沒有叫、它的任務似乎是守護胡英子的夢境。做夢的人醒來,於是貓跳下床頭櫃,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胡英子目光流轉,首先確認自己睡在十四號別墅二樓臥室寬大的雙人床上;其次,肌膚間那份細膩的觸感提醒著她,已經有人為她完成了身體清潔,更為貼心地給她換上了常用的純棉睡衣; 最後,她看到牆上的掛鍾,7點20分。半明半昧的陽光透過潔白的窗紗,斑駁地灑在她的臉上, 如同細碎的銀沙,輕輕搖曳著光影的舞步。這光景,一時讓她難以分辨是清晨還是黃昏。


    胡英子最後的記憶是越過終點,癱倒到董季平懷中。她恍然記起董季平左膝跪地,把她的腦袋仰靠在他的右大腿上。她還記得他將一個塑料水瓶湊近她的嘴唇,用充滿憐惜的聲音對她低語:“喝點兒水,好好睡一覺。”


    清甜而冰涼的水,夾雜著胡英子無法識別的、淡淡的植物味兒。她在董季平的懷中失去意識,陷人無夢的沉睡。


    胡英子起身下床,她感覺不到饑餓,感覺不到疲憊,甚至連肌肉酸痛也感覺不到。床頭櫃上有一隻筒形玻璃杯,盛著大半杯清水。她坐在床沿,雙腳觸地,一口氣喝光杯子裏的水。


    無聲的白衣女仆似乎一直在門外窺探,待她剛剛擱下水杯,女仆便用托盤捧著食物,悄然而人。牛奶、麵包、水果蔬菜色拉、香腸和熏肉·…胡英子不能確認這是早餐還是晚餐。


    “我睡了多長時間?”胡英子一開口就後悔了,白衣女仆永遠不可能迴答她的任何問題。


    不出所料,女仆微笑不語,那樣的微笑,仿佛是為她特製的麵具,一生一世,不許摘下。


    “把它們拿走。”胡英子為自己生硬的腔調感到抱歉,“對不起,我一會兒到樓下吃,謝謝你。\"


    白衣女仆朝她微微欠身,倒退三步,這才緩緩轉身,捧著托盤,消失在臥室門外。


    胡英子早就知道女仆不是聾子,或許,也並不是啞巴,隻是有人不許她說話。


    簡單洗漱後,胡英子換上緊身黑色露臍t 恤,緊身黑色七分褲和厚底白色慢跑鞋。這是她登機時穿的衣服,也是這幢別墅裏,她自己花錢買的唯一的一套衣服。


    她沒有用餐,徑直出門。


    這是一個太陽正在升起的清晨。讓她感到驚奇的是,視野所及,居然看到了好些個活生生的人。


    是的,抵達“醒獅莊園”之後,除了女仆、 接送她的士兵、訓練她的教官、從未以真實麵目示人的“隊友”,胡英子沒有見過任何一個活生生的普通人。她的世界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壁障隔絕,周遭的一切都顯得那麽不真實,恍若整個莊園僅是她一人的舞台。即便是每日例行的夜跑, 腳下的路也如同空穀迴音,除了自己的唿吸與腳步聲,再無他人的生命痕跡。


    而今,這一切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輕輕揭開,將她拉迴了塵世的懷抱。不遠處,幾個戴草帽的男女彎腰侍弄花木;一個身著月白色輕薄綢衫的男子快步走過花間的小徑;更遠的地方,鐵絲網外側的瀝青車道上,一個黃衣白短褲的男孩兒騎在腳踏車上繞圈,一個看上去像是男孩兒妹妹的小姑娘,穿著白色短褂,紅黑相間的筒裙, 追逐著男孩兒,發出咯咯嬌笑。


    “早啊,姑娘!”一聲突如其來的問候。 胡英子扭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如同電腦遊戲場景中自動生成的npc,一位約五十歲的男人出現在她的右側後方,恰好兩米左右的距離,露出一臉友好的微笑。


    “您好。”胡英子拘謹地應答。


    “我是你的鄰居,哈哈,準確地說,不算緊鄰,隔了幾幢樓。”中年男人說著一口略帶中國西南邊地口音的普通話。


    胡英子隻是輕輕地“哦”了一聲。


    中年男人戴著金絲邊眼鏡,一頭花白的長發,胡亂梳向腦後。男人眼泡浮腫、這是長期款夜的表現。他身上散發出淡淡的、混合了煙草和酒精的氣息。嗯,一個抽煙喝酒的老男人。胡英子對自已說。


