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臨近午時,蕭允晏才醒來。赫連漪一見他,便道:“殿下,杜將軍說這兩日不知為什麽,府外好像有人在盯梢,不知兩位羅將軍發現了沒有?”


    蕭允晏笑道:“是六哥的人,他那時讓我迴京養傷,我說我來這裏便可。六哥為人謹慎,許是想要打探一下這裏究竟有什麽人讓我連京城都不肯迴。”


    “殿下既然早知道了,為何不早點告訴我。”赫連漪一時臉色鐵青。


    “你也不用緊張,六哥他們的人又沒見過你,諒他們也查不出你的來路。”


    赫連漪手心裏捏著一把汗,“可,可我和留香的畫像掛滿了整個大寧的城門,隻怕翊王他會知曉。”


    “就算知道,他又能奈我何?”


    “我不是怕別的,可是我怕他會為難殿下。殿下自己都說,殿下和翊王會因為梁庸的兵馬而生嫌隙,我隻怕翊王會拿此事去做文章。”


    蕭允晏點了點頭,“嗯,六哥為人坦蕩磊落,但若是涉及到利益,他也絕不含糊和手軟,此事他必定會大做文章。所以我發現後,便想讓你日後以呂姑娘的身份跟我成婚,這樣或可打消六哥的疑慮。”


    赫連漪這才又恍然大悟:“原來殿下是這個意思?”


    “倒也不全是,我也真的是這麽想的。”


    赫連漪腦子飛速旋轉,聽到蕭允晏說翊王會拿此事大做文章,心裏反而放輕鬆了,又道:“殿下,你先將藥喝了,我去跟留香說句話。”說罷,她便走了出去。


    赫連漪剛出門,便見沈留香在外候著,吩咐道:“留香,殿下喝了藥,一直嘴巴苦,你和翠袖去街上給他買些梅子蜜餞來。”


    沈留香不解,買個蜜餞的事讓翠袖一個人去便可,為什麽還要讓自己去?正想問,赫連漪又在她耳邊輕聲低語囑咐了幾句。聽罷,沈留香卻是不解:“這是為何?”


    “不用問那麽多,你先照做便是。”


    “好。”


    沈留香拉著翠袖一起出了門,走了一路,翠袖問:“沈姑娘,我們路過好幾家蜜餞鋪,怎地都不買?”


    “公主吩咐......”沈留香忽然發現自己說漏了嘴,驚慌地捂住嘴巴。


    翠袖奇道:“姑娘方才說什麽?什麽公主?”


    原來,赫連漪為隱瞞身份,平日裏女扮男裝以尋常商賈之子賀家公子身份自取,平日裏府中諸人也是皆以公子相稱。沈留香繼續裝作驚慌失措,支支吾吾地道:“什麽公主,我說的是公子。”


    翠袖呆呆地望著她,“沒有啊,我方才分明是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沈姑娘就是說了公主二字。”


    “哦,那有可能是我一時口快說錯了。”


    “咦,方才那店鋪不就有李子蜜餞嗎?”


    沈留香瞥了翠袖一眼,沒好氣地迴話:“你常日悶在宅子裏,不嫌悶得慌嗎?既然出來了,那便多走走。”


    翠袖見她有些怒氣,便不敢再出聲,隻得跟著她走著。


    ......


    又是數日過去,這日,赫連漪進了蕭允晏的屋子,見他正端坐著閉目想著什麽。


    “殿下在想什麽?”


    蕭允晏睜開眼睛,道:“方才羅鵠告訴我,六哥忽然改派了李悔前去鎮守聊州,而這幾日,趙樹那邊正消停了,不知李改去了何處?”


    “殿下是有什麽想法嗎?”


    “嗯,外公昨日來了封急信。”說著,他將那信件遞給赫連漪。


    赫連漪拆開信件一看,信中情形大致是:此時此際明眼人已經看出大梁朝廷之所以大刀闊斧地改弦更張,無非是衝著梁庸梁溫的兵力而去。而梁庸梁溫也已經反應過來,準備跟梁帝對抗。兩人暗中調集了一些兵馬,混入京中,被禁衛軍統領任九籬識破......


    看罷,赫連漪問:“若殿下是梁庸,麵對這樣的改製又會如何應對?”


    “如果我是梁庸,如今邊地戰事膠著,京城兵力有限,再加梁氏一黨近年提拔了不少武將,他們若派出五萬精兵潛伏在京中,任九籬便難以反抗了。與其束手待斃,不如破釜沉舟,說不定還有幾分勝算。”


    “我也這麽想。那殿下可知翊王去了何處?”


    “據說此時正在大營裏。”


    “殿下信嗎?”


    “我這個六哥向來是行蹤飄忽,當年——”他看了一眼赫連漪,忽然沒有說下去。


    “當年什麽?是不是甲戌關那件事?”


    “沒錯,那時我和太子都被監押,六哥迴來衝撞父皇並觸怒了父皇,也被監禁在府中,誰知沒過多久就傳來甲戌關被破的消息。”


    “所以,殿下是覺得翊王這次也打算暗度陳倉,來個出其不意?”


    “目前情況,隻有六哥迴去才能收拾殘局。但我確定的是,除了李改,六哥並沒有帶一兵一卒迴去。”


    “翊王的用兵之道向來是精妙詭譎。”


    蕭允晏一臉擔憂,赫連漪看出他的心思,道:“殿下是在擔心京城的局勢吧?”


