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桃與千凡迴來得急, 險些就撞上了從門口出來的客人。


    好在是常來的,水桃賠了個笑臉,就此算罷。


    千凡喝了杯茶水壓壓, 正要說什麽時,瞧見靈鈞坐在豐樂樓正堂, 一時懵了,這小子傷得那麽重,怎麽會好得這麽快!


    “嗯?你怎麽在這裏!”水桃也是不解。


    “不然呢,不然我該在哪裏。”靈鈞仍舊坐著, 冷冷迴道。


    “聽語氣, 你是大好了。”千凡笑笑,顧及著靈鈞本就負了傷,所以並不想跟他吵。


    “受傷了就該好好歇著,別總冒冒失失做一些平白讓人給你擔心的事情, 大家夥都很忙,沒人非得天天跟著你, 給你收拾爛攤子。”水桃心裏本就煩躁得很,看著靈鈞眼下又做出這樣不識好歹不省心的事情來,難免心頭有火。


    這要放在以前,以靈鈞的性子, 怎麽著也得跳起腳來跟水桃爭論爭論, 可經過自己在順義府裏的一番折騰,靈鈞自然是懂事了不少。


    近幾日水桃為他做得這些事, 他是很看在眼裏的, 當然也知道水桃說出這些話來,其實本質上也是擔心自己。所以也就收著好心,不去跟她計較, 隻仍舊默默坐著, 一句話也不迴。


    水桃再瞪他一眼,也沒有心思再去跟他計較哪裏對哪裏錯, 話說出來也就過去了。


    “身體好就是不一樣,要我的話非得在床上躺他十天半個月。”小霜緩和著氣氛,笑盈盈地走到水桃的跟前,壓低了聲音小聲問道,“怎麽這麽快就迴來了,書佐府那邊可是一切都妥當了?”


    水桃搖搖頭,又歎了一口氣。


    眼下看這局勢,怕是又出了岔子。小霜緊緊皺起眉頭,也不敢再多問一句。


    千凡本來是要關門,手隻扶在門上忽然停住。想了想總關門也是不好,太過於惹眼,索性叫大家聚在了靈鈞坐的那個桌子上。


    壓低了聲音,緩緩說道,“剛才我跟水桃去書佐府,遙遙望見書佐正在訓斥下人們。”


    “也就是說書佐並沒有死?”軒軒聽罷皺了皺眉頭,疑惑道。


    “當然沒死,還用你在這廢話。”靈鈞不屑道。


    “能不能好好說話!”千凡一聽這話當即不樂意,替軒軒撐腰道。


    “不想跟你吵。”靈鈞不屑。


    “所以說呢?”軒軒又追問道。


    “是個麻煩事。”千凡又是唉聲歎氣地說道,“一時之間也沒有什麽好的法子。”


    靈鈞瞧見一個個滿臉愁容,再不甘沉默,清清嗓子說道,“書佐是真真正正的書佐,與你們擔心的並不是一個。”


    “真書佐?什麽意思。”


    靈鈞沒有接話,又看向千凡和水桃道,“今兒個你倆又救了我一次,救命之恩我靈鈞一定會牢記在心。之前有諸多冒犯都是我年輕氣盛不懂事,還望不要跟我計較。我雖然沒有什麽大的本事,但基本的良心還是有的,今後不論是在那瓦林還是在槐江山,你們兩個都是我認定的,值得追隨的主,我靈鈞以後一定舍命跟隨。”


    靈鈞的這些話聽得大家都有些懵,突然的陳情,隻覺是雲裏霧裏,一時不好接話。


    靈鈞環顧四周,瞧見大家臉上詫異的表情,笑了笑,再說道,“我在順義府的時候,已經得到了《英招集》。要不然憑他們那樣的折磨我,怎麽可能活得下來。既然能完整歸來,肯定是已經恢複了自己的巫力。”


    “那你還跟我們賣慘,裝暈倒?你這家夥,平白讓我們擔心!”千凡埋怨道。


    “給你請了最好的大夫。”軒軒強調道。


    “暈倒,真是疼的!不過這也不重要。”靈鈞頓頓複又說道,“我自己捅出來的簍子,定會親自收拾幹淨。你剛才看到的書佐是我救迴來的,也說了些好話,又讓他去順義府擺平了我的事情。用他的話說,我們兩不相欠。”靈鈞得意地說道。