    \"和你一樣,我們都是洪總的貴賓。”中年男人說出“貴賓”兩個字的時候,嘴角上揚, 露出一絲不知是自嘲還是自得的微笑。


    中年男人身著灰色中式布衫,黑色闊腿褲和黑色千層底布鞋。他朝前走了兩步,與胡英子並肩而立。


    “我姓杜,是洪總請來的編劇老師。”他朝胡英子伸出右手。


    胡英子仍然隻是“哦”了一聲,並未伸手與他相握。


    “姑娘,你很矜持,或者說,你很謹慎--起碼,你應該做一個自我介紹。”中年男人收迴自己的右手,沒有絲毫尷尬。在胡英子看來,突如其來的評頭論足,顯然超出了陌生人之間談話的尺度。“洪總的貴賓”,董經理也是這麽說的。 “編劇老師”是什麽意思?她不想問。


    “杜老師,”中年男人笑得愈發溫暖,“嗯, 他們都這樣叫我。”


    “不好意思,您能告訴我今天是幾號嗎?” 胡英子本來還想說“我把時間搞丟了”,但是她並沒有說。


    中年男人不假思索地迴答:“5月14日,星期天。”似乎他早就知道她會提出這樣的問題。


    那麽,我睡了整整十八個小時。胡英子在心裏默默盤算著,她對麵前的男人說:“謝謝。”


    話音未落,她竟然不由自主地補充了一句, 連自己都略感意外:“我是胡英子。”這句話,不似尋常的自我介紹“我叫胡英子”,而更像是一種確認,仿佛她的名字寫在某份重要的名單上, 而眼前的杜老師,正是那份名單的讀者。


    杜老師微微點頭,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英子姑娘,要不要一起走走?\"


    “不了,我得迴去吃早餐。”胡英子轉身朝自己的別墅走去。


    “有空兒的時候,歡迎你到我那兒坐坐,我住九號別墅。”杜老師沒有跟上來,對著漸遠的背影說。


    胡英子沒有迴客,她知道,從現在開始,情況正在發生某種巨大的改變。


    稍後,在早餐桌上,她看到一個方方正正的白色紙包。她在戶外與杜老師交談的時候,應該有人來過,但是來人並未打擾她。白衣女仆攤開右手,指向白色紙包,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胡英子明白那個紙包是給她的。


    她可以猜到那是什麽東西,她不喜歡這個白色紙包,仿佛一個骨灰盒。


    這樣的聯想讓她幾乎沒有吃下任何東西。她捧起紙包上樓,迴到自己的臥室裏。


    沒錯,白紙包著的是嶄新的六萬美元現鈔。


    胡英子把紙包扔到衣櫃深處,那裏還有一個白色的信封,信封裏裝著一萬美元。


    七萬美元,胡英子從來沒見過這麽多錢。可是,錢對她來說,又有什麽意義呢?她甚至無法用這些錢購買一台最廉價的手機--在請教杜老師之前,她甚至不知道今夕何夕。


    5月15日,星期一,下午3時。


    “千豪”購物中心一樓生意清淡,“香奈兒” 專賣櫃台前門可羅雀。


    羅潔白色涼鞋的細高跟清脆地敲響花崗岩地板。


    對著小鏡子,往自己嘴唇上塗抹試用裝口紅的陳曉涵急忙拾頭,露出職業性的微笑,假裝掩口,迅速拿卸妝紙擦去抹了一半的口紅。


    陳曉涵使用總部下發的標準“話術”推銷化妝品,羅潔幹淨利落地打斷她,示意她避開另外兩個促銷員,直截了當地告訴陳曉涵,有點兒事想和她單獨談談,關於她的兒子萬奇麟。


    羅潔知道自己怎麽看也不像小學老師,而且老師也絕對沒有雅興到\"香奈兒*專櫃拜訪學生家長,陳曉涵縣個聰明的女人.給她十秒鍾。 讓她猜猜這是怎麽迴事。


    “您是電視台,還縣廣告公司?”隊曉涵小聲發同,她的聲音有些發緊。


    果然是個七竅玲瓏的女人。羅潔沒有正而固答她的問題:\"我們去星巴克坐坐?”


