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聲線硬生生將仲堃儀驚在原地,似乎是懷疑自己思念王上太久而出現了幻覺。


    是……王上嗎?


    王上,怎麽可能還活著呢?


    不可能的吧?


    不可能……


    此刻他心中希望渺小到可怕,深怕一轉身一切隻不過是枉然一場。不過遲疑片刻之後他還是緩緩轉過身,要去證實那個答案。


    都經曆了這麽多的失望,也不怕再來一次了。


    失望也好,至少曾經希望過,不是嗎?


    溫和的笑容在微涼的風中是燦爛的,哪怕是在寒冬時節,這笑容也能融化一切冰雪。微微瘦弱的身軀讓人看了忍不住去憐惜。


    印刻入腦海中的臉龐,不敢去忘記的氣息。


    “王……”仲堃儀隻感覺唿吸有些困難,看著門口處站立的孟章,虛幻與真實交錯讓他分不清。


    周圍的學子和侍衛隻看見一個陌生的綠衣少年站在門口,本來想要上前阻攔捉拿的,但是一看仲堃儀的神色不對,也不敢再有任何的動作。


    先生喚那個少年麽?隻是為何喚成了“王上”?他們的王上早就已經死了吧,不久之前他們還在討論要不要挖了他們王上的墳墓呢,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


    有鬼麽?可笑……


    隻不過下一刻他們心中就再也疑惑自嘲不起來了:仲堃儀極度震驚的神色持續了一會兒,隨後似乎是確定了什麽,一個健步奔向了那個綠衣少年,狠狠的跪倒在他的麵前!


    “!!”什麽情況?


    先生這是怎麽了?!


    “王……王上?”就在仲堃儀跪下的那一刻,孟章伸出了手,讓他的雙手拉著自己,也或許是孟章本身身體瘦弱的原因,也或許是仲堃儀沒有注意這一跪帶來的力量有多大,孟章稍稍彎了腰肢。


    “王上?”仲堃儀一遍又一遍的喚著孟章,視線從他的臉上再也離不開,手掌也是死死地抓著孟章,似乎一鬆手,這一切又是一陣幻想。


    “王上……您真的沒死……沒死……”本就因一聲唿喚而蓄勢待發的淚水如今已經是噴湧而出,確認了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幻覺,仲堃儀感覺高興悅然,也感覺一陣奔潰。


    他的王……他的王沒死,真的迴來了……


    迴來了……


    “仲卿……”看著仲堃儀跪在自己麵前崩潰大哭,孟章眼眸中也落下了淚水。


    積壓了太久的悲傷,一直折磨著他的怨恨一下子消散,此刻應當要把這些情緒發泄出來的。見到了自己日夜思念的人,看著他這般,孟章心中也不免悲痛喜悅。


    仲堃儀哭了很久很久,也不敢跟孟章說一句話。


    “咳咳咳……”直到孟章實在忍受不了這樹林之間的涼風輕咳起來才讓他迴神。


    “王上!”仲堃儀一個著急,連忙站起來扶著他,擔憂憂慮都表露在了臉上。


    “原來仲卿還記得我身子不好。”孟章扶著他不由得輕笑了一聲,神色很是輕鬆,隻不過臉上沒有來得及擦幹的淚水出賣了方才他悲傷的事實。


    終究還是責怪不了他啊。


    沒有見到仲堃儀之前,孟章想了很多,想要質問仲堃儀的也太多太多,可是臨了看見他卻什麽話也說不出口,隻是堵在了心間。


    仲堃儀也不由得一愣,沒有想到孟章會這般平淡的述說。“王上,我……”他有些口不擇言,一時忘記了如何要和孟章說話。


    孟章一笑,感受著仲堃儀掌心中的緊張,心中動容不已,也不管他有沒有迴神,環顧了這院子一周之後說道:“站著說話不合適,仲卿能否讓我進去?”


    的確是不合適。先不說周圍的人震驚異樣的目光,就是孟章自己站久了就會覺得不適,更別說這樹林之間微微的涼風了。


    “好……好。”仲堃儀這下真的是迴神了,胡亂的用衣袖抹了一把自己滿是淚水的臉龐,心中的哀傷一下消失無蹤,隻剩下了掩蓋一切的喜悅。


    他的王,真的是迴來了!


    聞言很是扶著孟章進入屋中,也不管座下的學子和門外的侍衛是如何的震驚,看著他們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神色……


    進入屋中,仲堃儀扶著孟章在案桌處坐下,隨後自己又站到屋中央,又跪在了原處,而且是雙手呈作揖之禮。


    他是在行禮,也是在請罪。


    孟章坐下之後,也是先環顧了屋內的環境,爾後目光落在了案桌之上那塊“吾王孟章”的牌位之上。


    竟是,用這種法子在緬懷他嗎?


