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輩聽說這數千年來,道家在山下懲惡揚善,救死扶傷。儒家則是傳道受業,教化世人。兩派的弟子如何行事晚輩倒是不太了解,不過就目前對於前輩和儒家那位的第一印象來看,兩位前輩似乎是反過來了。”張子卿啞然失笑道:“前輩看起來這些時日在人間待的久了,更會講道理些。儒家那位,雖是正兒八經的讀書人,學問考究天人,但遇事卻隻想快意出劍,能動手絕不動口。”


    道士沉默不語,許久後問道:“你來人間這幾日,覺得如何。”


    張子卿想了想,給了八個字的答案,“民康物阜,比屋可封。”


    “好不容易來一趟,多看一看,多轉一轉。”道士淡淡道:“至於你想找的那個人,不用刻意去尋,有緣你們自會相見。”


    “前輩已經找到那個人了?”張子卿好奇道。


    “長孫宮主高坐九重天都尋他不見,貧道雖久居人間,但更愛遊行山林水流之處,極少與人交流。”道士搖搖頭:“一個人若是要偽裝自己,那不管怎樣都會有不和諧之處。但若是在他的認知裏,他就是‘他’,那便不用偽裝。”


    “前輩的意思是?”


    “重生後的他,大概率現在隻是一個普通人,也許是那邊垂釣的蓑衣客,也許是連一盤青菜炒豆腐都吃不上的老乞丐。但不管是什麽人,在他自己的認知裏,他就是蓑衣客或老乞丐。


    你也可能已經見過他了,或是以後會見到他,甚至說不定還有機會成為摯友。但也隻有在他找迴他自己時,你才能知道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未免有些太被動了。”張子卿苦笑道:“若是他一千年,一萬年都找不迴自己,我豈不是要等他一千一萬年。”


    “世事如棋,乾坤莫測,興衰維穀,緣亦難說。”道士再次轉過頭去看向窗外,輕聲道:“看看,有緣人未到,無緣人卻先到了。”


    順著目光看去,客棧外的小路上,一名身穿儒衫的中年儒士正撐著一把油紙傘緩緩踱步而來。察覺到兩人的目光,儒士抬頭眯了眯眼,臉上露出一絲和煦的笑容。


    別看這位儒家掌教表麵看起來隻是個文弱書生,但打起架來確是異常的兇狠。


    傳說在七重天有某個不長眼的宗門長老酒後失態調戲了某位儒家學宮的女弟子,兩人在七重天與八重天的交界處拉扯時,正好遇到了這位孔掌教返迴學宮,看到這一幕的孔掌教極為震怒,一手便將那宗門長老提到手中,廢去修為後從七重天扔了下去。


    事後仍覺得不夠解氣,便來到那宗門所在,將正在閉關衝擊修道瓶頸的宗主強行提了出來,那宗主離著突破瓶頸就差了一口氣,結果被硬生生打斷,千年修為毀於一旦。不僅如此,孔掌教還將那座宗門從七重天趕到了人間,並嚴禁其再返迴蒼穹之上。


    從那以後,整個蒼穹之上都知道,這位孔掌教為人護短的很,而且隻要出手,那是一點情麵都不會留。


    “那個,李掌教,想來你們二位是要談論些什麽驚天動地事關人族前途命運的大事吧?晚輩資曆尚淺,不適合參與這種場麵的議事,先行告退。”看到那儒士越來越近,張子卿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不自然的神色,趕忙站起來走到門邊,拿起靠在牆上的油紙傘,推門而出,在門外踏出一步,直消失在了原地。


    “你們有仇?”看著儒士走到原先少年的位置坐下,道士好奇道。


    儒士冷哼一聲道:“那小子多次趁我不在學宮時偷摸下界去勾搭學宮的女弟子,等我迴來又趕緊跑迴九重天在長孫無忌身後躲著,如今不在天上,他見到我不跑才是稀奇事。”


    “你不也經常去天衍行宮偷百花釀嗎,無非是一個偷人,一個偷酒。”道士揶揄道。


    儒士瞪眼道:“這怎麽能一樣,那長孫無忌的百花釀多的整個天衍行宮都放不下,我正好幫他分擔一下。我那些個女弟子都是品行端正的好孩子,可不能被這浪蕩子禍害了。”


    道士擺了擺手,換迴正題道:“說吧,關於那位如今重臨人間,你有什麽想法。”


    儒士這才收斂起神色,認真的看著對方,“李季,你是不是已經見過他了。”


    名叫李季的道家掌教並沒有迴答這個問題,隻是看向遠方,眼神幽幽。


    皇城,興慶宮。


    寬敞的院子裏,身穿金色錦衣的中年婦人靠坐在寬大的躺椅上,閉上雙眼,任由一陣陣微風吹起隨意散落的長發,零散的露出幾縷逐漸花白的發絲。


    婦人的身旁分別站著四名宮女,身後的那名宮女輕輕推動躺椅,使得躺椅有節奏且輕微的晃動著。


    左右兩側的宮女各舉著一把一人高的芭蕉扇輕輕扇動,既巧妙地擋住了映照到婦人臉上的一絲亮光,又能帶來絲絲柔風。


    最後一名宮女則是跪坐在婦人的身側,極其熟練地為其按摩雙腿。


    “蓮兒啊,現在是什麽時辰了。”婦人看了看逐漸轉黑的天空,輕聲問道。


    “迴太後娘娘,現在已是戌時了,太後可是要用膳了?”身後的宮女迴答道。


    太後搖搖頭道:“平日裏這個時辰,念伊這丫頭應該早就來宮裏陪哀家用膳了才是。今日遲遲不見人影,哀家在想會不會是路上出了什麽意外。”