    \"我正在上班……\"陳曉涵故作扭握。


    羅潔沒有理會,衝她露出儀態萬方的微笑, 轉身朝星巴克的方向走去。


    陳曉涵一定會跟上來,羅潔心中暗笑,杜老師的劇本對人物心理的把握曆來相當準確。


    背景調查顯示:三年前,一個悠閑的周末午後,陳曉涵與三位閨蜜相聚家中“摜蛋”。八歲的萬奇麟悠然躺在沙發上,手中玩轉魔方,不經意間竟能將相近阿姨手中的牌點和花色高聲報出。阿姨故作生氣地展開又合攏牌麵,向男孩兒發出挑戰:“讓你看個夠,倒是說說看,我手裏究竟是什麽牌?”令人瞠目結舌的是,萬奇麟竟能一-精準道出,四個女人當即放棄手頭的遊戲,開始了一場“你說我猜”的記憶力大考驗。 從起初的十張牌試水,逐漸加碼至二十張、一整副五十四張,乃至兩副共計一百零八張撲克牌。 為確保公正,四個女人將萬奇麟推人臥室暫避, 待一切準備就緒後,再讓他短暫凝視三分鍾。隨後,四人默契配合,迅速將牌麵翻轉。隨著一張張牌被準確無誤地說出點數與花色,萬奇麟的語速愈發流利,最終,一百零八張牌悉數驗證無誤,無一遺漏,男孩兒超凡脫俗的記憶力讓在場的每個人都為之震撼。


    “神童!”一位閨蜜忍不住驚唿。


    “天才!”另一位閨蜜緊隨尖叫。


    陳曉涵有一種從一個夢境跌人另一個夢境, 無論如何也醒不過來的飄浮感。她跪下來,抓住兒子的兩個肩膀,凝視著萬奇麟的臉。兒子傻笑,宛若陳曉涵從不認識的陌生人。


    沒有尖叫的那位閨蜜供職於本省電視台的某個外包公司,碰巧知道著名的“香蕉”衛視有一檔名為“超人大本營”的綜藝節目,這檔模仿“美國達人秀”的節目專門網羅各色奇葩人才,從最早的赤腳踩氣球到最近的吊車抓燈泡, 收視率爆柳。


    閨蜜打算把萬奇麟推薦給“超人大本營” 陳繞涵求之不得,千恩萬謝。那時陳曉涵還不懂*行情”,推薦成功,閨蜜可以拿到不菲的中介費。


    身著節目組特意為萬奇麟定製的黑色燕尾服,紮著刻意歪斜三分的黑領結,萬奇麟在“超人大本營”的舞台上一炮走紅;接下來的半年, 他先後登上“我非凡人”、“極限人生”、“不可能之非常可能”等各大衛視的王牌綜藝節目,-時間成為炙手可熱的收視率擔當。


    然而,萬奇麟的走紅並沒有讓他的母親陳曉涵、父親萬嶽峰賺到什麽錢。各大衛視支付的“勞務費”從一萬到五萬不等,而且還要扣除個人所得稅;緊接著網商找上門來,試圖請萬奇麟為各種增強記憶的網絡培訓班代言,開價不菲。 但問題來了,如果讓萬奇麟報出記憶的內容,比如牌點、花色、數字、人名、電話號碼,他沒有任何障礙,口齒清晰,如數家珍。可一旦讓他講述,甚至讓他對著稿子念,萬奇麟立即磕絆結巴,語無倫次。說話不利索,那就擺pose,拍照片,做短視頻…但未成年人做廣告有嚴格的法律規定,陳曉涵專門請了律師,結果是被律師坑了一筆錢,無果而終。


    再接下來,有人在網上質疑電視台、主持人和萬奇麟聯手造假,吃瓜不嫌瓜大,一眾網友紛紛“自帶幹糧”扮演網絡偵探,數日之內,數量龐大的網友從各大衛視播出的畫麵中至少找出二十處疑似作假的細節--究竟有沒有作假?陳曉涵不知道,萬嶽峰也不知道,他們私下問萬奇麟,可這孩子一遇上陳述事實,就前言不搭後語,完全不知所雲。


    短暫的爆紅之後,萬奇麟淡出綜藝界,從八歲長到九歲,從小學三年級升人四年級。重返校園,文靜的同學叫他“小騙子”,粗魯的同學把他堵在廁所裏命令他“上貢”,上過那麽多電視的神童,怎麽會沒有零花錢?事實是萬奇麟的父母真的不給他零花錢,於是同學把他摁到洗手台上,打開水龍頭,涼水嘩嘩,澆透他的後腦,美其名曰:讓神童天才的大腦永遠保持清醒。


