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是怎麽了,何苦招惹她?”小霜再怨千凡道。


    “靈鈞此法可行,也的確是唯一的辦法。”千凡一本正經道。


    “不妥不妥,我再想想。”小霜聽罷,抿著嘴唇沉思了片刻,又問諸懷道, “府衙可都有各家詳細的戶籍檔案?”


    “各府衙都有,而且一直都是逐年更新。”


    “很好,那莊子上可有各佃農的戶籍檔案。”


    “都有。”


    “遷入和遷出可都有及時更新?”


    “都有的。”


    “那便按照檔案,我們逐戶發放。家中凡有務農者,皆可獲得糧食,且根據務農人數來獲得相應的糧食。”


    “那沒有務農者的家庭怎樣分配?”諸懷不解。


    “不論城鎮與莊子,東倉山是否人人皆有土地分配?”小霜問道。


    “自確立東倉山為槐江山糧倉之日,凡在東倉山有戶籍登記者,皆有一畝良田,隻不過許多家庭不去莊子上,良田也便變賣了。”


    “既如此,那便叫他們贖迴良田,才可分得糧食。”


    “可是......”


    “他們既然能將良田變賣,自然也有辦法贖迴自己的良田。”小霜說罷又看一眼諸懷,很是冷靜地說道,“畢竟這次糧食供給有限,定會分配不均,如此,肯定是優先派給有需要的莊子上。因為莊子一日不起,那東倉山的糧食便一日多似一日的匱乏。”


    “何苦這樣麻煩!”靈鈞不服氣道。


    “如今東倉山各農戶已養成靠天賞飯的習慣,若仍舊平均分派了去,自然不會叫他們警醒,若在分派過程中,明確表明耕種便可獲得糧食,且家中務農人數越多,獲得糧食變越多,那待他們飽餐之後,定會爭相打起精神耕種。”


    “何以見得?”靈鈞不解。


    “挨過餓,才會知道飯食有多重要!”


    靈鈞細想,覺得有幾分道理,便不再與她爭辯,再道一句,“你們的事情,自己處理就是了,我可不摻和。”


    小霜不理會他,又囑托諸懷道,“消息不可輕易放出去,在饑餓時期,最容易生亂,哄搶也一定是必然的。”


    “那,這綿延不絕的車隊,自然是藏不起來。”諸懷擔憂道。


    “我記得你與我說過,東倉山府衙不出貪官。”小霜又問道。


    “早些年我是用咒法探了秉性才叫做官的,如今各個府衙缺食少糧,也是多虧了個府衙官糧撐著,才好歹收拾殘局。”說到這,諸懷便又哽咽起來,“有兩個府尹,已在這場浩劫中餓死,他們比莊子上的佃農先餓死的,我去過,最後一口飯都是給了莊子上的。”說到這裏,諸懷再忍不住,啜泣起來,“我的罪過,都是我的罪過。”


    小霜叫千凡親自聽了這話,再點點頭,給千凡一個肯定地眼神。


    “我知道。”千凡自然是明白小霜的意思,食指和拇指捏合,輕輕抵住眉心。


    隨著幾句符咒出口,一時間各府衙上的冊子、簿子,慢慢浮現出輪廓,皆聚集到了此處,數以千計的本子嘩嘩翻動,文字隨著金色的光芒浮起,在夜色中壘成一排排金色的牆。


    漸漸地,那些馬車一點點模糊起來,車隊隨之縮小、透明,隨著千凡兩手張開,在空中畫出一個方陣,那些車隊隨著流淌的文字一起散到各處去了。


    一眾隨著看去,沉默了半晌。


    “已按照你剛才所說,分派到各府衙。”事必,千凡很是得意的與小霜說道,這才將一眾從震驚中喚醒。


    靈鈞也被剛才那一幕驚到。


    這就是他一直所向往的隻有東方巫覡才能習得得上乘符咒。


    如今親眼見識到,即便是迴到了豐樂樓,靈鈞仍舊被眼饞得翻來覆去,不肯睡去。


    自打靈鈞那日趁夜摸去了書佐府,子瑜便時刻警惕著。


    這關了的燈剛剛掌上,子瑜便忽得驚醒,急匆匆過花廳去,敲靈鈞的門問道,“可是有什麽吩咐?”


    不見屋內有動靜,子瑜再敲了一遍門。


    “幹什麽!”靈鈞一臉怒火地拉開房門,質問道。


    “若是需要什麽,盡管安排我就是。”子瑜小心翼翼地說道。


    “去給我烹壺茶來。”靈鈞煩著呢,胡亂說些什麽,趕緊將這疑神疑鬼的家夥打發走。


    迴去躺下,便更煩躁不安。


    “茶煮好了。”子瑜又來敲門道。


    “不喝了,我睡下了!”