    他不由得伸出手撫摸著那牌位,似乎能夠想得到仲堃儀麵對這塊牌位是如何的神色,如何的心緒。


    那時,他是悲痛欲絕的吧?


    仲堃儀跪下之後,孟章看向了他,手卻還沒有從牌位上移開。不過片刻之後孟章還是輕問道:“仲卿這是做什麽?”


    他知道仲堃儀的想法,隻不過他不親自說出來,兩個人都不好受吧?


    “臣有罪,望王上責罰!”仲堃儀擲地有聲,腰杆挺得筆直。如今,他終於是有了真正能夠請罪的機會,不是再對著那一塊牌位自言自語。


    “何罪?”孟章又問。


    “臣沒能助王上實現天樞的宏圖大業,沒能為王上報仇。”仲堃儀迴答,恐怕這件事才是他心頭之痛。


    “嗬嗬……”孟章卻是笑了笑,“原來仲卿一直執著的就是這些麽?你就不問問為何我還活著?”這仲堃儀真的如同慕容黎所說,已經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了。


    如今自己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麵前,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居然不是自己為何還安在,而是想著沒有為自己報仇雪恨!


    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太久了,連帶著腦子也不好使了麽?本來還想讓他起來,現在看來他還是跪著比較好。


    “臣……”仲堃儀一愣,對孟章的問題一時不知道怎麽迴答。


    “仲卿當真是會選擇地方,”孟章轉了話題,神色輕鬆,“此處的確是人傑地靈的。”也不枉他和慕容黎走了半日才找到。


    山水之怡,的確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


    孟章神色的確是輕鬆了,可是仲堃儀看著卻是緊張了:


    孟章在自己麵前也從未有過如此如釋重負的神色,因為他是一國之君,身上有重擔。可是現在他居然是如此悅然的,他究竟是經曆了什麽?


    “王上,您究竟經曆了什麽?”仲堃儀終於是想到了這一點。


    “我如今已經不是君王了,你也不用稱唿我為‘王上’了。”孟章無奈的搖了搖頭。


    “不!”仲堃儀卻直言否決,“隻要假以時日,臣定會為王上光複天樞,定會讓王上誌向得顯!”


    “你還是這般執著。”孟章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看著仲堃儀這般也不知應當是憤怒還是疼惜。這段時間之內,仇恨已經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了。


    想要一時之間除去,恐怕是不可能的。


    “王上?”仲堃儀聽著他的話卻是一陣疑惑。


    “你知道是何人救了我?”孟章又問,仲堃儀不說話,眼眸中卻閃過一絲求解的光芒。


    “慕容黎。”


    “什麽!”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讓仲堃儀再次震驚到無法複加。“怎麽會是他?!”


    怎麽會是他救了王上?


    怎麽能夠是他?


    怎能?!


    “仲卿,如今你能告訴我,支撐著你到如今的,究竟是對我的執著還是對慕容黎的怨恨?”孟章緩緩地站了起來,行至他的麵前。


    這個問題,卻將仲堃儀打擊在原地。


    “你啊,”孟章見狀無可奈何的歎息一聲,彎下腰將他扶了起來,“你的確是有著過人的堅韌與抱負,如今也有著治世的才華,隻是仲卿。”他盯著他的眼眸,一字一句認真道:


    “你真的能夠贏過慕容黎嗎?”


    他與慕容黎相處的時間不是很多,卻也見識過慕容黎的天姿卓絕,他那般的智慧和心胸,仲堃儀是不能比的。


    孟章自問已經習慣了忍耐,但是相比於慕容黎他還是覺得慚愧。是問:滅了國的人,要忍受何種傷痛才能走下去?輾轉各國,暗中謀略,明麵上又要遭受多少人的輕視嘲諷?


    莫大的羞辱,不是任何人都能忍的。


    而且,他還救了自己,給了自己又一次機會。滅國之君,怎樣都是禍患,要有怎樣的心胸才會將其留下?難道就不怕自己再生事端嗎?


    “臣……”仲堃儀已經不知道如何麵對孟章,對於他說的話更是一句都答不上來。


    “你在學宮之中時,他就已經經曆了國破家亡,經曆了生離死別。”孟章繼續道,“當你欲以功成名就之時,他已經謀略好了一切。難道你沒有想過自己為何一直會輸?慕容黎當真有上天保佑嗎?”