    陳曉涵點了一杯卡布奇諾、羅潔點了一杯冰美式。


    羅潔從來不喝街頭咖啡館的咖啡,這麽做, 純粹是不讓陳曉涵難堪。


    “有一個獎金非常優厚的全球記憶大賽,我們看中了你的兒子萬奇麟。我們有意向成為萬奇麟同學在這次大賽中的全權代理。”按照杜老師的“劇本提示”,羅潔開門見山。


    “出場費一萬……”羅潔停頓,留給陳曉涵足夠的反應時間。


    “我說的是,美元,現鈔。”羅潔心中暗笑, 杜老師的劇本,為什麽永遠忘不掉這句爛大街的台詞。


    “我兒子要上學,學校…還沒有放假。” 陳曉涵低頭,含住吸管,猛地吸上一口卡布奇諾。


    羅潔的手機在她的lv 小牛皮挎包中振動, 羅潔從包裏拿出午夜色的iphone 14,手指纖纖, 在屏幕上輕劃。


    “我兒子……一般隻在學校放假的時候,上節目…”陳曉涵囁嚅著,注意到羅潔低頭劃手機,“以前……都是電視台負責與學校聯係,給孩子請假……”


    羅潔像是終於迴複完那個惱人的微信,她沒好氣地把手機扔迴挎包:“萬奇麟媽媽,我們參加的是全球記憶大獎賽,不是上節目。”


    按照杜老師的“劇本提示”,羅潔沒有給陳曉涵任何提問的機會,她顯得極不耐煩:“比賽主辦方要求很嚴格,要求孩子的父母同時簽署合同,並一起陪同孩子參加比賽,獎金必須同時頒發給孩子的父母,也就是孩子的共同監護人,以免將來出現財產糾紛。萬奇麟媽媽,你最好把孩子的爸爸叫過來,我們抓緊時間……”


    羅潔的手機又在她的lv包裏開始振動,她一臉不快地拿出手機,低下頭,手指在屏幕上急速劃動。


    兩分鍾後,她把手機扔到圓桌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你給孩子爸爸打電話了嗎?叫他趕快過來。”


    陳曉涵當然沒有給萬嶽峰打電話。


    她雙手捧著卡布奇諾,目光凝固在桌麵上, 心想:這種風情萬種的騙子我見得多了,她想跟萬嶽峰單獨勾兌,勾引他,甩開我,帶著我的兒子賺大錢·她為什麽不直接聯絡,是打不通萬嶽峰的手機嗎?這個美女騙子為什麽要我和萬嶽峰同時簽合同,同時陪孩子去比賽?嗯嗯,這就是她的聰明所在,沒準這個騷女人早就跟萬嶽峰密謀妥當,把我騙到境外,一殺了之。而我兒子賺到的錢,都是萬嶽峰的,法律上毫無瑕疵……


    “等到放暑假,我們家萬奇麟要去巴黎,參加今年的世界記憶錦標賽。”陳曉涵盡可能矜持地說道,“所以,對你的推薦,我感到很抱歉。”


    羅潔刹時爆發出一串銀鈴般的輕笑。


    一年半前,萬奇麟登上綜藝節目“宇宙大腦”的舞台,最大的衛視,最火的主持人,最靚麗的“評審官”.……自稱“導演”的小年輕說, 節目組負責給孩子請假,負責差旅食宿,但沒有勞務費。陳曉涵討價還價,小年輕毫不客氣: “愛去不去,排隊等著去的天才,十個手指都數不過來!\"


    陳曉涵拿定主意:去!


    節目對萬奇麟並不友好,節目組力推的是一位澡堂子裏搓背的東北大媽。大媽太“神”了, 主持人讓三十位戴著麵具、穿著大褲衩、腰間懸掛號碼牌的男人上台,背對大媽裸露後背。當這些男人離開舞台後,大屏幕上逐一展示了他們的麵部特寫照片。令人震驚的是,大媽竟能一一對應,無一差錯地讓大褲衩對上了大頭照。


    同樣的項目,萬奇麟失誤三次,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主持人摁著他的肩膀,同樣淚光閃動: “我們的小朋友盡力了,他擅長的是理性記憶。 人生曆練不夠,現在還沒有太多的感性記憶。但我們堅信,假以時日,他定能在紅塵的洗禮中茁壯成長,以王者的姿態榮耀歸來!”


