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雪閣……沒了。”


    長長的睫毛在顫動,瞳孔亦是放大了許多,雪姬的雙眸中滿是茫然,她似乎一時間還未能接受這個現實。


    “雪姬姑娘不必太過傷心了,隻要雪姬姑娘還在,妃雪閣便在。”


    嬴景輕聲低語,懷中抱著的小雪女已經帶著悲傷睡去,很安靜,一動不動。


    他一隻手輕輕的伸出,尚還有些茫然的雪姬本能的便搭了上去。


    “起來吧,飛雪玉花台也支撐不了多久。”


    嬴景微微搖頭,環繞在雪姬周身的紫氣便隨之一動。


    沒有用什麽力氣,雪姬便已是在贏景的牽引之下站起身來。


    雪白的舞裙,沾灰的臉蛋,周圍是明暗不定的紅豔火光。


    腳下的飛雪玉花台,平日裏都是白淨如雪,此時也已染上了些許的暗紅。


    “是我……害了她們。”


    似乎是終於清醒了一些,雪姬的麵上終於流露出悲色。


    她四周張望著,期望著還能看到其他人。


    隻是,如今的妃雪閣中,已經隻有他們三個了。


    “本君救下了其中一些,隻要雪姬姑娘願意,隨時可以再開一家妃雪閣。”


    長身直立,駐足在飛雪雨花台上。


    嬴景渾身依舊籠罩著如霧一般的紫氣,他的神色很平靜,語氣也沒有多少波瀾。


    沒有什麽悲天憫人之態,也沒有表現出什麽對於趙嘉的憤怒。


    願意暴露自己的實力來救人,嬴景純粹隻是出自本心而已。


    “再開一家……”


    雪姬有些苦澀的搖了搖頭:“再讓更多人被我害死嗎?”


    她有些踉蹌的在飛雪玉花台上走了幾步,險些再次跌倒,但最終還是站直了身子。


    凝望著周圍的火光,雪姬的語氣輕柔,再無那日初見時拒人千裏之外的模樣:“他們放火的時候,我正在飛雪玉花台上,恰好被我看見了。”


    “哦?”


    聽故事這種事,嬴景還是有些興趣的。


    “可我來不及阻止就被打暈了。”


    說到這裏,雪姬閉上了眼,似乎迴憶起當時的事情有些痛苦。


    “想來你已經知道是誰做的了?”


    嬴景神色淡漠。


    事實已經顯而易見,正常人都能猜到。


    可趙姬好幾次做事出乎了嬴景的預料,有這個前車之鑒在,實在讓嬴景有些摸不準女人心思,尤其是被感情衝昏了頭腦的女人。


    “他們說,是奉的長信君和公子遷之命。”


    雪姬一句話直接讓嬴景皺起了眉頭。


    趙嘉自己幹了這麽件蠢事,還要把黑鍋扣在他的頭上?


    “那麽……你相信了?”


    嬴景的神色依舊淡漠。


    如果雪姬真的那麽蠢,那就當今日沒來過便是了。


    雪姬忽的迴轉過身子,直麵嬴景,她搖搖頭,露出一個冷笑:“長信君或許有可能因為當日未曾獻舞之事遷怒妃雪閣,可絕不會出現在這裏救我。”


    她說著,忽的有些自嘲:“雪姬終歸隻是一個舞女罷了,還沒有資格讓你們這些大人物廢那麽多的心思。”


    “能認清自己,看來你還不算太蠢。”


    沒有什麽暖心的安慰。


    因為此地隻有長信君嬴景,沒有大善人嬴景。


    對於嬴景的淡漠,雪姬也不以為意。


    當日在雅間裏,她可是狠狠的折了這位長信君大人和公子遷的顏麵。


    對這種大人物來說,對方不能報複,就已經算是一種恩德了。


    經曆了火燒妃雪閣一事,雪姬的腦袋似是靈光了許多,或者說……她隻是做迴了自己。


    那個創立妃雪閣,被好事者稱之為七國第一舞者的雪姬,迴來了。


    “我創立妃雪閣,隻是為了讓許多在這亂世之中無家可歸的女子能活下去,沒想到最終卻是我害了她們。”