    “你救出來的?”水桃不解地問道。


    “真正的書佐,早就被封鎖了七竅,禁錮了起來。”


    “禁錮在書佐府?”千凡追問。


    “禁錮在順義府的牢裏。”靈鈞得意道。


    “這麽說......順義府與奢比屍沆瀣一氣?”小霜驚得捂住了胸口。


    “順義府並不知情。”靈鈞道。


    “你怎麽知道順義府不知情?”水桃幾乎與千凡異口同聲。


    “書佐去與順義府管事陳情我的事時,我是能辨出來的,順義府管事並不知道先前出了個假的書佐。”


    “他倒是也肯聽你的。”水桃說道。


    “是我救了他的命,他當然得聽我的。”


    “那他可知道你真實的身份?”千凡話語之間有些著急。


    “我若跟他說了我的真身份,他哪還有資格跟我談條件,說互不相欠這樣的話。”


    “行呀,你小子。”千凡讚歎道,直誇靈鈞這件事情辦得好。


    就此,近日積攢的這些煩惱之事,基本上都已經處理完畢,按理說是應該鬆懈輕鬆下來。


    可飯桌上大夥都冷著一張臉,隻默默地夾菜夾飯,連說話的興致都沒有。


    沒有言語調劑,這飯食味同嚼蠟。


    “你有沒有覺得,應該把大家夥都放出去。”水桃看了看千凡念叨道。


    “放出去?什麽東西放出去。”千凡不解,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再是疑惑地看向水桃。


    “我最近有在好好的想過,你我靈鈞,我們三個眼下都得到了《英招集》。可是《英招集》莫不都是我們闖出去才有機會得到的。如今讓大家夥都留在豐樂樓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怎麽會有機會得到《英招集》呢?”


    “水桃這話說得在理。”靈鈞附和道,“就應該讓他們都出去,在豐樂樓裏麵守株待兔,終究也不是一個好法子。”


    “好好。”千凡笑笑又說道,“你們有沒有發現靈鈞如今說話越來越有文化了,一個四字成語接著一個。”


    “偏就是你能說?當別人都是用腦子吃飯的!”靈鈞與他強嘴道。


    “你倆和睦不過晌。”水桃嫌棄他兩個聒噪,罵道。


    大家夥笑笑,死氣沉沉的氣氛,這才稍稍緩解了。


    “但是……但是出去又能去哪兒?”小霜有些擔憂。


    “槐江山這麽大,竟然容不下你一隻腳。”千凡開玩笑道。


    “你再這樣我可惱了。”


    “小霜你這口頭禪自始至終是沒有變過呀,在那瓦林的時候已經好久沒聽你這樣說過了,如今到又重新拾起來了。”靈鈞跟著打趣道。


    “瞧瞧你們倆。”小霜抱怨道。


    “每一個街區每一條巷子都可以去,再說了槐江山的風光與咱們那邊自然是不一樣,既然來了一走也該逛逛。”水桃接了話說道。


    “說來也是,我連春堂都不曾到過。”千凡說道。


    “隻是一個個都出去了,這豐樂樓誰照看?”小霜又擔心起這個。


    “偏就是你操心的命,大家又不是一起出去,再說了,這豐樂樓又是多大的一個地方,除了晚上忙碌一陣兒,也用不著大家都在這候著。”水桃白她一眼。


    “好姐姐你就大膽一些,時不時出去玩一趟罷。”千凡也附和著水桃,“等一會兒吃完飯,我們就將她推出去,不在外麵待上一個時間,斷斷不能讓她迴來。”


    “我知道你在打趣我,我都沒有準備好,可別惹惱了我。”小霜佯裝生氣道。


    “嗬。” 千凡笑笑,“有什麽好準備的,你這是打算出去住店,晚上不迴來了不成?”


    “你就是有臉了。”水桃替小霜開脫,“推這個讓那個,分明就是你想出去尋樂子了。”


    “先前一次一次管不住腿往外跑的,這不在這埋頭苦吃嗎。”小霜順勢把這玩笑開到了靈鈞身上。


    靈鈞自然不介意這個,“這樣好的事情,你們竟都不樂意,真就不會享受。”


    “享受是為何,你這小霜姐姐怕是寧願把自己繡在床上,要到死不出門她才算是享受了。”千凡接話,與靈鈞一唱一和。


    “偏就是你知道的多,剛才我還說話幫你,好是個沒良心的。水桃你快笑話他吧,我可不替他張羅了。”小霜笑嘻嘻的,隻管放下了筷子,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麽,笑著說道,“既然得出去玩,該給他們批多少的銀子?”


