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山縣縣委、縣政府一眾大小領導們得到市裏的通知,已經等候在村口了,縣委書記方井生站在人群的最前麵。


    宋遠平的車子剛停穩,方井生臉上堆滿了笑容,急步走過去打開了車門:


    “宋書記您好,歡迎歡迎,歡迎您再次蒞臨我們通山縣,您一路上辛苦了!”


    宋遠平表情冷淡,他敷衍的和方井生握了下手:


    “我倒是不想辛苦,可我不跑一趟不行啊?郭書記一大早就給我送去了一封從你們通山縣寄過去的舉報信,有個叫喬老旺的農民舉報你們通山縣林業局低價強行購買農民的山林,沒辦法,我隻好和郭書記過來了解情況了?”


    “哦?竟然有這迴事?”


    方井生目露寒光,掃視著在場的官員:


    “有人聽說過這件事嗎?”


    縣委辦公室主任賈國強小心翼翼的說:


    “我多少知道點情況。聽說林業局收購農民的山林是為了在建的三郎村小學?”


    “放屁!”


    宋遠平勃然大怒:


    “建小學可以到市場上購買木料,怎麽能強行購買農民的山林呢?”


    宋遠平看著一個個膘肥體壯、麵露驚恐的通山縣幹部們,一股股怒火直往上竄:


    “看看你們,一個個穿的光鮮亮麗,你們哪一個的行頭千八百的下不來吧?老百姓辛辛苦苦幹出點產業容易嗎?你們還有沒有一點人性?”


    方井生尷尬的立在一旁,一張臉漲得通紅。


    今天來的太唐突了,以往接待領導時穿的那套舊衣服也忘了穿了,辛苦樹立數年的樸素形象在這一刻瞬間崩塌。


    “一個學校能用多少木料?況且,剛砍下的樹不經過晾曬能用於建房嗎?不用說大家心裏也清楚,那些被你們砍伐的木材走小路了吧?”


    宋遠平目光如刀,嚴厲的掃視著眾縣府官員們!


    “舉報材料著重提到山林是林業局副局長張玉生批準砍伐的,一會兒大家陪我走一趟,我看看他張玉生是不是媽生爹養的,這麽沒人性!”


    方井生勉強擠出一點笑容,探尋著說:


    “宋書記,既然是張玉生批準的,要不然,把張玉生叫過來讓他當麵向您匯報?”


    “這件事情我還要找到當事人先核實一下。方書記,談談這條路吧,縣長張長貴已經被市紀委雙規了,我安排的工程,你作為縣委書記為什麽就不能分擔一些呢?”


    方井生苦逼著臉辯解道:


    “張縣長出事了,這縣委、縣政府都要我一個人操弄,我實在是忙不過來,就把工程交給縣交通局施工了。工程幹成這個樣子我是有責任的,我誠懇向您檢討。”


    “要說忙我比你更忙,我不是也抽出時間來你們通山縣了嗎?作為縣裏的主要領導,為民造福是你的責任,你不要拿忙來搪塞我!”


    宋遠平越說越氣:


    “看看這條路讓你們修的?我要求路麵加寬到十米,這一路上我看了,你們還是按照原來的路麵寬度來敷衍我?這還不說,鋪路所需的材料就隻是弄點爛煤渣、碎石子來應付一下,作為通山縣的父母官,你虧心不虧心呐?”


    此時的方井生被宋遠平罵得無地自容,他抽搐著嘴角,張了幾次嘴,就是找不到合適的理由解釋?他萬沒想到,宋遠平會如此的不給麵子?


    他暗自後悔自己太大意了,隻想著市委麵臨著幹部調整工作,任務繁重,宋遠平不會在百忙中抽出時間來通山監督工程,等過了這陣子隨便鋪點柏油,糊弄一下也就行了,可沒想到他真這麽較真?


    “我問你方書記,市裏撥過來的二百六十萬修路款,你們都弄到哪兒去了?”


    宋遠平不依不饒,又追問起那筆修路的款項。


    “那筆修路的錢我們縣委用到……,那筆錢撥付到葛莊鎮賀莊村希望工程上了。”


    宋元平一眼看出來方井生是在撒謊,他不露聲色:


    “方書記,專款專用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我……,宋書記,賀莊村小學的情況和三郎村學校不相上下,我是摁住這頭,又翹起了那頭?我實在是沒辦法均衡,請您理解。”


    方井生憋了半天,抹著汗編了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


    “這件事和舉報信的事一會兒再說,既然大家已經到了三郎村,咱們大家都過去看看,張縣長曾經大包大攬的學校建成什麽樣子了!”