    子瑜端著茶水在門前立了半晌,再聽不著屋內有異響才肯放下茶水迴房。


    子瑜一時睡不著,便出門想去遊廊上吹吹風,透透氣。


    正探出身子去,恰巧碰見同樣睡不著的蘇乾。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皆不說話。


    月亮一日一日的圓起來,照得整個院子中明晃晃的。


    小蟲咕嘰咕嘰,它一言,它一語,配合得很有韻律。有燈被風撲滅,燃盡的煙氣似有若無地浮在這院子中,與子瑜和蘇乾一樣,沉默且悄無聲息的。


    末了,蘇乾先開口道,“靈鈞都已經恢複巫力呢,你何苦還要這樣殫精竭慮。”


    子瑜歎口氣方道,“習慣了,在那瓦林習慣了。如今雖然身在槐江山,但仍舊是他的巫侍,仍舊得隨時做好為他獻祭的準備。”


    蘇乾聽罷歎口氣道,“怎麽偏偏是他,你我怎就不能成為班委或是主任什麽的,咱倆為什麽非得是巫侍還不是正經的主子。”


    一聽這話,子瑜驚得頓時清醒了大半,四下望去,見各處沉寂安靜,除了飛蛾連個鬼影才沒有,這才放下心來。


    “你瘋了!”子瑜壓低聲音提醒道。


    蘇乾歎口氣,不再接話。


    子瑜來迴踱步,思忖了半晌,又開口道,“要坐什麽位置,得有什麽樣的身份,我瞧見你往日並不是這樣草率的,如今怎麽突然這般。”


    “這話也就在槐江山能說一說,也就在槐江山敢說一句心裏話。”


    “在哪裏都不能說!”子瑜急忙打斷道。


    “你太緊張了。”蘇乾反嘲笑他道。


    “你瘋魔了,你真是瘋魔了。”子瑜被蘇乾這話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深深吐氣之後又壓著聲音,緊緊貼著蘇乾的耳朵小聲提醒道,“不論在哪裏,這種話萬萬不能再說一次!”


    蘇乾呆呆地,並未做任何迴應。


    而子瑜,是要得了蘇乾的肯定才放心,所以仍舊與他貼著臉,不曾移開。


    各自都沉默不語,似是塵封在了這寂靜的夜色中。


    豐樂樓的門檻, 千百人進進出出,迎來送往間,攜帶著槐江山裏或喜或憂的消息。這些消息,如同無形的絲線,編織著豐樂樓的熱鬧和繁華。


    江應憐,這位身處豐樂樓的可憐女子,雖從不主動探問外界之事,可每當有賓客談及東倉山,她總會悄然躲在一旁,豎起耳朵,聽得格外專注。


    不知從何時起,豐樂樓的魅力中心悄然轉變。


    曾經,人們紛至遝來是為了聆聽蘇麻樂師那動人心弦的樂曲,如今,更多的是慕江應憐之名而來。


    她的名聲,如同一灼灼的花,吸引著無數人踏入這扇門。


    門口的燈籠,曆經一場又一場雨水的洗禮,顏色漸漸褪去,失去了往日的豔麗。然而,每當夜幕降臨,它們依然散發著明亮而耀眼的光芒,照亮了豐樂樓的一方天地。


    樓內,依舊是歌舞升平、夜夜笙歌的景象。


    舞女們輕盈的身姿在光影中舞動,樂聲悠揚,笑聲不斷。


    隻是近來,這熱鬧之中似乎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或許是因為氣溫驟降,那些走南闖北的旅人減少了出行;又或許是豐樂樓的名聲愈發響亮,前來的人越來越多,吵嚷聲充斥著每一個角落。