    “就這樣,你還想讓我幫你說話呢,要什麽銀子,白白出去逛逛也就罷了。”水桃拒絕道。


    “得用銀子,若是結交,好歹又是個茶水錢。”九州方插上一句話,便得到了水桃一記白眼。


    “就你知道的多,有多少銀子叫你們去廣交好友,一個個都不用吃飯了,喝西北風活著。”


    九州自討沒趣,麻利地閉上了嘴,再不敢多說一句。


    “實在不行,把月錢先結了也行。”千凡幫腔道。


    “你當銀子好掙?”水桃依舊不撒口。


    “要什麽月錢。”靈鈞嘲諷千凡道,“沒錢還不能活不成?”


    “你有骨氣。”千凡稱服。


    “他若不是月錢扣光了,也不會這樣有骨氣。”軒軒冷不丁來這麽一句,倒是把靈鈞堵得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小霜一眾聽罷也偷偷笑起來。


    本來以為把大家都放出去, 四處逛一逛走一走,也就能找著自己的正緣。


    到過的地方一多,接觸的人和物一多, 找尋到《英招集》豈不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可誰知,一晃又過了一個月, 仍舊是隻有千凡、水桃、靈鈞找尋到了《英招集》。


    倒不是大家不傷心,就連最忌憚出門的小霜也會時不時的出去, 可最終都是一無所獲。


    漢邈甚至是都跑了好幾趟大鹹山, 結果連《英招集》的傳說都沒有打聽到。


    一個個的本來都興致勃勃,可這一個月的時光耗下去,反倒是沒有那麽迫切和在意了。


    見眼前的狀態, 大家似乎都已經忘記了那瓦林的存在。


    也確實是,雖然說做高高在上的巫覡有無上的榮耀和光輝。雖然說做高高在上的大巫鹹受萬眾生靈的景仰和膜拜, 但這些遠遠沒有做一個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人類自在和逍遙。


    這自在和逍遙最是會撫慰人心的,叫千凡他們沉浸在這被守護的安逸中,樂此不疲且無法自拔。


    軒軒也常常在想要是能不迴去了該有多好。


    不隻有軒軒這樣,有時候水桃也會恍惚。如今在這槐江山, 山美水美也就算了, 因為那瓦林裏也都有這些,隻是在這槐江山裏麵還有一個高高在上的父親, 替自己打點一切。


    水桃當然不稀罕父親打點的這一切, 但是她稀罕有一個在意著自己的父親。


    就像當初在那瓦林的時候,景明替靈鈞打點一切一樣。


    那顆要強的,時常裹著的, 不想讓人窺探的心終於能輕輕鬆鬆毫無顧忌的表露出來。


    做哪樣的事情不再顧及或者是考慮太多, 而是想做就做。


    去什麽樣的地方,不用請示也不用摸底, 想去就去,像風一樣。


    甚至是在這槐江山之中,她多了一次之前從來沒有有過的念想,那就是......迴家去。


    是呀,雖然說從巫覡到巫覡再到掌管昆侖班的助教,是水桃自己一步一步努力爭取來的,這是至高無上的榮耀,也是無比的踏實。


    但是這些所謂的踏實,在拋去了他人的敬仰後,也不過是虛無縹緲的存在。而在槐江山裏麵有了家,才是真正的踏實。


    千凡呢自然也是喜歡槐江山的。


    說實話千凡總覺得自己當初被封為大巫鹹,的確也是趕鴨子上架,她本意不是這樣的,她就喜歡像在槐江山一樣天天的跟朋友們混日子。


    她從來不想被高高在上地供奉著,從來不想接受眾生的膜拜,她也從來不想讓自己製定的法律或者是法規流傳千古。


    她不想成為眾生靈口中無所不能的大巫鹹。


    而關於那瓦林那邊,後土校長是何其厲害的一個巫覡,他才是眾生靈口中高高在上、無所不能、護佑四方的偉大的巫覡。


    所以千凡在槐江山這邊自然是一點兒都不擔心,因為高高在上的後土校長,山一樣的後土校長,無所不能的後土校長正守護著那瓦林。


    所以大家的腳步慢下來的時候,千凡和水桃也是心照不宣,並沒有做些什麽。


    得過且過,進了這群丫頭小子們的茶餘飯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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