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角麗譙開始學習棋藝起,她仿佛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感覺樣樣均新奇,處處皆學問,更是立誌要成為一個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的奇女子。便時時纏著李蓮花把他所學都要教授予她,她一會兒學習繪畫,一會兒研習書法,時而又熱衷於茶道。隻要能讓她安安靜靜地在屋內待著,李蓮花倒也樂意教她。


    李相夷的恩師漆木山所學包羅萬象,而李相夷自幼聰慧,又年少氣盛,也樣樣均有所涉獵,後來成了四顧門門主,整日忙碌奔波,便無暇顧及這些看似浮華卻深具內涵的技藝。


    後來成了李蓮花,有了大把的時間,無事消磨,便開始鑽研這些才藝,既是為了消磨時光,也是為了磨煉自己的心性。


    然而,這十年來,他始終孤身一人,未曾遇到同道之人一起探討切磋,因此他也不清楚自己水平究竟如何。


    好在角麗譙也不善此道,李蓮花也就不怕被拆穿,索性就充當她的老師,權當娛樂而已。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槐木書桌上,大半張桌子都籠罩在溫暖的陽光下。


    李蓮花身著藍灰色長袍,端坐在書桌前,手中握著一支雕工精致的毛筆,懸腕運筆,隨著他的手腕輕輕移動,字跡便如行雲流水般躍然紙上。


    角麗譙則是一襲鵝黃色衣裙,靜立在他身側。


    見他揮毫潑墨,甚是灑脫,恍惚中仿佛又看到當年那個意氣風發、恣意灑脫的李相夷。


    最後一筆瀟灑落下,李蓮花輕輕放下毛筆,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自得,側頭問道:“怎麽樣?”


    角麗譙收迴飄遠的思緒,站在桌邊,凝視著宣紙上那句禪語,‘一念心清靜,蓮花處處開’。心念微動,說道:“你的字雖不如雲彼丘那般蒼勁有力,不過倒是恣意灑脫,其間還有種沉靜閑適之感,倒是別具一格。”


    李蓮花聞言,臉色微變,似有無限感慨,“彼丘確實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造詣深厚,且才智過人。如不是遇到你我,他仍會是那個讓人豔羨的美諸葛。隻可惜……”


    角麗譙輕哼一聲,不悅地打斷了他,譏諷道:“李相夷,你少在這悲天憫人,還真當自己是活菩薩了麽。當初,是他心誌不堅,因色起意給你下毒,是為不忠;後又背信棄義害我全軍覆沒,是為不義。對此不忠不義之人,何須憐憫?”


    “說什麽愧疚不已,為贖罪畫地為牢,自閉門戶,足不出戶。他若真心贖罪,就應天上地下地去尋你,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惜一切代價地為你解毒才是。當年東海一戰,笛飛聲都能死裏逃生,作為天下第一的李相夷怎麽可能那麽容易死去?他隻不過是害怕你未死會迴來找他尋仇,所以他寧願相信你已葬身大海,也不願去尋你。”


    雖說,她聲聲質問,但言語中竟有悲戚之意。


    李蓮花見她如此,心中竟也湧出些許酸澀之意,怔忪一瞬,輕輕歎息一聲,溫聲道:“角麗譙,這人呀,並不是非黑即白,你並不了解彼丘,因此不宜對他妄加評判。”


    “難道我說錯了嗎?”角麗譙反駁道,“還有四顧門那幫無恥之徒,門主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四顧門元氣大傷。他們不尋求救治門主之法,不思考如何振興門派,反而各自心懷私欲,爭權奪利,隻顧從四顧門中撈取好處。”


    “至於與你感情深厚的喬婉娩,她花費十年光陰,僅尋得你的一把殘劍。難道一個大活人比一把劍還難找嗎?我看她,不過是隻顧著與肖紫衿風花雪月……”


    “角麗譙,夠了。”李蓮花沉聲打斷她。


    隨著角麗譙的聲聲質問,那些被歲月掩埋的過往,不願記起的迴憶,都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怎能不怨?怎會不恨?


    隻是,怨了那麽多年,恨了那麽多年,期盼了那麽多年,最終他發現那些怨恨早已變得蒼白無力。


    他實在太累了,心累,身也累,於是他放下了。


    後來,他發現放下之後,他的人生輕鬆了許多,也精彩了許多,他慢慢習慣了作為李蓮花的生活。


    他以為那些怨恨、不甘、期許早已被他遺忘,自己也早已變得無堅不摧,那些記憶已經不會再傷害他。


    如今角麗譙的無情質問,卻像鋒利的刀,無情地割開了他的傷疤,將那些他故意遺忘的記憶,刻意忽略的傷痛,又重新赤裸裸地展現在他麵前,迫使他不得不去麵對這殘酷的現實。


    他心中湧起一絲不悅,是對那段記憶的抵觸,還是對角麗譙的質問感到不滿?他來不及細想,隻是本能地想要製止這無休止的質問。


    角麗譙見李蓮花眉頭緊鎖,神情中似有淒苦之色,又似帶著些惱怒。


    她也不由得氣惱,嘲諷道:“嗬,李相夷,原來你也會生氣呀!我還以為你心如止水,真的成了無欲無求的佛陀了呢?怎麽,一提到喬婉娩,你就心疼了?你對她念念不忘,她卻與別人雙宿雙飛了,值得嗎?”


    話落,兩人俱是沉默。


    李蓮花巋然不動,靜靜地等著心中的苦澀漸漸淡去,神色也恢複如常。


    他轉頭看到角麗譙越來越氣惱的神色,心中卻覺得有些好笑。


    想不到,有一日竟會是這口口聲聲要將自己扒皮拆骨的女魔頭,替自己鳴不平。


    他忽然心情舒暢了許多,淺淺一笑,平靜地說道:“事情並非你想象的那般,其實,在東海大戰前,阿娩就已經給我寫了訣別信。她早已是自由身,有選擇和追求幸福的權力。”


    角麗譙聞言有些愣神,她無法理解為何喬婉娩會與那個如陽光般燦爛的少年分手?


    茫然問道:“為什麽?”


    “或許是追逐李相夷的腳步太過疲憊了吧。”李蓮花心中閃過一絲詫異,以前那些難以釋懷、難以啟齒的事情,此刻竟然能如此輕鬆地脫口而出。


    角麗譙更是不解,困惑道:“追著自己喜歡的人,怎麽會累呢?”


    李蓮花被她問的一怔,呆呆地看著她。


    心道:這天底下恐怕隻有這個傻女人能十數年如一日地追在一個人後麵,一根筋似地不知疲倦。


    李蓮花忽然想起,角麗譙與他閑聊的話本子,那些話本子中的惡毒妖女無不是癡情專一,後因被負心男子拋棄,憤而入魔,蟄伏多年,終將天下攪得血雨腥風。


    他心中輕笑,也不知角麗譙是不是受話本子影響,還是妖女都有此異於常人的耐心與毅力。


    他微微一笑, “阿娩又不是妖魔精怪?自然會累。”


    角麗譙被他說的微怔,不知這和妖魔精怪有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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