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常委會召開後的第二天,宋遠平本就不是太平靜的生活,就更加熱鬧了。


    早上還沒起床,手機鈴聲就把他從睡夢中吵醒了,他的大學同學,市委黨校教務處處長丁原打來了電話,不用說,肯定是有求於宋遠平。


    丁原是個知識型人才,對於馬克思理論有著深刻的理解和深入的研究,他的職稱比他的職務更要光鮮,現在已經是資深教授級別了。


    丁原不光是宋遠平的大學同學,兩個人還都是平山市貢山縣人。上大學時,丁原的父母是做生意的,家裏條件稍好一些,而宋遠平缺吃少穿的,是學生裏麵的“貧困戶”,丁原沒少接濟他。大二下半年,正值秋收之際,姐姐要忙家裏的農活,還要照顧多病的老父親,沒來得及給宋遠平送生活費。宋遠平兜裏隻剩了九塊錢,每頓飯隻敢買一個饅頭,白菜蘿卜都吃不起了。後來九塊錢吃饅頭也吃完了,又羞於向同學們張口借錢,硬生生喝了幾天白開水充饑,幾天後,挺精神的小夥子餓的頭暈眼花,一張臉成了菜青色。


    丁原看出了不對勁,問他是不是病了?宋遠平還嘴硬,說他這是為了補課熬夜熬的。後來丁原逼著他去校醫務室讓校醫看看,他這才說了實話。丁原二話沒說,慷慨解囊,借給他二十塊錢,又把家裏做的香噴噴的瓜豆醬給他弄了一大瓶,他這才堅持到姐姐給他送來生活費。那一年的冬天特別的冷,宋遠平穿了數年的棉襖曆經幾度寒冬,外麵那層襖麵慘不忍睹,大洞摞著小洞,小洞又連著大洞,補都沒辦法補了,就連裏麵的棉花也變成了土灰色,硬邦邦的,上課時,他凍的牙齒直打架。丁原有兩件棉襖,硬是塞給他一件,他這才勉強熬過了那個冬天。


    在人生的漫漫旅途中,困境如荊棘叢生,施於援手則暖人肺腑。錦上添花雖顯華麗,不過是在已有的富足生活增添了一抹亮色而已。雪中送炭則彌足珍貴,它是黑暗中劃破寒夜的火柴,是饑寒交迫時送上的一碗熱粥。於困厄之際,那一份真摯的援助,更傳遞了珍貴友誼的溫度。


    每每想到丁原對他的無私幫助,宋遠平常常感動的熱淚盈眶,他也由此深刻理解了,世間最珍貴的友誼並非源於輝煌時的前唿後擁,而是落魄時的不離不棄。


    畢業以後,宋遠平姐姐出嫁和他自己結婚,丁原都給他送來了豐厚的賀禮,所以說,兩個人是同學+朋友的關係。


    丁原在單位朝九晚五工作久了,看著同事們一個個從黨校調出來,有人去了某市政府工作,有人去下麵的縣幹上了副職,他們算是真正邁進了幹部行列。丁原看人家混得風生水起的,有些眼紅,就有了調職的打算。想要真正融入官場,絕非是件容易事,隻憑學曆、能力和資曆是遠遠不夠的,沒有伯樂牽線搭橋,就算是進了政府也隻能幹個虛職。丁原扒拉來扒拉去,也隻有自己的同學+朋友宋遠平能幫上忙了?丁原知道宋遠平是個強驢子,違反原則的事情很難從他這裏行的通,可除了他,丁原的朋友圈沒人有這個能力。


    中國人講究的是人情世故,宋遠平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他也需要人情往來。他明知道丁原這個時候打來電話是什麽意思,情理上,他抹不開麵子,道義上,大學時代人家沒少幫他。可一想到組織原則性,他就又犯了難?


    丁原一開始並沒提到工作的事情,他笑著說:


    “遠平,聽說你現在是黃州一把手了,恭喜恭喜!”


    宋遠平苦笑道:


    “老同學,你隻知道我當了市委一把手,難道你就沒聽說我前些天被人舉報了?”


    “舉報?”


    丁原的語氣有些詫異:


    “你這樣清高的人還會有人舉報你?”


    宋遠平歎氣道:


    “所以說官場深似海,一旦踏進去,到處都是大浪暗礁,跟本左右不了自己的方向,一不小心就會翻了船。丁原,我倒是很羨慕你,你在黨校工作算是選對了路,咱倆比較起來,還是你活的輕鬆!”


    丁原也是個直脾氣,宋遠平的話讓他聽起來很不舒服,語氣也開始變得生硬:


    “你是說風涼話吧遠平?我熬了這麽多年也就是個副處,這也讓你羨慕?”


    “我說的是心裏話,你隻看到我有多光鮮了,哪會知道我經曆了多少風風雨雨?”


    丁原輕蔑的笑了:


    “哈哈……,哈哈哈……,宋大書記,你就別在我這裏訴苦了,你當然經曆過風雨了,上大學時你還吃不飽穿不暖呢,這我能不知道?”


