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3日午後,“103專班”第六組三名偵查員裴雲飛、張伯仁、丁金剛抵達鎮江、直接去了江蘇省衛生學校旁邊的四牌樓舊貨市場。


    此時距廉夢妍淘得那對玉杯已有六年,由於政府加強了對收舊、典當行業的管控,並開始試點公私合營,四牌樓舊貨市場的買賣已經不像當年那樣紅火了。市工商局在該市場設立了一個辦公室,稅務局也派來了一個常駐市場的稅管員, 一句話-管理納人正軌了。這一納人正軌,就把擺地攤的小攤販給驚走了。偵查員在市場裏轉了一圈,也沒看到廉夢妍所說的那類出售瓷器的小販,隻有幾家小店在賣宜興茶具以及估計是從關門歇業的飯館經營者那裏收得的碗盆碟勺之類的瓷器。向店主打聽賣舊瓷器的小老頭兒,都搖頭說不知道。


    那就隻有去問問工商局的工作人員了。工商局在舊貨市場的辦公室有三個辦事員,被稱為“柳主任”的那位是一個氣質老成的中年人,看過偵查員出示的證件和公函,他熱情招唿三位落座。偵查員開門見山道明來意,柳主任說這邊市場裏原先地攤甚多,最近半年日趨減少,大約走掉了五分之四,剩下的五分之一,也沒有賣瓷器的。說著,他轉臉問兩個屬下之中那個二十歲出頭的姑娘:“小金,你比我們早進市場,看見過那麽一個賣瓷器小件兒的小老頭兒嗎?\"


    當初鎮江市人民政府決定往舊貨市場派駐工商稅務,先讓工商局的工作人員打前站,每天像尋常群眾那樣來逛市場,了解市場的經營狀況, 為了裝得像,有時還買點兒小商品,小金就是專門幹這差使的。這姑娘記性很好,觀察事物也比較細致,當下想了想說:“印象裏是有那麽一個小老頭兒,在市場西門內那棵銀杏樹下設攤賣瓷器小物件,我還給侄子買過一個能夠吹出雞鳴聲響的瓷公雞哩,小侄子現在每天早上還要吹-


    色兇刀


    四,惹得鄰裏的公雞都此起彼伏地跟著打鳴…… 喂,對了、根據領導的指示,我還跟他聊過幾句,了解小商版對政府的管理有什麽看法.…\"


    偵查員一聽似平有戲,忙問:“有沒有問這個小老頭兒姓甚名誰,家住哪裏?”


    “問倒是問了.可時間太久,已經記不得了。”見偵查員臉上露出失望之色,小金馬上補充,“不過,當時我跟每個小版的談話內容,都記在工作手冊上了。”


    說著,小金打開寫字台一側的櫃子一通翻找,果然找出了三本工作手冊,很快查到記錄著跟那小老頭兒聊天內容的一頁。裴雲飛接過一看,上麵有小老頭兒的名址:沈鵬順,朱方路三德裏19號。


    三位偵查員直奔朱方路派出所,一提沈鵬順,派出所民警說管段裏的確有這個人,不過現在已經不歸他們派出所管了。偵查員不解:“這是什麽意思?他搬家了?”


    民警說:“這老頭兒是租居戶,在這邊住了五六年了,戶口是1948年由舊警署給上的,解放後我們按照規定沿襲登記。半個多月前… 嗯,應該是4月2日吧,市局政保部門來了輛小吉普,把他給帶走了。”


    “因為啥事兒?”