    其實,他也可憐過慕容黎的。若非失去了一切,又怎麽會獲得今日的結果?


    “仲卿,”孟章拍了拍他的肩膀,“放下吧!如今的日子不是很好麽?”寄情於山水之間,不就是自己一直思慕的生活麽?


    “王上,臣……”孟章的一席話,卻讓仲堃儀感覺悲傷彌漫上心頭,原本對慕容黎的怨恨,漸漸變成了歎息,最後竟然成了愧疚。


    自己與慕容黎,的確是不能比的。


    若是他想要滅了一個國家,就不會計較任何的後果的,更不要說將其君王留下來了。


    可是如今,王上活生生的站在了自己的麵前……


    那麽這些與慕容黎抗衡的日子裏,他都做了什麽?給了慕容黎大大小小的傷痛,甚至是差點讓執明一手殺了他!


    他做了什麽?!


    慕容黎,你怎麽能夠這樣?怎麽能夠這樣?至少讓我完完全全的恨你,讓我有一個光明正大與你對抗的理由。可是如今還剩下什麽?


    除了虧欠,還剩下什麽……


    “我已經不是天樞的君王了,你不用再喚我為‘王上’了。”孟章再一次強調了這個問題。


    “臣如今……欠了他……”仲堃儀卻無顏麵對孟章了,隻能鞠躬行禮。


    “他不怪你。”孟章又伸手將他扶起,“慕容跟我說了,他不怪你。”


    “什麽?”仲堃儀不可置信。


    “現在,我們隻要好好的就行了。”孟章一笑,笑得很柔和很輕鬆。


    現在,他們真的隻要好好的就行了……


    仲堃儀沉默……


    林間一抹豔麗的紅色奔騰而過,寂靜的山林之間隻是一閃而過的喧鬧,稍稍驚起的幾聲鳥鳴卻更顯得寂靜寥落。


    慕容黎禦馬奔騰,心中卻是複雜。


    仲堃儀這個隱患現在應該也算作是解決了,所有一切的風波,就讓他結束吧!如今他隻想和執明廝守。


    他很愛執明,愛入骨血之中,愛到失去了他就活不下去的地步。他知道獨自離開沒有告訴他們分毫是自己的不對,可是他心中卻放不下那微微怨念。


    為什麽,偏偏就是執明將陵光和裘振呢?


    就算是硬生生拆散他們又如何?也改變不了他們雙手沾滿鮮血的事實。


    執明啊執明,我愛你,可是這般怨念又如何接受?


    半晌之後終於是到了山腳之下,慕容黎迴望了自己才走出來的樹林,朝著不遠處的一輛樸素的馬車走去。


    “少主。”庚辰一個閃身在慕容黎麵前行禮。


    半個月前慕容黎傳信給他,讓他從瑤光王城接一個人來到此處與他匯合。可是他實在也想不到慕容黎會將孟章送到此處。


    也震驚到仲堃儀會在這麽隱秘的地方,應當是天樞的邊境。


    “可是安排好了?”慕容黎翻身下馬輕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庚辰上前將他的馬匹牽過,看顧著他上了馬車。


    “是。”庚辰微微又行禮道。


    慕容黎掀開車簾進入了車中,爾後看到了已經在等候了許久的明豔麵容。


    “你準備好了麽?”慕容黎坐在他的對麵,輕聲問道。


    “嗯。”乾元點了點頭,隻是眼眸還是稍稍的暗淡的。


    再多的埋怨,也敵不過長久時間的思念之情。


    他思念佐奕,很想很想!隻是想著快一點見到他,不再去在乎什麽了。


    如今慕容黎給了他們冰釋前嫌的機會,為什麽還要一直耿耿於懷呢?何必讓自己一直生活在哀傷之中呢?這輩子,他才不要這樣呢。


    隻是佐奕是否對自己有過一絲在乎呢?若是自己的出現又給了他阻礙怎麽辦?


    那樣該是如何?


    “你不用多想。”慕容黎輕聲安慰,感覺到馬車已經在緩緩行進了。


    這次他當真是顧及到了嬌弱的乾元,迴到瑤光王城先是接到了孟章,後又讓庚辰親自前來接乾元,不過是沒有耽誤自己的行程,也顧及到了他們的身體。


    “佐奕如今,為了你也算是已經瘋了。”他這話說的沒有錯的,根據暗中安排在開陽的暗衛來報:佐奕如今做什麽都是心不在焉,動不動還責罰無辜的下屬,可以說是失去了魂魄。


    “王上……”乾元卻沒有感覺震驚,隻是微微的歎息,歎息之中帶著濃重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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