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輪皎月當空,窗前萬縷青光,方興房中的燈火已是亮了一夜。


    這所內院住宅的一切奢華都與方興無緣,除了那數盞結構精巧的油燈外,房中那些造價昂貴,善於惑人的侈美之物統統被方興棄之如敝屣。這並不是方興缺少鑒賞的能力和頭腦,隻是因為他自從輕身搬到新住所後,便心頭有千萬思緒紛飛起舞。


    眼下,他便坐在書案之前,於那青燈之下,揮筆撒墨。隻是一息,“蘇姑娘!”三字便浮在那張淨皮白潔的宣紙上。方興盯著這三個字腳端正、結構勻稱的黑字,凝目深思。雖然這字體嚴謹而穩重,但方興的內心卻是有百種滋味、千般體會,齊齊湧上,在他心底纏繞交織,揮之不去。


    ——至今,他仍然對蘇姑娘毫無記憶!


    “我為何對自己的未婚妻,竟無半點印象存於記憶之中了?”方興長眉緊蹙,額頭深鎖。


    ‘咚咚咚’


    他的指頭在桌案上敲出一串串富有節奏感的樂章,這是他思考時的下意思動作。


    此刻,夜已深沉,燈火青熒,映著他的麵色冷凝,如塊剔透冷玉。方興沉思良久,終無所得,又提筆在往那“蘇姑娘”上打了重重的一個叉。方興手中的狼毫筆,筆長杆硬,含墨飽滿,一筆下去,墨跡濃厚,很快便將三字遮掩的再無從辨認,唯有方興心中知道,那三個字、那個人,都還藏在那裏,等待他的發覺。


    似乎是要掩飾心底的這種憧憬與幻想,方興又連忙在白紙上塗抹著。


    ——二管事?


    “哼,為奴為仆之人,不足掛齒!”方興心中不屑評到,又飛快的在上麵打了一個叉。


    ——方來福?方五?


    “見風使舵,趨炎附勢之輩!我若自強,便可驅使之!”方興在其名下,劃了一杆,又提筆寫道


    ——方傳武?


    方興不由頓筆,黑墨從筆尖淌下,在白紙上綻放出朵朵墨花,宛如方興的所思所慮。“方傳武,氣魄甚大,又心思縝密,堪稱我所見的第一流人物,誠可慮也!”


    莫看方興今日以一白衣之身與方傳武兩番鬥誌鬥勇,均不落下風,可他對方傳武的評價卻是極高。他已經將這位‘東平小兒輩第一人’定為人生第一個需超越的目標所在,內心中也並無半點忌憚之感,隻有躍躍欲試的戰意——若無這點剛強血性,他早便在百十餘年的黑暗蹉跎中沉淪,豈能有今日重獲新生之時!


    點了點頭,以示他對方傳武讚許之意,方興在方傳武的名後,打了個對勾,然後再次動筆,筆杆抖動間,三個張揚飛舞的草書已在紙麵上有了唿之若出之態


    ——劉名揚?


    方興的雙眼眯了起來,眸子中冷光漸盛。“這個人?不行!”他在心裏斷然定言。今天第一次在明月樓中見到此人,方興心裏就隱約有了不悅之感。待到之後,他得靈鷲老祖遺澤之力,先天虎嘯勁氣三次湧動,兩折劉名揚的銳氣,方興便知他與劉名揚已結下了深仇大恨。


    劉名揚在溪水邊暴怒的神色,方興眼下還記憶猶新,那個紫袍公子,有著一身來勢洶洶的殺氣,以及兩目中燃燒的森然烈焰,這些都讓方興知道他與劉名揚之間唯有不死不休之局。


    平心而論,劉名揚並非一般凡俗。他能在明月樓下受挫後,果斷離去;又斷然調兵遣將,追殺方興一行人馬;這種種行徑中所展露的沙發果斷,已絕非尋常人士所能做到。


    ——可惜,他遇見的是方興!


    丟開手中毛筆,方興長身而起,臨窗而立,迎著徐徐清風,深深籲了一口氣。


    劉名揚的一身修為雖不如方傳武,但比起方興這個才跨入煉氣大道的新人而言,卻是高強無數倍。


    若非方興在靈台心境中,將前夜所吞噬的靈鷲老祖殘魂煉化而就,化作【先天虎嘯勁氣】盡數使出的話,以方興初蒞【下三天】的粗淺修為豈能兩敗劉名揚,讓其铩羽而歸呢?


    抿嘴一笑,方興齜牙冷笑道:“可惜,你遇見了我!”


    眼下,他四肢、百骸中再無靈鷲老祖殘留的半點餘力,但胸中那顆真氣種子卻結實凝練遠勝往昔,這讓方興已經有了深厚的底氣麵對挑戰,麵對劉名揚,他毫無畏懼!


    “劉名揚,塚中枯骨而已!吾早晚必擒之!”方興心中意誌堅定,眸中幽深一片,宛如天上夜色。


    此後,方興暗自出神了半刻之久,直到油燈發出劈啪的聲響,方才將他驚醒。方興隨手抓起毛筆,挑了挑燈芯,又一次坐下,沾上墨汁,又輕輕的於紙上寫到


    ——靈鷲老祖


    是啊,靈鷲老祖,方興豈能忘了他?