    “聽說那老小子在老家做過土匪,反動派鬧還鄉團時他也參加了,利用走街串巷做舊貨買賣之便給人家打探消息。解放後他就逃到鎮江這邊躲起來了。最近市局政保部門收到檢舉信,就把他抓了,關押在市局看守所。按說這種對象是要被押迴老家審判的,現在他是不是還關在看守所,那就不清楚了。”


    裴雲飛和張伯仁商量片刻,決定直接去看守所打聽,如果沒押走,那就立即訊問;如果已經押迴老家了,就把與其同一監房的在押人犯開出來,了解沈鵬順在關押期間是否聊起過有關那對玉杯的情況,同時跟沈鵬順原籍的公安機關聯係,做好去沈的原籍地了解情況的準備,隻是這1 番折騰,難免要耽誤些時間。


    三人的運氣還不錯,沈鵬順尚未被押解迴原籍,看守所方麵已經三次去函沈鵬順原籍地公安機關,催促他們派人過來把該人犯提走,估計這幾天也應該來人了。


    很快,看守民警將沈鵬順從監房開出來。這小老頭兒一看來了三個便衣,眨著一雙耗子眼, 眼珠子滴溜溜亂轉,似在猜測對方的來路。偵查員也不跟他囉唆,由舊警出身慣於裝腔作勢的張伯仁開口說明外調來意。沈鵬順聽著,露出不解的神色:“你們是上海的?我今生從沒踏進過上海灘一步,哪裏知道上海的什麽事情?”


    “你雖然沒去過上海,但跟來鎮江的上海人打過交道嘛。”張伯仁遂提起1947年夏天沈在四牌樓舊貨市場擺攤期間跟衛校女生廉夢妍的那樁買賣,臨末問,“還記得這事嗎?”


    沈鵬順連連點頭:“記得記得!”


    裴雲飛聽對方迴答得這麽爽快,心裏便有一種不踏實的感覺。這主兒是以出售舊瓷器為業的,經手的大大小小瓷器不計其數,而廉夢妍在舊貨市場淘得那對杯子是六年前的事,這小老頭兒怎麽記得那麽清楚,此刻一問就想起來了?當然,這隻是裴雲飛腦海中的一閃念,此刻還不宜提出質疑,且聽他怎麽說吧。


    張伯仁繼續問:“你賣給那個姑娘的那對杯子是從哪裏弄來的?”


    沈鵬順的迴答跟雷理娟所說並無差別,即從郊區--鎮江東門外七裏橋鎮梢頭的一戶黑門牌老太太家收購來的,兩個杯子的收購價是一塊銀洋,他賣給那個衛校女生是兩塊銀洋,這筆買賣做得合算,他從蘇北逃到鎮江這幾年以來,這樣的買賣難得遇上幾迴,所以印象深刻。


    偵查員感覺沈鵬順不像在說謊,又問了問那個黑門牌老太太的情況,但時隔太久,沈鵬順隻是對那個黑門牌有印象,其他的就說不出什麽了。


    離開看守所,偵查員直奔七裏橋。七裏橋的確有一座古石橋,鎮子就以這座石橋命名。七裏橋鎮不大,就是東西一條街,大約有一華裏長。 三人轉悠了一個來迴,卻沒見有哪戶居民門上釘著黑門牌的。張伯仁心裏不踏實了,嘀咕說: “別是給那家夥耍了?”


    丁金剛說:“咱們還是去派出所打聽一下吧,


    既然是門牌,應該歸派出所管,釘上或者取下都是戶籍警的事兒嘛!”


    裴雲飛、張伯仁認為言之有理,就向街邊住戶打聽派出所的位置。可是,這個鎮子過於袖珍,沒有設派出所。那就隻好去鎮政府打聽了。


    鎮政府駐地也有點兒寒磣,設在一座名喚“將軍廟”的廢棄廟宇裏,簡直可以算“危建” 了,連同鎮長在內,一共隻有四名幹部。分管治安工作的是一個姓嶽的中年男子,身份既是鎮政府幹部,又是民兵連長,管著鎮子周邊五個村莊的民兵。偵查員跟此人甫一接觸,頓感“凡人不可貌相”,這個幹部看外表跟城郊農民無甚區別, 來頭卻不小