    最漂亮的女“評審官”哈哈大笑,舉手掩住為某牙膏代言的一口閃閃白牙。


    那是萬奇麟最後一次登上綜藝舞台。


    走出演播大廳、蕭瑟的寒風中、接送演員和親友團的大巴車遲遲沒有出現。


    分別握住陳曉涵和萬嶽峰的手的,是柯大師的兩隻手、。在剛剛結束的名為“宇宙大腦\"特別節目中、柯大師擔任總裁判。他遺憾地宣布萬奇熊落敏,攝像師給的是臉部大特寫,柯大師雙目噙淚。


    “上我的車吧!”柯大師蹲下身子,將淚水漣漣的萬奇麟擁人懷中。


    偶爾在網約車平台上接單做司機、掙幾瓶假酒錢的萬嶽峰眼睛亮了、脫口而出:“靠,勞斯萊斯!”


    柯大師是國內首位imm(國際記憶大師)。 接下來的幾個月,他頻繁往返於萬奇麟一家居住的這個邊地中心城市。


    五星級酒店商務套房的豪華大床上,柯大師向陳曉涵透露,成名的“正規途徑”是參加世界記憶錦標賽,陳曉涵不會忘記“宇宙大腦” 特別節目大屏幕上打出的頭銜:“世界記憶錦標賽全球總裁判長”--她不是那種隨便跟男人上床的女人。


    柯大師信誓旦旦,安排萬奇麟參加下一屆世界記憶錦標賽。既然孩子的媽媽是總裁判長的枕邊人,萬奇麟獲得冠軍,還需要更多的理由嗎?


    問題是,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柯大師向陳曉涵介紹,要獲得“國際記憶大師”、“特級記憶大師”乃至“國際特級記憶大師”的稱號,必須先在城市選拔賽中取得優勝, 繼而在中國賽區的比賽中獲得前三,最後參加世界錦標賽;世界記憶錦標賽分為兒童、少年、成人和老年四個組別,十二歲以下的孩子參加兒童組的比賽,對萬奇麟來說,那是最容易奪冠的組別。如果按程序參加完城市賽、全國賽再到最後的世界賽,至少需要三年的時間,那時候萬奇麟將超過十二歲。柯大師向陳曉涵保證,鑒於萬奇麟在各大綜藝節目中的突出表現,他可以安排孩子直接參加世界錦標賽。柯大師沉吟良久:“這是要找關係的,國內外都有一些重要的人物需要去說服。不過,你放心,錢不是問題…”


    錢怎麽能不是問題呢?陳曉涵沒有和萬嶽峰商量,偷偷把三十萬元人民幣轉入柯大師的賬戶中,這幾平是一家三口全部的積蓄。


    羅潔笑的就是這位柯大師。


    背景調查顯示:他跟陳曉涵上過床,收了隊曉涵的錢,從此就從她的所有通訊工具上消失了,打手機不接,發微信不迴。柯大師難得發-條朋友圈,標注的位置不是英國牛津,就是美國普林斯頓。


    羅潔輕笑的時候沒有忘記掩住自己的一口白牙,像極了“宇宙大腦”那位妍麗的“評審官”。笑畢,她伸出右手纖纖食指,直指陳曉涵的鼻尖:“你還想著那位柯大師啊,想著他帶上萬奇麟直接到巴黎參加世界記憶錦標賽嗎?我告訴你吧,那位柯大師,他就是個騙子。”


    羅潔邊說邊從lv包裏拿出一個拉杆文件夾,夾子裏是一遝打印好的a4紙。她稀裏嘩啦地翻到其中一頁:“我這裏有一份世界記憶錦標賽官網的主席公告。公告說,鑒於柯某嚴重違背其宣誓遵守的世界記憶運動理事會道德準則,損害記憶運動聲譽,特此決定將其徹底開除,並取消其與世界記憶運動理事會和世界記憶錦標賽及其相關組織或賽事的一切關係和授予的頭銜,包括且不限於國際記憶大師(imm)-別指望你的柯大師啦,趕緊把萬奇麟爸爸叫過來,商量要不要跟我們合作吧。”


    羅潔一口氣把話說完,將文件夾抱在自己懷裏,笑吟吟地望著對麵的女人。


    陳曉涵的臉先是變得通紅,繼而煞白。她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十秒鍾之後,說:“我能看看嗎?”