    雪姬又變得有些哀婉,可目光卻逐漸堅定了起來。


    她緩緩的走向了飛雪雨花台的邊緣地帶,靠近著燃燒的烈焰。


    步履踉蹌,可卻沒有絲毫要停下的意思。


    嬴景皺了皺眉,但沒有阻止。


    誰也救不了一個一心要尋死的人,如果雪姬真的想死,那他多費力氣也沒多大的作用。


    直到那烈火快要能夠點燃白裙時,雪姬終是停了下來。


    她又一次轉身,看向了火光中仿若仙神般的嬴景,又看了看嬴景懷裏已經睡了過去的小雪女。


    “長信君遠道而來,前日實乃雪姬無禮。”


    “如今妃雪閣已經化作飛灰,雪姬身無長物,僅有一舞,願獻長信君,以償今日恩情。”


    舞袖輕揚,似花瓣飄落。


    蓮步挪移,如微風拂過。


    伴著點點火光,雪姬如仙子般翩翩起舞。


    她的麵龐雖沾有黑色灰塵,但那空靈的舞姿,卻如傲雪寒梅般清雅出塵。


    雙臂如翩翩起舞的蝴蝶,輕盈而靈動;柔軟的腰肢扭動著,盡顯婀娜。


    轉身、迴眸、踮腳、跳躍,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麽自然而流暢,毫無半分拖遝之感。


    雪姬的舞,便如同一幅畫卷,在觀者眼前徐徐展開,與離舞的嫵媚又是截然不同的風格。


    天際,忽有斑駁的雪花飄零而下。


    不是飛雪玉花台的功效,而是真正的雪花。


    飛雪落在殘垣之間,落在烈焰之上,也落在了雪姬的身上。


    伴著優美的舞姿,雪勢逐漸大了。


    而雪姬的動作……也逐漸的越發大了。


    不知何時,雪白的舞裙竟已經在一次次跳躍、揮舞中消失在了火海中……隻餘一方絲緞,落在了飛雪玉花台上。


    可即便如此,她的一舉一動依然盡顯優雅,或許增添了些許的誘惑,可卻並無半點風塵氣。


    景大善人從不拒絕別人的感謝,他看的很認真,不能浪費了雪姬的一片心意。


    當初連一場普通獻舞都拒絕的女人,今日卻在這樣一片火海與飛雪之中,不著寸縷而舞。


    沒有任何的強迫,一切出於自願。


    這也不得不讓嬴景感歎這人世變化之奇妙。


    良久,舞畢。


    雪姬略作猶豫,還是拾起了那方絲緞,而後伴隨著一陣香風,徑自跪倒在了飛雪玉花台上。


    她深深的低著頭,紅唇幾乎要貼近嬴景的腳背。


    “雪姬自知身份低微,沒有什麽能助益長信君的,唯有這蒲柳之姿獻上,望長信君助我報此深仇。”


    愛之深,恨之切。


    妃雪閣一場大火,已是燒毀了一個女人所有美好的幻想。


    即便是長信君救下了一些,可依舊還是有不少人因她而死。


    此時的雪姬,眸中已隻剩下了濃烈的恨意。


    “你要我助你,可你想過如何才能報仇嗎?”


    凝視著雪姬那堪稱完美的嬌軀,嬴景的眸光卻是很平靜。


    在強烈的外部刺激下,人的性格便可能走向極端。


    雪姬這樣的轉變,嬴景並不覺得意外。


    可是,她真的想好要如何複仇了嗎?


    雪姬的眼中隻有茫然之色。


    向一位趙國公子複仇?她一個舞姬哪能想到什麽辦法。


    “孔夫子曾經說,以德報怨,雪姬以為如何?”


    嬴景注視著火海,緩緩開口。


    “孔夫子是聖人,可雪姬隻是一個小女人。”


    雪姬冷笑不已。


    “不,我曾聽過一個傳聞,孔夫子有一柄劍,名曰‘德’。”


    雪姬頓時有些驚愕,這般曲解孔聖言論的,她還從未見過。


    可此時,她的雙目中已是逐漸有了些神采。


    贏景微微搖頭,看著麵前這真正“身無長物”的雪姬,一手輕抬。


    頓時紫氣便如霧般湧現,很快遮蓋了雪姬身上一切的美好。


    緊跟著,雪姬的身體也是從地上被抬起,緩緩的落入了他的懷抱中。


    一步踏出,嬴景已是離開了這片火海。


    左手抱著小雪女,右手摟著大雪姬。


    嬴景再迴首,最後看了一眼妃雪閣的殘垣。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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