    他是抗戰前期新四軍駐茅山部隊的一名偵察員,被派到鎮江潛伏,從事情報工作。後來地下交通線遭到敵人破壞,他因叛徒出賣,不幸被捕。老嶽是走江湖打拳賣藥出身,有些功夫,當晚便打死崗哨越獄,躲到七裏橋的將軍廟出家為僧。性命是保住了,也算有了一份職業,至少俄不死,但跟組織上的聯係也中斷了。如此一直到鎮江解放,方才去市委組織部設在鎮江市內的“失散同誌報到處”進行登記,順利通過組織上的審查,迴歸革命隊伍。可是,黨員身份作廢了,必須重新申請人黨,而且黨齡要從獲準重新人黨之時起算。因此,老嶽雖是1938年的老新四軍,但黨齡還不到兩年。


    老嶽對鎮上的情況很熟悉,聽上海來人如此這般道明來意,幾乎不假思索地說:“有這麽個老太太,姓安,還住在七裏橋鎮上,我帶你們過去。”


    路上,老嶽告訴偵查員,這個安老太出身富家,其父據說是清朝軍隊的下級軍官,離開行伍後迴到鎮江老家開了一家織布廠,又在輪船公司人股,還盤下了一家古玩店。其父有一個綠林出身的嚴姓江湖朋友,金盆洗手後在七裏橋置地造屋。兩家多年前定下了娃娃親,安老太成年後, 就嫁給了嚴家的獨子嚴茂仁。兩人成親不久,嚴茂仁的老爸去世,家產遂傳到他的手裏。


    嚴茂仁曾留學日本,迴國後因患病未曾就業,一直在家寫字畫畫,修身養性。繼承了家產的嚴茂仁並無“發揚光大”之想,全家日常生活靠收地租和放債的利息。他是見過大世麵的人,受“民主平等”思想的影響,對租地戶、 債務人比較寬容,從來不逼債、地租債務收不網來,就變賣田產補貼自家開支,當地坊間稱他為“慈仁公”。


    至於黑門牌,則是因為他留學日本的那段經曆。抗戰爆發前,他跟曾經的日本同窗過從甚密。 抗戰勝利後國民黨鎮公所認為嚴家有“通敵嫌疑”,就給釘上了黑門牌。解放後,人民政府否定了偽政府(初解放時社會上對國民黨反動政權的稱謂)的做法,把黑門牌給摘了。不過,大前年土地改革運動時,嚴家被定為工商地主,沒收了地產、投資股份和家中的部分財物,原先的佃戶還給嚴家的門框上釘了一塊“地主”木牌。


    說話間,老嶽在鎮梢頭一戶民宅前駐步,說“到了”。三偵查員見門框上的門牌與鎮上其他住家一樣,也是藍底白字,旁邊並無“地主” 木牌,不禁覺得奇怪,均朝老嶽投以不解的目光。老嶽對此作了一番說明--


    今年3月下旬,鎮政府收到武漢市人民政府民政局發來的一份正式公函,大意是他們最近在整理從部隊轉過來的“未找到家屬的革命烈士” 材料時,發現一位名叫嚴仕琰的烈士的家庭住址是江蘇鎮江七裏橋,便將該烈士的簡況寄來,希望協助調查該烈士的家屬是否在七裏橋鎮上。


    嚴仕琰烈士於1940年參加革命,同年人黨, 係中共武漢市委地下情報人員。抗戰勝利後,調至中共湖北省委情報部門擔任組長。解放戰爭期間,中共華中局社會部根據中央命令向軍方調派若幹名情報人員,嚴仕琰奉命調至軍方,其關係轉到中國人民解放軍第40軍政治部下轄的情報處,擔任軍方在武漢市的一個潛伏情報組的組長。武漢解放前夕,該情報組暴露,嚴仕琰在掩護同誌撤離時,與國民黨軍警槍戰,在擊斃兩人後中彈負傷,果斷飲彈自盡,壯烈犧牲。