    宋遠平不再理睬方井生,和郭開來、丁原一起,徑直走向村裏的小學校。


    路被修了成那個樣子,這讓宋遠平心裏沒有了底,他急於到現場看一看,學校的情況是不是會更糟糕?


    大老遠的,宋遠平就看到了學校熱火朝天的工地場麵,三郎村的幾位老人坐在小凳子上正聊的熱乎,其中就有他的體育老師吳懷中。


    吳懷中見來了一群領導模樣的人,他從凳子上站起來,揉揉已經昏花的眼睛:


    “吾呀?來者遠平否?”


    宋遠平微笑著和他握手:


    “吳老師,我怎麽覺得您這文言文有點變味了呢?”


    吳懷中搖頭笑道:


    “吾退休歸裏,始覺世殊事異。而市廛,欲購蔬果,與人言價,仍不自覺“此果價欲幾何?”販夫茫然,先生乃悟,遂改白話相論。然文言文之韻仍時存於心,常於閑暇餘吟誦古文,若有客至,亦能白話相雜也。述其情狀,談古論今甚是快哉,吾心慰之。”


    宋遠平心裏說,這也算是他口中的白話?也不知道他老伴是怎麽忍到現在的?


    他不敢往下聊了:


    “吳老師,您老先坐著,我找施工隊問問情況。”


    吳懷中有些失望:


    “君先忙,且勿念。”


    施工隊的負責人是個精瘦的中年人,很有眼力見,他發現來了一群當官模樣的人,趕緊放下手裏的活迎了過來。


    一旁站著的村長也很麻利,小跑著跟上去介紹:


    “首長,這位是施工隊的劉隊長。劉隊長,這位是咱黃州市市委宋書記。”


    劉隊長常年奔走於黃州各地搞建築,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人了。但麵前站著的是這輩子難得一見的市委書記,心裏難免有些緊張,他猶豫著,該不該和這位大人物握手?


    宋遠平卻平易近人,他微笑著伸出手:


    “劉隊長你好,介紹一下施工情況吧!”


    劉隊長怯怯地觸碰了一下宋遠平白皙柔軟的手:


    “首長,按照張縣長的施工安排,工程進展順利,現在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一的工程量,隻要資金能保證跟上,再有一個半月一定能完工!”


    “這項工程總造價預算一共多少錢?”


    “一共兩百二十多萬。”


    宋遠平大致看看工程效果圖,新學校共有兩座教學樓,一座兩層,一座三層,另有一排平房,應該是教師宿舍,還有餐廳、雜物室、門衛室,還包括氣派的大門。


    “工程款到位了沒有?”


    “據說工程款早就到位了,專款專用,由縣財政局監督使用。縣政府派的有工程監理,我們施工隊憑監理簽字的工程量,每十天到縣財政局領取相應的部分工程款,目前為止,結款還算順利。”


    宋遠平不由感歎道:


    “張全貴是有點可惜了。都說貪官不理政務,一門心思的想撈錢?現在看來,犯了錯誤的官員並不是不幹事,相反,他們把上麵交辦的工作安排的有條不紊。而個別領導很善於偽裝,看似挺樸素一個人,每天也是風風火火,忙的陀螺一樣?可他卻老是幹打雷不下雨,妄想著欺上瞞下,欲蓋彌彰?在我看來,這種人比起張全貴更讓人可恨!”


    方井生聽的心驚肉跳,一股涼意從腳底板一直湧向頭頂。他不由縮了縮脖子,不受控製的打了個寒顫。


    郭開來接下來的一番話,更讓方井生膽戰心驚。


    郭開來乜了方井生一眼:


    “張全貴為什麽能隱藏這麽深,直到現在才被我們紀委審查?究其原因,有人明知道他有問題,卻並不想讓他過早地暴露出來,因為他們所考慮的是如何官官相護,這也是他們在為自己留後路!”


    五月的太陽已經相當有威力了,此時已近正午,施工隊在揮汗如雨的勞作著,宋遠平則頂著烈日開現場會。他不說離開,所有官員隻能站在太陽下,任憑炙熱的陽光暴曬。


    郭開來還沒完:


    “從法律角度,一旦這些貪官相互揭發,那麽絕大多數貪官隻有死路一條,萬一以後他們自己也暴露了,同樣會是這樣的下場。有關曆史上的腐敗,以及反腐敗問題,還有一段令人發指的討論。”


