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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餐!”朱祁鈺朝著湖畔嗬一聲,剛兒子贈了一個兩全其美的好法子,既能運糧,又能解老百姓的燃眉之急,這會兒中氣十足,心情好的很。


    “王爺,來了!”湖畔旁的成敬有感王爺心情好,吊高嗓門迴應著。


    幾名女婢托著餐盤從後廚走來,循著南湖畔行,在成敬的帶領下,進入湖心亭,將一頓豐盛的晚餐一一置於食案上,金銀餐具,精致瓷器,被鶴形燈光映襯的晃人眼。


    六葷六素,紅綠相間,美味珍饈,外加一壺清酒,哪裏是兩人能吃的完的,成敬在一旁取出餐具,挨個嚐一口,然後小心的侍奉一旁。


    然而,朱祁鈺看著一桌子的美味珍饈,卻是黯在了案前,不免想起了京師裏無炊之米的老百姓,好心情一掃而空,令成敬留下幾個菜,餘者全部賞給府裏的下人,又道:“兵荒馬亂的,老百姓吃不上一口,府內卻鋪張浪費,像什麽話,自今日起,吃穿用度,一律削減,能省則省。”


    “誒!”成敬收著聲,點頭道。


    月影從柳梢緩緩升起,大紅燈籠在湖畔緩緩熄滅,晚來的風漸漸大了,帶來些許的寒,幾碟素樸蔬菜,一壺清酒,亭子內,父子兩人對坐,安靜的用餐。


    朱見瀅簡單束著發,以一枚桃木簪子固定,五官修挺,麵潤白皙,著一身白色襴衫,捋起寬鬆的衣袖,安靜的坐著,細嚼慢咽,溫文爾雅。


    朱祁鈺不經意間的一瞥,隨即撚起青瓷酒杯,淺飲一口,陷入了深思,半晌之後,忽而說道:“等瓦剌人走了,京師安穩下來,便替你尋一門親事吧。”


    朱見瀅停止了用餐,愣愣看著老爹,不明所以,心想:“十二歲成親,開的什麽玩笑?”


    不待朱見瀅說話,朱祁鈺放下了杯子,便又絮叨:“你生母原是宮裏的女官,為父七歲出宮開府,吳賢妃遣她來照看,為父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便有了你。先皇生兩子,到為父這一代,便隻有你一個,齊高帝蕭道十二歲生齊武帝蕭賾,你也需盡早承綿延子嗣之任。江南風水好,宜養人,你成親後,便去南京吧。”


    朱見瀅本就是個敏感的人,一聽頓時明白了,原是在安排後路,想了想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北京也罷,南京也罷,哪哪兒都一樣。”


    朱祁鈺忽的抬手,一口飲完杯中剩餘的酒,望著夜幕下的臨台湖,泛著光暈的湖麵,黑暗與光明交替,風吹的湖麵粼粼波濤,愁容滿麵,對朱見瀅的話,沒有迴應。


    朱見瀅替其斟滿,問道:“可是聽到了什麽?”


    “盡作他人言,何須聽由之?”


    “不言不語即可,他人要爭,便讓他們去爭吧。”


    “故我大明才走到了今天的地步啊!”朱祁鈺想起了朝堂上一幕幕,心裏鬱鬱不憤,望著漸成大人的朱見瀅,衣冠楚楚,儀表堂堂,不禁更加的擔憂了。


    作為朱見瀅的父親,朱祁鈺何嚐不知兒子的心思呢,惆悵道:“古來廟堂之爭,刀光劍影,血流成河,為父知你素來聰慧,又自小生於府外,知人情冷暖,性子非常人可比,但治一府一家,不比治一城一國,你年紀尚小,經曆頗淺,廟堂遠不是你能摻和的。”


    朱見瀅索性敞開了說道:“從皇上北征,留旨讓父王監國始,一切便已然注定,惶惶世道,身於其中,有幾人能得自由?我們父子早就沒得選了,若有朝一日,人頭不保,請父王先行,我自會跟上......”


    朱祁鈺閉上了眼,昏黃的光照在臉上,鐫刻出一絲疲態,打斷道:“不可胡說,莫杞人憂天,待你皇伯伯迴來,一切自會好的。”


    朱見瀅噱笑道:“皇上一時半會,可能迴不來了。”


    朱祁鈺驀的睜開,眼一橫,瞪道:“逆子,休的胡說!”


