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倆走出了居委會的院門,反而變得矜持起來。幾天沒見麵,好像一下變得生疏了。


    我問你:“咱們選哪首詩歌?”


    你理也不理我,徑直沿著胡同走去。我不敢再問,便緊緊地跟在你的屁股後頭。咱倆就這麽一前一後地走著,出胡同口走了好遠,你還是不搭理我。


    我實在沉不住氣了,緊走幾步擋在了你的麵前說:“小姑奶奶,你倒是說句話呀?”你氣鼓鼓地問我:“那天為什麽蹲了我一個鍾頭?”我低著頭吭吭哧哧地說:“是……是你媽不許我跟你接近。”你沒個好臉子問:“這會兒她就允許啦?”我嘻嘻地笑著說:“這會兒不是有政治任務嘛!”你說:“你有政治任務,幹嗎非要扯上我給你伴奏?”我滿有理地說:“不是你推薦我詩朗誦,人家會把政治任務交給我?”你欲笑又止,狠狠地白了我一眼說:“甭跟我強詞奪理!等完成了政治任務,咱倆就分道揚鑣!”說著,你又往前匆匆地走去。


    我追了上來,低聲下氣地問:“咱們這是去哪兒呀?”你沒好氣地說:“呆子!去圖書館,查你的詩朗誦!”我嘿嘿地笑了,緊緊地傍著你,沿著林蔭道向前走著。我一邊走一邊故意地自言自語:“怪了!這兩天走在街道上,樓房樹木一直灰蒙蒙的,今天怎麽忽然變得那麽鮮亮呢?”你氣鼓鼓地說:“你以為這兩天,我的眼前不是灰蒙蒙的?”


    我說:“都是我害的!”


    你說:“還敢聽我媽的嗎?”


    我說:“不敢了!”


    傍晚時分,咱們倆在勸業場那邊品嚐小吃。你要花錢,我卻說什麽也不肯,我畢竟倒了不少天的土箱子,用自己的血汗掙了點錢,當然要表現表現。咱倆填飽了肚子,又去海河邊遛了一圈兒,這才往迴走。你完全看得出來,我實在舍不得離開你。


    到了胡同口,我煞有介事地對你說:“筱婭,從我的小屋窗口,能看見對麵樓房鬧鬼,你信不信?”你當然說不信!我便繪聲繪色地說,“你還別不信,筱婭!每當月朗星稀的時候,我就看見對麵的樓房裏,有個白影子悄然無聲地走上樓梯。有一次,我竟然把她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個天生麗質,冰清玉潔的女人。你說,她怎麽長得那麽漂亮,花容月貌,嬌羞可愛,楚楚動人。”你故意問:“真的?”我一本正經地說:“真的!今天的月亮就特別亮。你要是不信,自己去看!”


    其實你根本不相信,卻又抑製不住好奇心,就真的跟著我去了。走進我的小屋,我故意不扭亮電燈,叫你坐在小窗口旁。夜空撒下來很美很亮的月光,我的小屋裏一派朦朧。你瞪大了眼睛,卻始終沒有看見對麵的樓房裏,有什麽女鬼上樓梯。


    驀然間,對麵樓房的窗口亮了燈,雖然掛著窗簾,卻由於窗簾太薄,把屋裏看得一清二楚。雙人床頭上貼著大紅喜字,一對新婚小夫妻正赤身裸體地糾纏在一起。你一下子驚住了,麵對活生生的春宮浮世繪,唿吸頓時變得急促起來。你猛地站起來,不顧一切地跑出了房間。我見自己惹了大禍,也慌得不行,緊攆著你追了出去。


    安靜的胡同裏,沒有一個人影兒。枝繁葉茂的大樹,投下了婆娑的樹影兒。咱倆一前一後地跑出小院,都氣喘噓噓的。你突然收住了腳步,氣唿唿地說:“鮑驢!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委屈地極力辯解著:“筱婭,筱婭,我怎麽敢呀!誰知道那兩口子什麽時候搬進來的,我也是第一次看見呀!”你說:“撒謊!又在撒謊!”我急得說話直結巴:“筱……筱婭,你真的別……別冤枉我!說樓裏鬧鬼那是假的,我隻想跟你多待一會兒。可對麵屋裏鬧出那……那種事兒,我真的沒有想到呀!你……你說,你叫我怎麽樣,你就相信我沒有撒謊?我明天就去找他們,問他們為什麽要腐蝕青年人!要不然,你跟我一塊去!”你望著我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真不像是在撒謊,也就相信了我的話。你突然一把推開我,跑迴家去了。


    正值青春旺盛的年齡,又跟你一起看到了那種情景,就免不了激情蕩漾。那一夜,害得我沒有睡好覺。一閉上眼睛,腦海裏就浮現出那對新婚夫婦的激情畫麵。說來不怕你笑話,我真的不知道飲食男女,原來會是這麽個樣子。


    轉天跟你排練節目的時候,我真怕你又跟我翻臉。你倒來得乖,就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那件事似的,一心一意地跟我練朗誦。


    這些天來,你媽媽始終沒有笑臉,甚至連話都懶得跟你說。她似乎覺得自己被兩個年輕人愚弄了,心裏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越是看見你高興,她就越是生氣。你將削好的蘋果送到母親的嘴邊說:“媽,不就是排練個節目嘛,瞧把您氣的!”媽媽沒好臉地說:“就你那鬼心眼兒,當是我看不出來?推薦鮑建銘詩朗誦,就是為了給他鋼琴伴奏,好跟他湊近乎!”你會心地笑了:“等鮑建銘大學畢業了,您肯定會刮目相看的。”媽媽氣哼哼地說:“女婿沒有預約的!”你故意瞪起了眼睛說:“我也沒說將來就一定是他呀!”