    說到了曆史,就等於說到了丁原的強項,他不肯錯過在宋遠平麵前表現的機會,於是,毫不猶豫搶過了話題。


    “從古至今,反貪汙腐敗就一直沒有停止過。南北朝時期的權臣蘇綽和皇帝宇文泰的對話就很有教育意義,也可以說,宇文泰聽從了蘇綽的餿主意,從側麵縱容了腐敗的發生。他們有這樣一段對話,宇文泰問:國何以立?蘇綽答:居官。宇文泰問:如何居官?蘇綽答:用貪官和反貪官。宇文泰不解的問:為什麽要用貪官?蘇綽說:你要想讓別人為你賣命,就必須給人家好處,而你又沒那麽多錢給他們,那你就隻能給他們權,讓他們用手中的權去搜刮民脂民膏,這樣貪官不就得到好處了嗎?宇文泰問:貪官用我給的權得到了好處,他們又會給我帶來什麽好處?蘇綽答:他們能得到好處是因為你給了他們權,所以,他們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就必須要維護你的政權,那麽你的統治不就牢固了嗎?你要知道,人人都想做皇帝,如果沒有貪官維護你的政權,那麽你還怎麽鞏固你的皇權?宇文泰恍然大悟,接著不解的問道:既然用了貪官,為何還要反貪?蘇綽答:這就是權術的精髓所在,要用貪官,就必須反貪,隻有這樣才能蒙蔽大眾,才能鞏固政權。宇文泰聽後,興奮不已的說:愛卿快說說其中的奧秘。蘇綽答:這樣做有兩個好處,其一,天下貪官無處不在,而你不怕他們貪,怕的是他們不聽話,以反貪為名,除掉不聽話的官員,保留聽話的官員,這樣既可以除掉異己,又可以得到民眾對你的擁戴。其二,隻要有官吏貪腐,他們的把柄就在你手上,如果他們敢背叛你,你就以貪腐為名滅了他們,而貪官怕你除掉他,就隻能乖乖聽你的話。所以,貪官和反貪必須相輔相成,因而,反貪是你用來駕馭貪官的不二法寶。宇文泰哈哈大笑:那我豈不是高枕無憂了?蘇綽搖頭:不然,你用了貪官招惹民憤怎麽辦?宇文泰瞪圓了眼睛:有何妙計可除此患?蘇綽答:你可以高舉反貪大旗,抓一些過於囂張跋扈之徒,讓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貪官汙吏替你背鍋,唯有如此,才可實現長治久安!”


    故事講完了,宋遠平嘴角彎了彎,似乎在笑?


    丁原解開幾顆紐扣,胸口處的汗珠化作了細小的水線,又沿著皮膚流將下來。


    他不顧烈日暴曬,很認真地問宋遠平:


    “宋書記,聽了這段故事,你有何感想?”


    宋遠平對南北朝時期並不陌生,他娓娓道來:


    “我和你的看法有所不同,我認為,宇文泰並非你說的那樣縱容腐敗,相反,他嫉惡如仇,最痛恨的就是貪官汙吏。宇文泰能文能武,一生征戰無數,如潼關之戰,沙苑之戰,邙山之戰等,長期的軍旅生涯使他的身體和精神處於極度疲憊的狀態,嚴重損害了他的身心健康。宇文泰在掌握西魏朝政期間,進行了一係列政治、經濟、軍事等多方麵的改革,包括建立六官製、恢複均田製、創立府兵製等。這些改革措施的製定和推行需要耗費大量的精力和心血,長期的政務壓力對他的身體也造成了極大的負擔,總之,宇文泰既是帶兵打仗的國之棟梁,又是海納百川的偉大政治家!”


    丁原開玩笑道:


    “宋書記,政治上你比我還要了解,你就應該去黨校給咱黃州的幹部們講講課!”


    郭開來用手徒勞地扇著空氣,抹了把汗涔涔的額頭:


    “宋書記,差不多了吧?我都曬出油了?”


    宋遠平見郭開來的襯衣都被汗水浸濕了,這才下意識地看了看腕表:


    “哎喲,馬上十二點了?村長同誌,麻煩你把喬老旺叫過來,我有事要問他!”


    村長為難地說:


    “喬老旺不在家。”


    “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他……,他……


    宋遠平目光一淩:


    “幹什麽吞吞吐吐的?有話就直說!”


    村長見宋遠平發了脾氣,哪裏還敢隱瞞:


    “喬老旺被林業派出所抓走好幾天了,他爹喬紀章去派出所要了幾次人,派出所硬是不放人……


    “你們……


    宋遠平氣的說話都是顫抖的,他怒視著方井生:


    “方書記,你們不光強買人家的山林,還要把人抓起來,這就是你領導下的通山縣,你們都幹了什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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