    老嶽在七裏橋鎮已經待了數年,對全鎮住戶的情況了如指掌。鎮長看過武漢方麵的公函,間他鎮上有幾戶姓嚴的人家。老嶽告訴鎮長,全鎮就一戶姓嚴的,就是嚴茂仁家。他確實有個兒子,名字不清楚,抗戰爆發那年報考國立武漢大學被錄取,離開鎮江前往武漢上學後就沒了消息。不久南京淪陷,交通幾平隔絕,嚴家屢屢向武漢大學、武漢市警局、湖北省警察廳發函電查詢,均沒有迴應。武漢淪陷後,嚴茂仁曾赴武漢尋找兒子,找了兩個月沒找到,隻得怏怏而返。 嚴家人還特地跑到南京和上海登報尋找兒子的下落,甚至斥金請兩地著名命相師推算,都說“已歿於戰火”。嚴茂仁終於斷了念想,在七裏橋鎮外邢家灣祖墳為兒子建了一座空墳,至今還在。


    鎮長和老嶽隨即去了嚴家,先不提公函,而是拿出隨公函寄來的一張嚴仕琰生前筆跡的照片請嚴茂仁辨認--這是武漢市民政局工作人員從武漢大學保存的學生檔案中找到的。得到確認後,方才告知情況。搞情報出身的老嶽心細,起草公函迴複武漢方麵之後,又向鎮江市政府匯報了這個情況。市領導頗為重視,責成市民政局關注此事。


    武漢方麵收到迴複公函,派人將烈士證書專程送到七裏橋。按照當時的政策,有了這個烈士兒子,嚴茂仁雖然還是地主成分,但已不再屬於“專政對象”,而是被歸入了“進步士紳”的行列。而且,鎮江市民政局還向上級主管機構江蘇省民政廳上報了革命烈屬材料。日前傳來消息說,下周市民政局將派員來鎮上,為老嚴家掛“革命烈屬”的光榮牌,原先那塊“地主”木牌,自然就摘下來了。


    原來如此,偵查員放心了,既然是革命烈屬,那就不必擔心人家不配合調查了。可是,進了嚴家坐定之後方才知曉,那位革命烈士的母親安老太不在家,上周她去廣州探望女兒嚴仕琴去了。嚴氏老兩口有兩男一女三個孩子,嚴仕琴是嚴仕琰的妹妹,上海聖約翰大學畢業後嫁了一個華僑名醫,1948年定居廣州。嚴氏老兩口本打算去廣州探望的,但那時國共內戰正酣,難以成行。好不容易解放了,家裏又被掛上了“地主” 牌子,一舉一動都受到限製,隻好自認倒黴。現在“地主”牌子摘了,安老太思念女兒,不顧老伴反對,孤身赴粵看望愛女。


    偵查員聽說這個情況,不由得麵麵相覷,安老太不在,往下該怎麽調查?


    嚴老爺子見狀開腔了:“老朽鬥膽問-句, 三位公安同誌此番來我拙荊、不知所為何事?\"


    裴雲飛遂簡述了來意,同嚴老爺子知不知道安老太處理舊瓷器之事。


    嚴老爺子點頭:\"這事我知道,那個小老頭兒來鎮上收購舊貨時、我去鎮江城裏找朋友挪頭寸去了。不瞞三位說,解放後本戶經過土改抄家,其實也沒受多少損失。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早在解放前,我這點兒家底就已經被國民黨的苛捐雜稅差不多榨幹淨了,全家的生活僅靠小兒子在輪船公司的薪水以及女兒的貼補。本已捉襟見肘,偏偏又趕上孫兒患病,無錢醫治,老朽萬般無奈,隻好進城去找老友挪頭寸。待借得一筆錢迴來,兒媳婦卻已經帶著孩子去鎮江城裏看病了。一問才知道,原來是拙荊把家裏的古杯賣掉了兩個……”


    偵查員聽老爺子說“賣掉了兩個”,腦子裏頓時產生聯想--看來他家的古杯不止兩個。一問,果然,老爺子說:“這種東西,我家有一缸哩!”