    總之,關於東倉山的消息,變得一日比一日稀少。


    而豐樂樓關門的時間,也隨著這熱鬧的氛圍,一夜比一夜更晚。


    在這漫長的夜晚裏,江應憐在燈火闌珊處,靜靜等待著,等待那或許會再次傳來的東倉山的消息 。


    除了莊月和蘇乾,其餘的全都拿到了屬於自己的《英招集》, 所以應付起這些待客送客的事情來,都是駕輕就熟,遊刃有餘。


    再沒有誰顧得上盤算來了多少時日,又有多少時日就能離開, 隻是覺得一天快似一天的過, 沒什麽知覺。


    軒軒近來總睡不太好,隻覺得自己剛歇下沒多大功夫, 天就又亮了。


    雖然說自己已經跟千凡解釋過自己從耳鼠變成河豚的原因,但是並未告訴她自己曾經是鄔校長的巫侍,也是鄔校長最好的朋友,所以千凡對軒軒的解釋半信半疑。


    也是,無法證明自己所言為真,那便隻能被懷疑著。


    總之,軒軒也感覺慢慢地跟千凡疏遠了。


    長歎一口氣, 軒軒掀開帳子隻見窗上明晃晃的,似是睡過了,心中躊躇, 又覺得不踏實, 不覺埋怨自己。


    花廳裏不見漢邈的蹤跡,以為他是等不及自己, 早去到豐樂樓中忙活計去了。


    於是軒軒喝了一口冷茶,叫自己清醒幾分,這才推門出去。


    那窗上明晃的原來不是日光,竟是好大的一場雪,如今院子裏潔白一片,瞧著總是有一尺厚。天上仍在下著雪,像是搓綿扯絮一樣並不小。


    軒軒大喜,全然沒了困意,迴屋去扯了一件紅色狐皮襖子,忙忙地往豐樂樓去。


    出了豐樂樓的門,四顧看去,寒山失翠,又是白茫茫一片。


    自是月窟翻湧著銀浪,傾瀉下來,轟轟烈烈一場,懸崖上下,目之所及皆是粉妝銀砌。


    “你也不冷。”


    軒軒聽著九州的聲音迴頭,見他正拿著掃把出來。


    “你這是做什麽?”軒軒仍舊對九州沒多少好感,言語自然是比那雪都要冷。


    “掃雪,要不然客人怎麽進店?”


    “這樣好的雪,若是輕易掃了,豈不就辜負了。”


    九州自是不懂這個,也不再多話,俯下身子便專心掃起雪來。


    軒軒斜眼看去,平白又悶了一肚子氣,再不肯與他一起,隻道了一句,“真掃興,便悻悻迴豐樂樓去了。”


    “真是好大的雪呀。”蘇麻隨在水桃身後,與軒軒打招唿道。


    “若不是九州把這雪糟蹋了,你們且能看著美景呢。”軒軒嘮嘮叨叨,抱怨著門外的九州。


    “下場雪而已,照你話說,我們是不是還得撐起爐子來,溫一壺酒,好好賞雪才是。”水桃去了櫃台,見軒軒不敢多說下去,又譏諷道,“雪照常下,生意照常做,你是閑著了,還不快去掃雪!”


    水桃既然是這語氣,軒軒哪還有什麽底氣,灰溜溜地去拿了掃把,悶聲掃雪去了。


    九州並不想招惹他,所以沒有多話。


    軒軒故意躲開九州,離著他遠遠地。


    千凡啃著個果子哆哆嗦嗦地進了屋,與水桃吆喝道,“這樣大的雪,今天豐樂樓可還是照常營業?要不直接關門算了。”


    “你若把這一天掙得銀錢虧空都補上,我自然給你關一天門。”水桃甚至都懶得抬頭看她一眼。


    “提錢多俗。”千凡不屑。


    “哼,我偏偏還就是個俗人。”


    “一大早何苦吃這樣涼的果子,仔細傷著胃。”蘇麻捧上一盞熱茶遞給千凡,又悄悄給千凡使了個眼色。


    水桃自是看得著這倆的小動作,不等千凡說話,冷笑一聲,“你倆都是一樣的貨,黑狗看星星,認不出個稀稠罷,偏偏還拿著那份矯情。”


    千凡板著臉跟她叫板道,“你還是黑熊呢!”


    “怎麽就他倆掃雪,咱們也活動活動唄。”千凡自然不怕冷,說著就往外去。


    水桃白她一樣,嘟囔罵著,“也是個浪貨。”


    千凡自然也不是正經掃雪的,好歹地應付了兩下,便沒了興致,正扛著掃把準備迴去時,忽然愣在了那裏。


    眼前這披著大紅色鳧靨裘的,正是那許久不曾見麵的小霜!


    “怎麽,竟不認識我了?”小霜兩頰微暈,輕揚朱唇笑道。


    千凡忽然咧開嘴笑了,再朝著豐樂樓中大喊道,“你們瞧瞧是誰迴來了!快瞧瞧。”說罷,也不要那掃把了,拉著小霜便往豐樂樓中去,一時激動,險些滑倒。


    “小霜!”莊月驚唿,第一個衝出來,“小霜,你可迴來了。”說話間莊月這聲音中竟帶出了哭腔。


    小霜與她緊緊相擁,兩人磋磨了這樣久,雖未經過什麽大風大浪,但也早就處得跟親姐妹了似的。


    分開時,不覺思念至深。


    重逢時,也不覺已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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