    羅潔把文件夾朝陳曉涵遞過去:“當然可以。 這裏邊還有全球記憶大獎賽的詳細資料,你也可以好好看看…”


    這時,羅潔的手機又一次振動,她拿起手機看上一眼,直接掛斷。


    “我趕時間,”羅潔做出馬上就要起身的架勢,“這樣吧,我們也不等萬奇麟爸爸了,資料你帶迴去慢慢看。我長話短說,如果你們同意由我方全權代理萬奇麟同學的參賽事宜,大賽報名費一萬美元,以及你們一家三口全球旅行的交通、食宿費,由我方承擔。另外,我方先行支付一萬美元的出場費。每站大賽分四個階段,通過初賽,獲得獎金四萬美元;複賽,獎金十萬美元;半決賽,四十萬美元;決賽,一百萬美元。 當然,你們拿一半,我們拿一半……”


    羅潔抬腕看表,陳曉涵認出那是一隻百達翡麗,價格應該在四十萬元人民幣左右。


    “抱歉,我真的得走啦,”羅潔站起身來, “大賽第一站是泰國清邁,6月28日開賽,還剩下一個多月。報名、資格審查、辦護照、簽證, 都得花不少時間。這樣吧,萬奇麟媽媽,你和孩子爸爸趕緊拿主意,我希望你們在明天下午4點之前,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複。盡可能不要耽誤我們物色其他選手的時間。”


    “再見!”羅潔朝陳曉涵伸出右手,“關於大賽更多的詳細情況,你們可以到大賽組委會的官網查詢。”


    “醒獅科技園”的“操盤手”早已為“全球記憶大獎賽”特意製作了“官網”。羅潔登錄過那個假網站,別說網頁是英文,就算是中文,也沒有絲毫破綻。


    羅潔捏住陳曉涵僵硬而冰涼的指尖,一觸即散。


    5月16日,星期二,上午9時50分。 午夜色的iphone 14振動。


    羅潔瞄一眼來電顯示,嘴角跟著下撇,是萬奇麟的母親陳曉涵。她標注的昵稱是“媽咪陳”,這看起來像是一個老鴇的號碼,頗具惡搞意味。


    羅潔要求陳曉涵下午4點前給出明確答複, “媽咪”也太心急了吧?


    她並沒有立刻拿起手機接聽電話,任由手機在茶桌上絕望地抽搐,因為她知道,不超過十分鍾,這個女人還會再次打來。


    陳曉涵第二次打來電話時,羅潔讓手機足足振動了十秒鍾,才劃動屏幕上的“接聽”圖標。


    五個小時後,“納百川大酒店”的大堂吧裏,滿頭大汗的萬嶽峰以及妝容精致的陳曉涵, 在一遝打印好的合同上,在羅潔手指的空白處, 簽下了兩個人的名字,並按照羅潔的要求,摁下指印。


    羅潔貼心地抽出兩張紙巾,分別遞給他們。 此前,她已經收取了萬嶽峰、陳曉涵、萬奇麟的身份證原件,向他們承諾護照、簽證和機票將於一周之內全部辦妥。


    “你們去萬奇麟的學校給他請假--我不能保證九月份開學之前,他能夠迴來上學。你們已經看過大獎賽的官網,泰國清邁是大獎賽的第一站,接下來是新加坡、悉尼、拉斯維加斯……最後是倫敦。你們需要做的,就是等我的通知,辦妥手續之後,我會派車把你們直接送到機場。”


    陳曉涵費了很大的勁兒,始終無法將左手食指上的紅色印泥擦拭幹淨。她遲疑再三,終於開口:“不是說好了,先付一萬美元定金嗎?\"


    羅潔的微笑中透出一絲憐憫,她從lv包裏拿出一個白紙信封,輕輕推到陳曉涵麵前。與數日之前遞給胡英子的那個信封不同,這個信封上沒有任何標識。


    “這是三千,剩下的七千,到了清邁,我會親自交給你們。”


    次日,陳曉涵和萬嶽峰來到學校,給兒子萬奇麟辦理退學手續。陳曉涵要求麵見校長,她興奮地向校長通報:費爾蘭德茲基金會--這是“全球記憶大獎賽”官網公布的讚助商,無償提供一百萬美元讚助,邀請萬奇麟同學參加世界最高級別的記憶大賽。他們一家三口即將開啟全球巡迴比賽之旅。


    “三年五載,我們是迴不來啦!”陳曉涵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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