    裴雲飛瞬間有一種懵了的感覺,怎麽著,這等稀罕的南宋皇室玉杯有一缸,還需要借錢給孫子治病?隨便出手兩個不就得了?張伯仁倒是馬上明白了:“老先生,您說的這‘古杯’莫非是仿製品?”


    嚴茂仁笑了:“若不是假貨,土改抄家時哪會給老朽留下呢?\"


    說罷,他起身引領偵查員去了後院堆放雜物的披屋,屋裏有一個被鄉間稱為“七石缸”的陶瓷大缸,裏麵放著大半缸瓷器,除了杯子,還有碗碟、大小勺子以及筆洗、筆架、鎮紙等文房用品,雖是仿品,倒也算製作精細,一件件溫潤如玉。


    那麽,這些瓷器有什麽來曆,嚴老爺子為何攢了這麽些?


    嚴老爺子告訴偵查員,當年他從日本留學迴國,有一個名叫兵部三郎的日本同窗同行。這主兒是個出身門閥的紈絝子弟,讀書成績可想而知,但人品還可以,喜好交友,遇事仗義,對政治不感興趣,也不像當時日本社會上大多數青年椰樣滿腦子軍國主義。他在學校裏結交了幾位中國留學生朋友,嚴茂仁也在其中,而且被他認為是“最值得交往的異國友人”。嚴茂仁完成學業準備迴國,兵部三郎寧願放棄補考(他的成績太差,那年沒考過),緩一年再衝文憑(也就是留級),也要兌現之前與“嚴桑”的約定--由嚴茂仁陪著去中國江南地區看看。


    兵部三郎跟著“嚴.桑”來到鎮江,先是在鎮江本地轉悠,然後去南京,再就是常州、無錫、蘇州、上海、杭州、鷹潭,最後到了景德鎮。這時,嚴茂仁接到家裏的急電:老母病重, 速歸!


    這就必須立馬動身返鄉了。以兵部三郎的性格,他本當隨行的,不巧正趕上他水土不服上吐下瀉,無法上路,那就隻好先留在景德鎮了。這東洋少爺倒是很講究禮儀的,當即開了一紙五十銀洋的支票,硬塞給嚴茂仁。


    嚴茂仁急急趕到家中,其時老母經家人跑到南京請來的名醫診治,已轉危為安。嚴茂仁遂往景德鎮發了一封電報告知情況,並詢問對方的病況。兵部三郎迴電說,他已基本痊愈,本想立刻赴鎮江的,現在得知伯母無恙,那就繼續在景德鎮盤桓數日,景德鎮乃是舉世聞名的瓷都,他得好好轉轉。還叮囑嚴茂仁在家裏多陪陪母親,等他遊覽完景德鎮,就去鎮江看望伯母。


    過了七八天,嚴茂仁接到兵部三郎從上海發來的加急電報,說他有要事須立刻迴國,此刻已抵滬,即將登輪,不及麵別,有失禮儀, 萬望見諒。另有一事拜托,他在景德鎮參觀一處廢窯時,斥資從窯主那裏購下其數年前燒製的一批仿古瓷器,因景德鎮無法辦理海關手續, 不能直接托運迴日本,故先托運至鎮江七裏橋鎮嚴宅,煩請“嚴桑”代收。他迴國處理好家事後將再度赴華,屆時辦理手續,將這批瓷器托運迴國。


    半個多月後,果然有五大箱瓷器運至鎮江。 嚴茂仁收到貨運單,即去鎮江火車站提貨,同時致電東京告知兵部三郎,卻未見迴音。後來又發了幾次電報,依舊聯係不上。嚴茂仁遂買了一口大缸,將五個木箱裏的瓷器放人缸內保存。


