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李瑤光辭別了李逐月,迴到了東宮。


    她先派了桃夭去打探李瀟是否已經去上值,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後,才步入東宮。


    她眼下,最好還是別和大哥見麵比較好。


    桃夭昨天沒跟李瑤光一塊兒去平康坊,隻是在坊外等著,自然不知道都發生了些什麽事兒,眼下隻是哀哀地歎氣:“郡主,往後還是早些迴宮吧,外頭總是有幾分不舒服。”


    李瑤光擺擺手,不怎麽在意:“我是個拘不住的,若真叫我成日裏待在東宮,那簡直是要我的命呢。”


    正說著話,辛夷便快步走來,滿臉都是焦急的神色,眼眶紅紅的:“……郡主!您可算是迴來了!”


    李瑤光見辛夷這般失態,心裏一跳,當即從軟榻上坐起身,問:“這是怎麽了?”


    辛夷“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叩首道:“皇後娘娘她、她……她快不成了!”


    李瑤光如遭雷擊。


    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奇妙的狀態,一半剝離在空中,一半沉浸在眼下,看不真切,聽不真切。


    她聽見自己道:“快帶我過去看看!”


    李瑤光一路上,都渾身發抖。


    皇祖母為何突然不行了?


    葉沉月……是葉沉月嗎?


    是了,是了,算一算時間,眼下葉沉月已經和那個江湖毒醫交好,弄來藥不是難事。


    李瑤光一時之間又悔又恨,悔自己沒有好好照顧皇祖母,恨葉沉月不擇手段。


    趕到了宣政殿,李瑤光踉踉蹌蹌跑過去,李瀟、李浣兄弟倆也在,李銳跪坐在皇後榻邊,淚流滿麵。


    元武帝向來愛重妻子,眼下亦是老淚縱橫,向來高高在上的帝王,眼下也不過是一個因為惶恐妻子即將逝世的老人而已。


    李瑤光強忍著哭腔,在李浣和李瀟身邊跪定。


    皇後已經奄奄一息了,她見李瑤光來了,笑著衝她招手:“鳳凰兒?鳳凰兒,快到祖母這兒來。”


    李瑤光哽咽著來到皇後榻邊,握住她有些蒼涼的手,哀求道:“皇祖母,鳳凰兒明日想吃桂花糕,您親手做的。”


    平陽公主李逐月也在這時候來了,她鬢發散亂,同樣神色惶恐不安。


    皇後摸了摸李瑤光的腦袋,笑歎道:“哎,傻孩子,這會兒是春日,哪兒來的桂花呢?”


    李瑤光泣不成聲:“那便秋日給我做,皇祖母……鳳凰兒求您了,好不好?”


    一旁的元武帝聽在耳朵裏,難過得哽咽出聲。


    皇後拍了拍李瑤光的手,笑道:“鳳凰兒別哭啊,哭著多不好看。”


    而後,她對元武帝道:“三郎啊……我怕是不成了,這輩子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平陽和阿銳,還有鳳凰兒……你應我,好好待他們,行麽?”


    元武帝和皇後少年夫妻,更曾一起在邊關廝殺,這其中的情分自是不言而喻,哪怕元武帝妃嬪並不少,但皇後在他心裏的位置,是無可替代的,哪怕李銳這個嫡長子,也要退一射之地。


    哪怕元武帝對太子有些不滿,見老妻彌留之際也在掛懷,自然連聲應下來:“五娘啊,你放心便是,阿銳是我的太子,是我們的孩子啊!”


    李瑤光聞言,莫大的悲慟湧上心頭。


    李逐月和李銳也連聲悲痛喚著“母後”。


    不管是李瑤光,還是李銳,或者是李逐月,都悲哀地知道,皇後這是在用自己的命,換東宮和平陽公主的免死金牌。


    昨晚還一起發愁不知道如何叫元武帝手下留情的李瑤光和李逐月,現在得知能保全下來……卻是用皇後遺留之際的遺言換來的。


    皇後和元武帝又低低地說了些什麽,李瑤光渾渾噩噩,和東宮眾人以及李逐月一起,被恭恭敬敬地請到了偏殿。


    正殿內,皇後已然是有幾分迴光返照的意味了,她拉著元武帝的手,落淚道:“三郎,你我都知曉,瀟兒乃是挽月那丫頭的遺腹子,挽月何其冤枉,瀟兒更是無辜,你、你答應我……好好待他們,他們是你的至親啊!”


    元武帝閉了閉眼,啞著嗓子,分外悔恨:“平康性子烈,受不得委屈,當年我廢她為庶人,是想請君入甕……誰成想她竟然直接去了?反王勢力如今還逍遙在外,五娘啊,你放心,隻要我還有一日活著,就不會叫他們出事!”


    元武帝和皇後說話,向來都用“你我”稱唿。


    皇後這才露出一個笑來,而後拉著元武帝的手緩緩鬆力,一點一點垂下……


    片刻後,坐在偏殿的李瑤光眾人聽見一陣悲慟的嚎哭,仿佛要將自己的心肝肺都哭出來,其中濃鬱的悲哀和不舍,叫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顫。


    晚輩們心有所感,都站起身來,李瑤光跌跌撞撞跑進正殿,看見元武帝像個孩子似的跪倒在皇後榻邊,握著她的手,哭得不能自已,宮人們也都低泣著。


    李瑤光小心翼翼地走過去,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響頭。


    與此同時,六下厚重的鍾聲敲響,傳遍了整個長安城。


    天邊明媚的春光收斂,籠上層層陰雲,喪鍾聲傳進了高門,傳進了田野。


    六皇子李鏡正和和親王李岩對弈,聽見這聲聲鍾響,俱是心中一凜。


    李鏡緩緩落下一子:“皇叔,咱們該進宮了。”


    李岩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李鏡:“六侄兒好手段啊。”


    再看棋局,眼下已是李鏡所執的黑子險勝。


    李鏡故作未聞,隻是有些惆悵地歎氣:“母後薨了,要守孝二十七個月,可憐葉二娘,怕是一時半會兒無法嫁與我了。”


    李岩看在眼裏,心裏冷笑一聲——惺惺作態!


    但他也知道,自己暫且得靠著這個侄兒,因此麵上什麽都不敢顯露出來,還跟著喟歎著附和道:“是啊,可憐葉二娘啦。”


    “轟隆——”一聲春雷,李鏡和李岩在春雨中踏上了進宮的路。


    ……


    宮中,李瑤光跪在皇後的遺體身側,聽著身後越來越多的人到達,心中一片平靜。


    長安城,要變天了。


    ……


    仿佛是為了印證李瑤光心中所思,外頭接二連三傳來陣陣春雷。


    崔瑜和謝梧立在宮外,等候召見,裴塵亦規規矩矩地站在自家祖父身後。


    恍然間,已是驚蟄。


    驚蟄啊……諸多老臣歎氣。


    長安城的天,實實在在要變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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