    媽媽的話鋒突然一轉:“筱婭,媽跟你商量件事兒,你要是答應了,我就不擋著你跟鮑建銘正當來往。”你想了想說:“好,您說吧!”媽媽認真地說:“我有一位老同學,是醫學世家。她有一個兒子,是英國皇家醫學院畢業的高材生,如今是北京協和醫院的肛腸科主治醫師。再有一年,就是副主任醫師了。我的這位老同學看上了你,希望你能跟她的兒子交個朋友。筱婭,你們見個麵吧!”你有心無心地問:“非去不可嗎?”媽媽不容置疑地說:“對,非去不可!”你鄭重其事地說:“那您可要說話算話!我跟那個主治醫師見麵之後,如果我看不上他,或是他看不上我,您不許再幹涉我跟鮑建銘來往。”媽媽充滿了自信地說:“筱婭,我敢保證,隻要你一見到他,你就會喜歡上他的。”你笑著說:“但願如此吧!”


    媽媽見你欣然答應了,甭提有多麽高興。於是,她當天就跟老同學約定,在小白樓的起士林吃法國大餐。


    第二天中午,你和媽媽如約走進起士林,一眼就看見靠窗口的桌子旁,坐著一男一女。那位雍容華貴的女人,就是你媽媽的老同學江月萍。旁邊那位身著中山裝的年輕人,顯然是江月萍的兒子——艾德蒙。他長得挺白淨,言談舉止有些娘炮兒。


    江月萍發現了你們,便興高采烈地直衝你們擺手:“紫菡,在這兒!”你和媽媽走了過去,在江姨的對麵坐了下來。江月萍笑吟吟地瞅著你問,“筱婭,還記得江姨嗎?”你故意裝出呆板的樣子搖了搖頭。江月萍笑著說,“這不怪你,分開的年頭太長啦!他就是我的兒子——艾德蒙。艾德蒙是他的英文名,意思是有錢的保護者。他的中文名字叫楊偉。”


    你媽媽的嘴角不經意地露出一絲笑意,說:“還是叫他艾德蒙吧!”


    江姨叉開話頭說:“筱婭,記得小時候,你們還在一塊玩過家家呢!”你裝出一副很認真的樣子說:“是嗎?我一點也不記得啦!”艾德蒙插嘴說:“我還記得!那時候你紮著兩條衝天翹的羊角辮兒,像個洋娃娃!”你裝出了迴憶的樣子:“噢,是嗎?”


    艾德蒙站起來向你微微一鞠躬,說:“再次見到你深感榮幸,請多加關照!歐小姐,咱們先喝點飲料,再點大餐。請問,你喜歡用點什麽?”你說:“來杯咖啡吧!”艾德蒙女裏女氣地衝服務員撚了一個響指:“給這位小姐上咖啡!沈阿姨,您用點什麽?”你媽說:“也來一杯咖啡吧!”艾德蒙又女裏女氣地衝服務生撚了一個響指:“服務員,請再來一杯咖啡!”


    女服務員很快將兩杯咖啡送到了你和媽媽的麵前。


    江姨說:“筱婭,你跟艾德蒙這就算是再次認識了。下次見麵的時候,就用不著我跟你母親陪著啦!”


    你機械地點了點頭。


    艾德蒙慢條斯理地說:“我跟歐小姐挺有緣分,一見麵就覺得很熟很熟。嘻嘻,其實我們本來就挺熟,小時候就在一起玩過家家嘛!其實,就算不熟也沒關係。我們當醫生的,跟那些小商小販差不多,都是跟人見麵熟。不一樣的,就是他們吆喝,我們不吆喝。”你忍唆不禁地笑了。艾德蒙說,“我說得不對嗎?醫生也去吆喝,那跟跳大神兒的還有什麽區別?所以我們不吆喝!”你笑得更加厲害了。


    艾德蒙受到了你的笑聲感染,也止不住用手掩住嘴,女聲女氣地笑了起來。忽然,艾德蒙的笑聲戛然而止,瞪著一雙大大的眼睛,驚愕地注視著你。此刻,你正瞪著一對逗眼,傻裏傻氣地注視著他。你和艾德蒙的異常,引起了你媽和江姨的注意。可是,兩位母親隻注意到了對方的孩子,沒有留意自家的孩子。當你媽再將目光轉向你時,你已經恢複了常態。


    你媽和江姨很快又將話題引向了逝去的年月,談得十分投機,她們幾乎忘記了你和艾德蒙的存在。你趁著你媽和江姨不注意的時候,又衝艾德蒙瞪起了逗眼,而且還呲著牙,故意現出一副母夜叉的猙獰相。艾德蒙嚇得一激靈,忽地跳了起來,連桌上的咖啡杯都碰翻了。當你媽和江姨被驚動時,你又恢複了常態。


    乘興而來的母子倆,最後是敗興而歸。


    江姨不禁十分感歎,漂亮得像一朵花似的姑娘,怎麽會患有神經疾病呢?當然,那位命運的寵兒----艾德蒙,更不敢跟你來往了。江姨出於禮貌,並沒有向老同學說明相親失敗的原因,所以你媽媽一直就被蒙在鼓裏。很難想象,那位肛腸科醫生會不會在自己的睡夢中,被你那副母夜叉的樣子嚇醒。你對於自已的惡作劇,非常得意。但是出於女孩子的自尊,直到咱們過銀婚的時候,你才像講笑話似的,把你當年那段去相親的故事講給我聽,笑得咱倆眼淚都流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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