    然而現實就是如朱見瀅說的那樣,瓦剌人收了錢不放人,念及此,朱祁鈺又無奈歎著氣道:“是啊!瓦剌蠻夷,狼子野心,等著吃我大明的血肉,怎會輕易放皇上迴來呢?”


    朱見瀅對牛彈琴了個寂寞,對於老爹的政治智慧感到擔憂,明擺著的,即使瓦剌願意放人,京師也有人不願接迴,隨即握住筷子繼續吃,不再去說。


    縱使說了也是白說,朱祁鈺是也不會信的。


    臣子希望皇上死外麵,這事兒的確匪夷所思。


    朱祁鈺用完了餐,便迴去休息了,宮裏待了一天,著實夠累人的。


    夜,深了些,已經起大風了,湖水一層一層拍在堤岸上,厚實的雲翳鋪天蓋地遮住,柳梢上的月影不見蹤跡,眼見著雨要來了。


    明天隻怕又是不省心的一天。


    ...


    二十日,雨。


    京師的百姓忽然收到戶部的通知,國庫賑災,自行去通縣取糧食,取迴的糧食,留一人一月的口糧,剩下的交歸國庫即可。


    老百姓們都不敢相信,天底下會有這等大好事,但戶部的布告,加蓋了大印,明晃晃的貼在京師九門處,容不得作假。


    縱使雨再大,道路再泥濘,也擋不住老百姓的熱情,一窩蜂的湧向了通縣。


    至傍晚,雨停,澄清的天空,倒映著血染的夕陽,沒來由的讓人心慌,郕王府後門處,來了一寒酸之人,一襲青布襴衫漿洗的泛白,身子挺得筆直,躊躇不前,糾結徘徊再三,還是告知了門房身份,言有要事要稟告。


    雨後空氣清新,正適合釣魚,朱見瀅身後的魚桶裏,赫然有一尾大鯉魚,金黃的魚身,鱗片熠熠生輝,暗紅的魚尾,與晚霞相似,白中印著紅。


    朱見瀅細細的欣賞著,成敬在一旁侍候,忽聽見門房來報,成敬附耳言幾句,朱見瀅才想起來,納悶道:“他能有什麽事?”


    “世子,要不譴他來聽聽?”成敬道。


    “帶他來吧。”朱見瀅思忖道,狐疑看了成敬一眼,便繼續盯著魚漂看。


    門房領著那名寒酸之人,穿過了後院,徑直往臨台湖走來,行至湖旁,門房止步,指著湖心亭道道:“世子在那兒,你小點聲,莫驚擾了世子釣魚。”


    那人望向湖心亭,點頭謝過門房,踏上棧橋,迎著成敬走來,並不因寒酸而自卑,無行大禮,隻躬身道:“見過成公公。”


    “來啦!”成敬溫和道,也並不見怪,讀書人都這樣,頗有傲骨,又小聲問道:“令妹的病,好些了嗎?”


    那人臉上閃過一絲不明顯的警惕,拱手道:“勞公公掛念,家妹的病好了。”


    “杭王妃前些日子氣喘,吳賢妃知道了,便讓宮裏的禦醫來看看,多開了些藥,留著也無甚用處,治好了令妹的病,也算物盡其用。”成敬多言了幾句,望著亭子裏專心致誌釣魚的朱見瀅,又道:“雨後天氣好,魚兒貪口,眼見著天要黑了,時辰不多,稍稍等一會兒。”


    大明朝危亡旦夕,北京城朝不保夕,百姓生活苦難,而這位享盡富貴的世子,住的郕王府,用的是宣德白瓷杯,倚的是雕漆小禪木椅,穿的是上好的綢緞衣,任意一樣就夠尋常人家一年吃穿用度,身後更有一眾仆役服侍,然其不思國難,竟還有閑心思釣魚,真是應了那一句話“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但這人麵色無異常,站在亭前,負手眼觀臨台湖,衣雖舊,卻難掩傲氣,直至天色漸晚,徐波黯淡,才聽到朱見瀅發聲道:“進來吧。”


    這人等了許久,進了亭子,卻不驕不躁,舉止姿態雖謙卑,但眉宇間自有傲氣,微微躬身道:“第一熵,見過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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