    蓮兒笑道:“郡主殿下聰慧過人,一向古靈精怪,且在這長安城內無人不識郡主,應該是不會遇上什麽麻煩,想來大抵是有些事情耽擱了一會兒。”


    “若是平日裏自然是不用擔心的。隻是這幾日,城中來了這麽多修道門派。這些人雖表麵上給了皇室麵子,但他們必定是不會完全被我天祺的規矩約束。”太後略微有些擔憂道:“就怕是念伊和這些人起了衝突。以念伊的脾氣,哪怕是錯了也不會低頭認錯。”


    太後想了想道:“蓮兒,你速去讓人出宮打探一番郡主的消息,念伊這還是頭一次這麽晚還沒進宮來,哀家始終是有些放心不下。”


    “是,太後。”蓮兒停下手中的動作,趕忙轉身離去。還沒走出兩步,迎麵便撞上了一名身穿黑色常服的年輕男子。


    瞧見來人的樣貌,蓮兒“呀”了一聲,趕緊退後兩步行禮道:“奴婢月蓮參見陛下。”


    天祺的皇帝陛下,紀清塵點了點頭,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多禮。隨即快步走到太後身前,單膝跪地道:“兒臣來給母後請安。”


    “哀家不是都說了,之前也就罷了。如今貴為皇帝,隻可拜天拜地,見了哀家不可再行此大禮了。”太後有些無奈道。


    “這麽多年來兒臣早已習慣了。如今再讓兒臣見了母後卻要站著行禮,那才是極不自然。”紀清塵站起身來,走到太後的身後,接替了剛剛的宮女月蓮,繼續推動躺椅。


    “說吧,這次來找哀家又是為了何事。”太後閉上雙眼,換了個更放鬆的姿勢躺下。


    “母後這是說的哪裏話?沒事兒臣就不能來看望母後了?能陪母後說說家常話也是極好的”紀清塵委屈道。


    太後冷哼一聲:“話說的好聽,可就是沒見陛下哪次過來是陪我這老東西閑聊的。你們兄弟幾個都是一個德性,長大了翅膀硬了就飛了。要不是還有楚丫頭每日來陪哀家解乏,這宮中真是一日也待不下去了。”


    “什麽話,母後可一點也不老,誰不知道母後當年是我天祺第一美人。兒臣生平最佩服父皇的地方就是能娶到母後這麽傾國傾城的女子。不像兒臣,後宮之內皆是些庸脂俗粉,不及母後半分姿色。”紀清塵一本正經道。


    “油嘴滑舌,盡是跟你父皇學到了這些東西。”太後笑罵道。


    紀清塵嘿嘿一笑,隨即左右掃了幾眼,疑惑道:“今日怎麽沒見念伊這丫頭,我說這興慶宮內怎的如此清淨,平日裏若是她在,連著附近的佳寧宮和安慶宮都能被她折騰的雞飛狗跳。”


    “哀家剛剛也在納悶兒呢。以往若是有事來不了,她都會命府中家仆來宮裏知會一聲。但今日既無人來報,也不見這丫頭的人影。哀家擔心她可能是在路上遇到了什麽麻煩事。”說到自己疼愛的義女,太後的臉上又浮現出一絲擔憂之色。


    “以念伊的身份,別說是在長安城,就算是整個天祺國土都無人敢招惹她。除非......”紀清塵皺了皺眉:“除非是她和城裏的那些山上修士起了衝突。


    此次來長安城觀看龍虎山和武當山爭鬥的,皆是各大門派中頗有威望的長老前輩,或是年輕一代中的天之驕子,盡管念伊貴為郡主,但對這些人來說,就連兒臣這個皇上,他們若是不想,都能不給半點麵子。”


    “好端端的淨要在宮中搞什麽道家正統的比武,到時這麽多山上人都進了皇宮,你那些後宮妃子,和其他兄弟姐妹的安全怎麽辦。”太後埋怨道:“難不成指望你這位凡間帝王能管得住那些山上神仙?”


    紀清塵訕笑道:“兒臣自然是管不住他們的,不過兒臣已派出影衛,監控著長安城的每一處,如果隻是一些個山澤野修鬧事,影衛還是能夠應付的。


    至於那些個大門大派,如今七弟也在城中,且不說七弟能否是這些人的對手,但他畢竟還是天一閣那位東方先生的親傳弟子,縱然是武當山和龍虎山這樣的門派,也是不願和天一閣結下梁子的。”


    “你是皇上,你覺得安排妥當了就行。”太後閉上眼睛,“對了,把清元叫過來一起用膳吧,哀家也有好幾日沒見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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