    宋遠平握著手機的微微顫抖著,丁原的話揭開了這塵封二十多年的心酸往事,也讓他對丁原充滿了愧疚感。


    “我還沒有說啥呢,你就想把我拒之千裏之外?算了,這世界上總有人會過河拆橋,我這一介書生就不打擾了!”


    丁原的語氣越來越刻薄。


    宋遠平的心揪了起來,他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才能讓這位老同學理解他?


    吭吭哧哧了半天,他還是委婉的說:


    “丁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應該知道我的脾氣?”


    丁原哪會聽得進去?他繼續發著牢騷:


    “行了遠平,我又不傻,知道你是什麽意思,你不就是怕我給你添麻煩嗎?我算是明白了,求人不如求己,人呐,永遠不要相信什麽友情,那就是個狗屁!”


    “我不是這個意思丁原,我從沒忘記大學時你對我的幫助,你誤解我了……


    丁原根本不聽他的解釋:


    “什麽誤解不誤解的?我知道你宋遠平清高,你是黨和人民的好領導,算我高攀不起行了吧?再見!”


    “丁原,你聽我解釋,丁原,丁原……


    電話裏一片忙音,宋遠平拿著手機呆呆地發愣?


    這個電話接的,丁原還沒有提出要求就又把電話給掛斷了?看來他的態度很明確,以後怕是要和宋遠平絕交了?


    這算是什麽事兒啊?難道是我錯了?宋遠平痛苦的糾結著,到底應不應該幫他呢?


    其實這種情況他已經提前想到過,可人情這東西實在是無解,要不你就妥協,要不你就堅持原則,否則一旦鬆了口,下麵的事情就會更難辦。


    宋遠平悶悶不樂的起了床,洗漱完畢,吳倩倩已經把早餐端上了餐桌,她轉過身,又忙著喊晨陽起床去了。


    宋遠平看著那熱氣騰騰的早餐,沒有一點胃口。


    等吳倩倩把晨陽喊了起來,兩個人一起來到客廳,宋遠平還沒有吃一口飯。


    “您怎麽了首長,是不是早餐不合您的胃口啊?”


    “我想問你個問題。”


    “您問吧!”


    “倩倩,假如你的朋友讓你辦一件違反你原則的事情,你會怎麽做?”


    “我一個小保姆,誰會托我辦事啊?”


    “我是說假如。比如說你一個最好的朋友找你借錢,而你又沒錢,可你又不想讓他失望,你會怎麽辦?”


    吳倩倩攏了攏秀發,稍一沉思:


    “如果是我最好的朋友,哪怕是我借錢也要幫他,人這輩子誰還沒個難處?常言說,贈人玫瑰,手留餘香嘛!”


    宋遠平無語了。


    本來想從保姆這裏找到一點啟發,或者能尋求點安慰,可實際情況遠不是這樣,所有人的想法都和自己相悖?


    吳倩倩眨了眨眼睛,她突然醒悟似的說:


    “首長,我想明白您是什麽意思了。是不是您的朋友求您辦事兒,而您既不想違反原則,又不想把您的朋友得罪了,所以您才會煩惱啊?”


    宋遠平眼前一亮:


    “對對,你說的對倩倩,就是你說的那樣。早上我接了個電話,確實是有位朋友托我辦件事兒,我覺得有些為難,你認為我該怎麽辦呢?”


    “我覺得吧,隻要他有真本事,您就量才而用唄?”


    “量才而用?”


    宋遠平若有所思,他不禁自言自語的嘟囔著:


    “也是啊?我還真是一根筋,別人推薦的幹部就一定是好幹部嗎?來找我的人也並不都是些窩囊廢,他們中很多人都是經得起考驗的,有些甚至是業務精英,從中挑選一些德才兼備的幹部沒什麽不好!”


    吳倩倩掩著嘴笑:


    “首長,您別想那麽多了,飯都快涼了?”


    “不想了不想了,吃飯!”


    飯還沒來得及吃完,手機又響了,宋遠平一看手機,不由傻了眼,姐姐也來摻和了?


    “姐,你這麽早打電話,有事嗎?”


    姐姐像是有些為難:


    “遠平啊,昨天晚上咱三官鄉的趙鄉長來咱家了,還帶了好多好多的東西,他還說讓我問你好……


    宋遠平連忙打斷了她:


    “姐,你怎麽能收人家的東西呢?再說了,咱們貢山縣歸平山市管,我在黃州上班,這八竿子都打不著,他找到你又能辦什麽事呢?”


    姐姐很委屈的語氣:


    “我告訴你遠平,人家也沒說讓你辦什麽事兒,人家每年都到咱家好幾趟,每一次都帶好多東西。一開始我是不打算要的,可人家非要把東西留下,我也沒辦法呀?”