    他曾給畢業後定居日本的中國同學寫信打聽兵部三郎的下落,人家要麽沒迴信,要麽就是複函說“不清楚”。待到“九一八事變”爆發,中日成為敵國,他生怕惹上“漢奸”嫌疑,不敢再給日本那邊去信了。抗戰勝利後,大批日僑被遣返迴國,嚴茂仁也曾托其中的熟人迴國後幫忙打聽兵部三郎的下落,還是查無音信。就這樣, 這一缸瓷器一直放到如今,已有三十餘年。


    土改期間農會來人抄家,大家都知道他以往對佃戶、債務人比較寬厚,從來沒有窮兇極惡催逼地租或債務之舉,甚至因此不得不賣田典地貼補家用,料想他不會私藏浮財,抄家時對他就比較客氣。這一缸瓷器本不值什麽錢,嚴茂仁也沒藏著,大大方方給農會的工作人員看了,人家一件件拿出來檢查,又一件件放迴去,說這也算不上剝削所得,就不必充公了。隻是經過這一番拿出來放迴去的折騰,難免弄碎幾件。嚴茂仁在後院挖了個坑,把那些碎片都埋了。


    裴雲飛、張伯仁、丁金剛三人聽了嚴茂仁如此這般一番陳述,又看了老爺子出示的當年那五箱瓷器的提貨單,以及當場從後院地下挖出來的瓷器碎片,均認為嚴茂仁的說法可信。當然,這是重大案件調查,還得做一份筆錄,並拍攝了那些瓷器的照片。另外,他們還出具了借條,向嚴家借了幾件瓷器,以便進行下一步調查。


    4月24日,三偵查員返迴上海,下了火車沒迴市局,而是直奔徐匯區新樂路派出所,請所方派員把雷理娟傳喚過來。之所以稱為“傳喚”,是因為專案組對雷氏之前的說辭產生了懷疑。


    雷理娟曾告訴偵查員,她把女兒從鎮江帶迴的那對玉杯拿到古玩店,請店方鑒別。現在看來,如果這個說法是真的,那古玩店方麵肯定是看走了眼,或者出於某種目的,故意睜著眼說假話。但玉器和瓷器之間的區別太明顯了,別說古玩店,尋常人也分辨得出來,古玩店不太可能這麽明目張膽地指鹿為馬。那就隻有另一種可能了--雷理娟在說謊。


    至於她為什麽說謊,那就需要調查清楚了。 如此,往下跟雷氏的接觸,就不再是對受害人家屬的走訪,而應將其作為調查對象來對待。


    要說這雷理娟,雖是一個尋常護士,但在察言觀色方麵還是有兩下子的。戶籍警前來傳喚, 她就意識到情況不妙。到了派出所,跟偵查員一照麵,馬上認錯,說自己說了謊,騙了三位民警,她其實根本沒把那對杯子拿到古玩店請人家掌眼。


    女兒從鎮江舊貨市場淘得的那對杯子,她憑著出身典當行家庭積累的些許古玩方麵的粗淺知識,一眼就看出乃是仿古瓷器。不過,仿製的工藝相當考究,材料也屬上乘,應是仿古瓷器中的精品。她見女兒興致勃勃,不忍掃她的興,同時也動著以後女兒出嫁時冒充古玩真品作為陪嫁的腦筋--一則可以省下一筆錢鈔,二則還能博個名聲,遂佯稱這是一對“南宋玉杯”。


    廉夢妍哪辨真假,母親說是,那就是了。女兒生性低調內向,倒是能夠守口如瓶。雷氏就不同了,她作假的動機中原本就有掙麵子的成分, 於是杜撰了“亡夫留給女兒一對南宋玉杯作為陪嫁”的說法,在小範圍內一傳播,自有好事者張揚開去。


    那麽,會不會是這套“虛榮的謊言”讓案犯信以為真,最終導致兇案發生呢?第六組偵查員一時難下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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