    “沒錯,六哥畢竟也隻是凡夫俗子,哪裏真能成神。如果對抗不住,他們的主力兵馬就會從大後方殺來。”


    “梁庸和梁溫的兵分別在甘西和安北,離京城尚遠。如果我是翊王,或許會從邊上借些兵馬過來。”


    “你不知道,這些年朝廷的武將大多數都是梁庸梁溫提拔的,武將幾乎都被他們籠絡了。”


    “翊王向來不打無把握的仗,既然他敢隻身前去,想必他有把握能說動一些人棄暗投明。”


    “但願如你所說。”他看向赫連漪,“在屋裏,一直心緒不寧,我們出去走走。”


    “好。”


    ......


    果然,不出六日,京裏又傳來消息:梁氏兄弟因謀反罪被俘而後腰斬,睿王蕭允昊和其同母之弟皇十子蕭允旻因參與造反叛亂而被貶為庶人,幽禁於京中。梁貴妃自縊身亡。至此,煊赫一時的梁氏一族徹底落幕。


    蕭允晏聽到這個消息,一時百感交集。


    赫連漪端著熬的湯藥進來,卻發現他靜坐在案幾前默不作聲,麵色凝重。


    赫連漪將湯藥遞到他的麵前,喊道:“殿下,先將藥喝了。”


    “嗯。”蕭允晏接過藥,大口喝完,又恢複了方才那副模樣。


    “殿下在想什麽?”赫連漪問。


    蕭允晏站了起來,踱著步道:“你知道,我跟六哥都是從小就養在母後膝下的,那時,太子比我們大許多,他就擔起教導我們兩個的責任。我跟父皇不親近,六哥跟父皇更是疏離,太子才是得了我們如父如兄一般的敬重的那個。”他沉默了一會,又繼續道:“太子越受朝臣敬重,越讓父皇不安,後來他就百般寵信梁氏,冷落太子。母後臨終前拉著我們三個的手,讓我和六哥兄弟同心,全力輔佐太子左右。六哥眼見朝廷武將都被梁氏兄弟籠絡,便動起了領兵的念頭,使自己羽翼豐滿,方能護太子周全。可如今太子已離世,我也沒想到有一天我和六哥會走到針鋒相對的一步。”


    赫連漪聽著他的話,一時也有些感慨,“我小時候也經常聽人提起任皇後,你們三人皆不是她親生,她卻視你們如已出,從無分別。此事別說大梁,便是我們大夏以及周邊各國,各個皇族公女也是皆視任皇後為楷模。”


    蕭允晏看了看赫連漪,道:“你和母後倒是有好些相似之處,看似柔弱無骨,實則堅韌,什麽都自己扛,苦和累都自己吞咽。”


    赫連漪聽著這話,忽然深藏在心底的委屈再也藏不住,眼眶泛紅。


    正在此時,羅鴻送了一封信進來:“殿下,楊大人又派人送來一封。”


    這已經是楊正午今天的第二封信了,蕭允晏接過信看了好久,麵色越漸凝重。


    “楊大人說什麽呢?”赫連漪終於開口。


    蕭允晏將信遞給赫連漪,又道:“六哥這次不動聲色地化解了這場危機,還沒有造成多少傷亡。朝裏朝外無不爭相稱頌,如今全朝野哪個不敬服於他。”


    “難道殿下覺得這是好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六哥如若鋒芒太顯,難免會重蹈太子的覆轍。可是如今時機不對,如今正是我跟六哥較量的最關鍵時機。”


    “殿下是覺得我們輸了一局嗎?”


    “難道不是嗎?”


    赫連漪卻搖頭道:“哪怕全天下的人都支持翊王,但隻要有一個人不願意,那他所有的努力都將白費。”


    “並不隻是父皇的原因,群臣都在竭力為六哥爭取,父皇又怎麽頂得住?”


    “當初不也有很多武將給睿王蕭允昊爭取儲位嗎?他如今又怎樣?再說,哪有什麽群臣,楊大人、呂大人都是站在殿下這邊的。就是不知道四鴻......對,殿下,現在的關鍵就是四鴻......”


    “四鴻跟我和六哥都素昧平生,他們又怎會隨意站隊。現在的關鍵是,六哥已經交出好成績,我必須也早日再交一份好成績出來。”


    “大夫說殿下傷及了內髒,需得靜養兩個月方可,這才不過一個月。”


    “我已經等不起了,此事迫在眉睫。”


    赫連漪望著堪輿圖,忽又靈光一閃,“殿下,聽說趙海退到了安通,不如我明日去一趟安通。”


    蕭允晏斷然拒絕:“不可,你出入寧地,太危險了。”


    “又不是第一次去,上迴去了不也好好地迴來了嗎?殿下怕什麽?”


    “我當然怕,這次是趙海,你能唬弄杜紹桀卻不一定能唬弄得了他。”


    “這次我不打算唬弄誰,我是去誠心勸說的。趙海跟徐將軍是舊友,我讓他送我去。”


    “不行。”蕭允晏義正言辭地拒絕她,“無論你用什麽方法,我都不允許你再去了。”


    “殿下,我會完好地迴來的。趙氏兄弟為人正氣,他不會對我動手的。”


    “不要說了,我寧願我得不到那些兵馬,也不會讓你去的。我和趙海已經交過手了,對付他我完全有信心。以後都不能再打勸降的主意了,明白嗎?”


    他語氣堅定,令人不敢拂逆。赫連漪望著他,見他眼睛裏滿是誠懇,一時心緒翻飛,不敢再跟他對視,隻點了點頭以示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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