    “當真悲劇!”方興搖了搖頭,一張冷麵也不由鬆動許多。那個靈鷲老祖,對他人而言實是魔焰赫赫的三界兇魔,然而對方興而言,他的的確確是個‘積德行善的大善人’!


    方興禁困百十餘年,一朝擊殺靈鷲老祖,便豁然翻身,不可複製,從此就有了‘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遊’的大氣數。吞殘魂,噬金霧,他得《先天虎符真文經》傳承,一夜之間,真氣胎動,又有餘力化做【先天虎嘯勁氣】,兩退強敵。這些均是靈鷲老祖的遺澤,他對方興的助力不容抹殺。


    摸摸胸口膻中穴處,真氣種子隨著方興的心境所動而動神異無比。今天,在靈鷲老祖餘力的傾力灌溉之下,方興盡得【先天虎嘯勁氣】真解,他相信隻要將真氣種子孕化,踏入煉氣第二重天,他便可憑借己身之力,完美的複製那次臨水長嘯,再現【先天虎嘯勁氣】的驚天偉力來。


    以【下三天】的低微修為便可得【中三天】的神通法力來,這是何等的妙事啊!方興險些失聲大笑。


    隻是稍稍興奮了幾息,方興又再一次收斂起傲意,轉念想到:當日,他所吞噬兩寶,他已盡得其一;一者,金霧是也,那金霧所化的《先天虎符真文經》。而真是得此,他方才能夠以化殘魂餘力為【先天虎嘯勁氣】之力,敗強敵,盡顯雄姿。然而,另有那重黑光,方興未曾得悟,這讓方興在滿足之餘又有些遺憾。他暗自猜想,那道黑光定是靈鷲老祖曾施展過的那道【玄冥神光】,若是能得此相助,那該又是何種境地?


    這般想著,心思便不由漸漸的遠去,暢遊在漫天的星海中,浮想萬千,難以平複。


    也不知過了有多久,一陣鼓角鍾鼓遙遙傳來,驚醒了神遊中的方興。


    他在恍惚中隻聽到‘梆梆梆’敲了三更,有人道:“子時(23點至淩晨1點)已至,各房各屋小心火燭!”


    “子時已至?“方興聞之大驚失色!


    “這怎麽可能?”一瞬間之前,才不過一更天(19點至21點),怎麽一陣恍神,便已經是過了兩個時辰之久呢?


    很快,方興就醒悟過來,反而更為之驚歎不已!


    ——【玄冥神光】果然非同一般!


    正如他所號稱的【攝神】二字那般,方興隻是心神中念頭騷動了一番,便勾起那一絲玄冥之意,也不知道藏於身上何處的【玄冥神光】就悄然施展出【攝神】的神通來,鬥轉星移間,竟過了三更。


    攝神之威,乃至如斯!當真可畏、可懼、可喜、可賀!


    如此兇險詭異的神通,此刻仿佛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又似遠在天涯,讓人觸摸不著。如何吃透這門絕學,方興一時間也束手無策,不知該如何是好。


    伸手狠狠揪了把腿肉,方興倒吸一個涼氣,心頭頓時一片清靈,將【玄冥神光】所帶來的激蕩和誘惑,拋到了腦後。又思忖了稍片刻,他左手忽然探出,一本黃頁小冊便出現在他的手上——正是那本方五手書的煉氣劄記。


    長夜漫漫,行路迢迢,枯坐空想,還不如腳踏實地的好生學學,也看看他人是如何漫步在那煉氣修行的大道之上。


    深吸一口氣,方興便凝神關注起這本毫不起眼卻又價值不凡的小冊子來。


    說實話,即使是這本手書的煉氣劄記是如此的珍惜,方興對方五的用心也有著很重的懷疑,這也並不是說方興沒有容人之量,而是他兩世為人後,對人性的一點小小的心得。


    煉氣之道,關乎方興這一身的前途命運,容不得一絲馬虎。抱著防人之心不可無的態度,方興對方興的這份大禮還是頗有戒心的。然而這份禮又實在是隆重了,即使是方興腦中有著‘姑且看之,姑且信之’的疑心,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份禮物給他帶來了太多的驚喜。


    方五用自己的平生經曆和感悟,為方興解惑了許多他以前心中不明的事情,這與方來福之前對方興嘮叨沒完的作用也是有殊途同歸的。然而這份禮物不僅僅隻是解惑,它甚至給方興帶來各種全新的概念以及對這一方世界的全新認識。它讓方興深深地感知到,這個世界是如此的真實,是如此的廣闊,又是如此的殘酷!


    書中時光白馬過隙一般,一閃就是二十年。從天順十六年到天順三十六年,據手劄所記載,方五竟然無月不戰,無月不傷。僅僅方興所見記載中,就有身負重創五十八次、殺敵一百七十三人的血腥記錄。濃濃的血腥味從微微發黃的紙張中噴薄而出,讓方興深感涼意——他所處這一片天地是何等之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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