    “姐,他們為什麽會給你送東西,你心裏不清楚嗎?不就是因為我以前在省農業廳工作,他想爭取一些項目。現在又是黃州市市委書記,他又想憑著我的關係調動工作。昨天晚上他都拿了什麽東西,你一件一件拆開看看?”


    姐姐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她連忙應道:


    “你先別掛電話,我把這些東西都拆開看看。”


    宋元平有些上頭了,千算萬算,老家沒有算在內?


    這位張鄉長算計的太精明了,自以為憑借老家的關係行賄就能讓他宋遠平間接影響到他的前程,簡直是無孔不入的水銀,有一點點縫隙就要滲透進去,千方百計的想拉上關係,為他們的仕途之路增加籌碼。可現在的官場風氣就是這樣,不正之風很難遏製,這就是人情社會的弊端。


    間隔了兩分鍾不到,隻聽姐姐驚叫一聲:


    “哎呀遠平,還真讓你猜到了,有個包裝盒裏裝的全都是錢,這該怎麽辦呀?”


    宋遠平一陣的頭大,他語氣十分嚴厲:


    “還能怎麽辦?你馬上把這些錢,連同那些禮物一件不少的全部還給他,要快!”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馬上把東西退給他!”


    宋遠平又囑咐道:


    “關鍵是那些錢,你千萬不要忘了還給他!”


    姐姐匆忙應了一聲,掛斷了電話。


    宋遠平呆呆的坐在沙發上,長長歎了一口氣,還沒容他緩過勁兒來,電話又響了。


    看了看手機,還好,這個電話是秦玉潔打來的:


    “宋書記您好,您吃過早飯了嗎?”


    “噢,是秦部長啊?我正要找你商量個事呢?”


    “那您先說宋書記。”


    “咱們市建委的鄒禮文同誌你知道吧?”


    “知道,怎麽了?”


    “通山縣的縣長陳全貴問題很嚴重,我估計他這次過不了市紀委這一關,我的意思,把禮文同誌調整到通山縣任縣長,你認為他行不行?”


    秦玉潔笑了:


    “我不是說過嘛,我支持您的一切決定,您說他行,那他就是行!”


    “你別打哈哈玉潔同誌,幹部調整工作是嚴謹的,你們組織部對下麵的幹部更了解,我想先看看你的意見。”


    “我還真了解禮文同誌,以他的能力,在建委工作確實是大材小用了,要我說,讓他幹個書記也不算為過!”


    宋遠平的臉上終於有了點笑容:


    “那好玉潔同誌,這件事就先這樣定了,你把禮文同誌列入第一批幹部考察名單,要盡快派人對他進行考察!”


    秦玉潔一麵答應著,一麵又有些著急地說:


    “我也有點事要向您當麵匯報,您能馬上來市委嗎?”


    宋遠平頓覺心裏一慌:


    “這麽著急嗎?”


    “是有些著急,要不然,我現在去您家也行?”


    “那就不用了,我馬上就去辦公室!”


    還不到上班時間,市委大院冷冷清清的,宋遠平匆匆來到辦公室,秦玉潔已經在辦公室外麵等著了。


    進了辦公室,秦玉潔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按照幹部工作調整,凡是今年幹滿了五年的區、縣級一把手,都要和其他區、縣一把手對調,這樣就有人歡喜有人愁,銅山縣的縣委書記馬友仁就很不願意離開銅山。


    黃州市全境以山多水多,資源豐富著稱,其中金礦、錫礦、錳礦、鉻礦等貴金屬礦撐起了黃州經濟的半邊天。銅山縣之所以叫做“銅山”縣,就是因縣域內的“銅山”而得名。銅山盛產銅礦,並且體量非常龐大,據省勘測院勘探測明,其銅礦可連續開采兩百年而不枯竭,是銅山縣革開放以來的經濟支柱。靠著銅山的銅礦開采,銅山縣的經濟發展突飛猛進,縣域gdp在全市十六個縣區連年排在前三。銅山縣縣城也因此大放異彩,高樓林立,道路寬闊,大型商超、購物廣場、各種商務中心應運而生,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但也有些區、縣情況大為不同,比如金昌縣。金昌縣聽上去很大氣,其實和“金”毫無半點瓜葛。山倒是不少,水資源也很豐富,不過,這些看上去連綿幾十裏、上百裏的禿山,不僅沒有任何礦產資源,就連種點綠化樹都很難成活。如果是東邊不亮西邊亮,也有發展的盼頭,可讓人撓頭的是,金昌縣除了那些禿山清水,要啥沒啥,工業也極不發達,整個縣域連個像樣的企業都沒有。由於稅收少的可憐,縣財政經常入不敷出,縣領導有心幹點事業,往往會被有限的財政收入所扼製,說金昌是“窮山惡水”,一點也不冤枉。


    昨天下午,根據市委的安排,組織部把銅山縣縣委書記馬友仁和金昌縣的縣委書記揚佑軍進行了對調。馬友仁得到消息,組織部還沒談話,他就揚言;如果把他調到金昌工作,那他就辭職不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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