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洛景迴過頭。


    便見到了係著黑紗,滿頭青絲如雪,咬著薄唇,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的初七。


    她扯著自己的衣袂,即使看不到那雙如同星辰般明亮的眼睛,但洛景也能想象出來她的表情。


    壞。


    話被偷聽到了。


    挑了挑眉,但洛景神情並未有什麽明顯的波動,隻是語速放緩,變得溫和起來:


    “大雪山上的災厄已經除滅,煉出法力,如何成就玄胎的方法,我也已經公之於眾。”


    “之前不久,拜日寺、飄渺宮、萬寶山莊皆遭遇燕南北使控屍之法襲殺,損失慘重。”


    “這一劫難,我伏龍山自然也不例外。”


    歎了口氣,洛景眉宇中露出憂慮,不似作偽:


    “‘玉簫劍’王端是我師長,有人借他身軀,雨夜入伏龍,險些叫沐夫人命喪當場,幸虧我提前做了準備,叫已修成服氣的季閥主季無暮,率兩千伏龍軍留守,這才將局麵控製了下來。”


    “此間事了,我是肯定要迴山,去看看局勢的。”


    洛景語氣低沉。


    “.”


    初七沉默了一會。


    還是放下了扯著洛景衣角的小手。


    這番話說的太合理了,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尋不到破綻可言。


    對此,洛景輕輕一笑,拱了拱手:


    “初七姑娘,江湖路遠,下次再見了。”


    時光荏苒,五年的時間已經匆匆過去。


    但眼前一身黑金大氅,氣質卓絕的青年,卻好似與五年之前沒有任何變化。


    初七抿了抿唇。


    目視洛景與一側的劉玄陵道別,孤身一人就欲下山而去,就仿佛這雪山上的‘長生洞’福地,還有‘神武盟’的大權,都並不重要。


    他甚至連自己帶來的伏龍弟子都沒顧。


    鎮壓燕閥,平了仙孽。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刹那間,初七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伏龍山上的那一個夜晚。


    那一個.徹底改變了她命運的轉折。


    最開始遇見洛景的時候。


    初七隻覺得這人討厭極了,一雙眼睛笑意吟吟的,即使未成宗師,但好像自己身上的一切秘密,在他眼中都無所遁形一樣。


    洛景算準了自己不會殺他,因為要是殺了他,不僅會惡了伏龍山,同時還會被劍池知曉蹤跡,到時候橫跨昆吾、煙雲二州,天上地下,都無她初七一席容身之所。


    事實也正像是初七所想的那般,這可惡的家夥,用著自己的軟肋前來要挾,吃準了自己,還逼迫自己簽訂了不平等條約!


    那時候初七恨的牙癢癢,心想這姓王的跟條狐狸一樣,讓人全身不舒服,除卻取自身之血,前來祭劍的那禽獸生父之外,便屬他最為可惡!


    當年的她,念頭還很純粹,隻想著從他手裏將那服氣法門搞來,一旦修成武中聖者,便叫他好好看看,什麽叫做得罪自己的下場!


    隻是


    初七也沒想到,就是輕飄飄的一句話過後,自己答應了為他做事,這王洞玄還真就大大方方,把自己想要的‘養胎法’寫了出來,毫不在乎的給了自己,真實的叫初七自己都沒有想到。


    她本來還以為‘養胎法’是假的。


    可將信將疑的嚐試了之後,得到的成果,卻是真實不虛。


    為此,初七愣了好久,於是整整躊躇一夜,思考良久,最終還是選擇留在了伏龍山。


    畢竟這茫茫天地.


    也沒有她一席容身之地。


    留在哪裏不是留呢。


    那時候初七想著,給洛景做完三個條件後,自己就走。


    但誰也料不到,隻是區區小半個月而已!


    竟會發生後來這麽多的波折。


    問鼎門向長天打上門,劍池的宗師長老逼迫,在這種內憂外患的情況之下,王洞玄竟然選擇為她出頭,雖然她其實並不太需要.


    可從來沒有過被人關照過的初七,心中第一次有了一種名為‘安心’的感覺。


    所以待到破虜玄甲殺上伏龍,舉火焚山,洛景平定動亂後,毫不猶豫的就要去‘單刀赴會’,摘掉季涿鹿頭顱。


    即使聽起來驚世駭俗,可初七依舊選擇跟隨了他。


    那時候,她想


    這就是自己為他賣命,所做的第一件事。


    之後,洛景想要自己迴歸昆吾劍池,執掌宗門,這是她做的第二件事。


    如果不是洛景開口。


    其實就算是為了報仇。


    初七也不想迴到這個於她而言,毫無歸屬感的地方,但就因為洛景的一句話,她還是習慣性的去了。


    就好像在那段短暫的歲月裏。


    自己已經習慣了聽從某個人發號施令了一樣。


    好奇怪。


    其實她以前.


    明明不這樣的。


    如同雕塑般,任憑風霜成雪,灑落香肩依舊巍然不動的初七,摸了摸黑紗下的右眼。


    即使成就了服氣,她依舊沒有選擇抹除掉這道淡淡的疤痕。


    她是個極為極為記事的人。


    哪怕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情


    都能記住一輩子。


    這時候,黑金大袍在風雪中搖曳,漸行漸遠。


    但就在即將化作一團小黑點時,卻突然駐足,轉而迴首:


    “對了。”


    溫柔和煦的聲音,如同暖風吹去了寒冬一樣,徐徐在這小範圍內迴蕩著。


    那人用著隻有兩人才能聽懂的語氣,這樣敘說,道:


    “殺季涿鹿,為第一個條件。”


    “執掌昆吾,為第二個條件。”


    “共伐雪山,乃是最後一個條件。”


    “初七.”


    “你我約定,你成就武中聖者之後,應允我三個條件,如今三個條件已滿。”


    “恭喜你,不必再受我拘束,也不必再在乎當年的往事了。”


    “剩下的歲月裏,就為伱自己而活吧!”


    洛景頷首一笑,就像是在交代什麽後事一樣。


    待到話畢,隨即縱身一躍,沒了蹤影。


    “為自己而活?”


    初七有些迷惘。


    三個條件已過,無形之中的束縛已經消散。


    按理來講,是這樣的。


    但,


    她什麽時候為自己活過


    甚至就連自己的名姓。


    都不過是因為在初七那一天誕生,這才被命名而來,從來都沒人在意過,更沒人關注過她。


    如果不是初七自己不認命。


    她早就死在了劍池裏了。


    初七慢慢捏起了拳,指骨泛白,如同紅寶石的眸子裏,流露出蕭瑟之意。


    她想起了伏龍山上,那個淡綠衣裙,溫婉如玉的女子。


    五年時間,如同白駒過隙,洛景甚至連孩子都有了,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兒她曾經見過一麵。


    好像,叫做莫愁?


    是了。


    不知道為什麽,初七心中有些酸澀。


    她迴到了長生洞,在昆吾劍池劃分的地界,默默打坐,靜修,以期煉出法力。


    但那一顆心,卻怎麽都靜不下來。


    她捂著胸口,秀眉微蹙。


    在一刹那間,突然有一種鑽入心扉的痛徹,一閃而逝。


    仿佛


    要是她真就這麽一直坐下去的話。


    恐怕會錯過什麽,然後後悔整整一生。


    於是,初七複又站起,在一側昆吾劍池的嫡係目光注視下.


    緩緩做出了,一個決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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