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時間。


    洛景將‘王洞玄’的一生,包括伏龍山的境況,都已理清理順。


    如今伏龍山,唯一抵達了勁入骨髓,拳中有神的老宗師,也就是昨夜出麵調停的‘判官筆’徐魁,已是高齡七十有餘。


    對於一尊武者而言,年過四十都會氣血下滑,不複巔峰,更何況行將就木。


    之所以能保一身實力尚有威懾,不過是仰仗了‘拳中有神’的境界而已。


    說起來,這個境界...洛景從未聽說過。


    八百年前,複蘇時代,資源貧瘠,就連築基區區二關,煉勁、煉髓,都分出了五個小境。


    明、暗、化,為勁;


    易筋鍛骨,方入骨髓,而後拳中有神,可稱宗師。


    宗師。


    凝聚屬於自己的武道意誌,心中有氣,拳中有神;


    聽起來,倒像是...


    龍虎意的雛形!


    龍虎真人。


    那是放在八百年後,一樣了不得的存在,是真正修行有成的人物。


    傳聞他們開辟眉心祖竅,念頭即通神,有著自己的意誌,凡目之所及,皆可摘得人頭。


    雖說‘宗師’的拳中有神沒這麽可怕,但能在築基武夫的程度,明悟出這種涉及了神魂的力量...


    便代表了,有了那麽一絲抵達‘龍虎真人’的可能。


    “這個時代果真不簡單。”


    “雖號稱末武之世,但在肉體如何淬煉,都隻能止步築基煉髓的情況下,一代又一代的武中豪雄推演出的‘宗師’,甚至超越了時代,更勝玄胎,不得不讓人歎服。”


    洛景揣摩著其中玄妙,不由大歎。


    哪怕他來自後世,本有著煉髓有成的武道修持。


    可要與那‘判官筆’徐魁生死搏殺,哪怕他已是年過七旬的老人...


    怕也是十次十死,絕無生機。


    所謂玄胎,是自靈潮起後,采服天地之氣,日日吐息,勤修不輟,再配以特殊的唿吸法,最終修成的境界。


    服氣功成,入築基第三關,可延壽一甲子,推遲人身血氣衰敗,以達到‘上古時期,人人百歲安康’的軀殼最巔峰之狀。


    但想要日日修持,得證玄胎,天資好的過這一關,縱使苦修不輟,大抵也要耗費半甲子甚至更多時間,資質稍稍差些的...


    更是堪稱終身無望。


    所以,隨著時代的更替、發展。


    有不甘蹉跎歲月的奇才偶然發現,此境可以取巧。


    如若有大丹、靈材、奇珍,亦或者妖魔心、孽物魂、刀兵,甚至其他之物。


    隻要是誕生了靈性,供給有誌鑄造玄胎的武夫煉化。


    那麽這個過程,便能大大縮減。


    一切蘊有靈性之物,皆能鑄成玄胎,以供修行!


    而且,如若這些蘊靈之物不凡,那麽玄胎鑄成後,所凝聚的第一縷‘法力’,便不似苦苦服氣數十年的普通高人,沒有任何特點。


    如若是以‘刀兵’鑄成玄胎,那麽便會賦予法力‘殺伐、銳氣’等等不同特性;


    以不同屬性,比如火、風靈物鑄成玄胎,那麽在禦使武學之時,便先天就會對於某些‘火、風’之道的法門,有著不俗親和。


    玄胎初成,無形無狀,隻是法力凝成,在身軀裏開辟的內景而已。


    至於後續如何演變,究竟會化成怎樣的模樣,則全看修行者本身,想要讓它們成就什麽樣子。


    刀、劍、古樹、異火、清風...


    你能想到的萬象,玄胎都有可能孕育。


    而這,就是無限可能的修行之基;


    所以...


    以特殊之物鑄成玄胎,


    非但沒有隱患,反而會使修行者在步入玄胎之後,對於第二關——碎胎成嬰,有著明確的參悟方向!


    大宗子弟,世家仙族贏麻了。


    這也是俗世之中,誕生不出幾個玄胎的原因。


    因為就算誕生了,也沒有一個能達到玄胎第二關,其中所要的資源堪稱海量,才剛入玄胎,就已垂垂老矣,哪裏還能繼續攀登?


    初成玄胎不延壽。


    隻有達到了碎胎成嬰,抵達第二關——法嬰,也就是玄胎孕育出真正的‘相’,才能使自身的壽元繼續發生改變。


    這一步之難,堪比末武之世煉出法力,九成的玄胎高人,都邁不過去這一道門檻。


    但對於此刻的洛景而言。


    有一個可以叫他‘直上青雲’的機會,就擺放在麵前。


    ‘上洞伏龍劍’作為‘神話遺物’,在後世,是哪怕龍虎真人都要眼紅的。


    以特殊法門,日日溫養,借助其中的靈韻修行、服氣,要比之普通的‘武中聖者’,強出了不止一籌。


    洛景出身龍虎高門,有著‘鑄玄胎法’,關於如何采氣、鑄胎...等等關要,他都心知肚明。


    因此...他還有一個瘋狂的想法,在腦海之中漸漸勾勒成型。


    那就是...


    以煉勁之身,行養胎之術!


    將‘上洞伏龍劍’,煉為修行之基!


    雖說想要在這一個無玄胎、更無法嬰的時代,叫一個不過煉髓的小兒參悟如此高深的成就,頗為艱難。


    但不代表,洛景就不能嚐試!


    因為,這是他能聯想得到,可以在短時間內,於這個時代力挽狂瀾的唯一手段!


    洛景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死則死矣。


    而若是功成...


    那就是在為後世的自己,掙命!


    不管是眼下遇到的危機,還是關乎未來的修行,他都依靠不了其他人,他隻能靠自己。


    “沐元君...”


    輕輕念叨著這個名字。


    “罷了,不過是八百年前的一場大夢而已,於後世,我從未聞過有哪位活過八百年的龍虎真人,亦或者拔尖兒的傳奇,是這個名姓。”


    “大丈夫成事,當不拘小節,這個時代無人知曉‘玄胎奧秘’,一紙婚契換得一柄‘神話遺物’...我洛景的麵子,可當真是比天還大!”


    喃喃自語過後,洛景下定了決心,在天色微亮,冷風吹拂之際,便持‘伏龍掌尊令’一路暢通無阻,直入‘武碑林’。


    當他將這枚令牌,放在那凹槽機關之中時,還特意調動了來自後世的‘服氣唿吸法’。


    這玩意雖說在後世並不算什麽珍貴法門,畢竟不過築基訣竅而已。


    但...


    落在了這個時間節點,


    那就是真真正正的曠世神功,不傳之秘!


    待到巨門隆隆作響,視野開闊,一時間,被特殊的唿吸法牽引,絲絲縷縷的‘上洞劍氣’自發向洛景匯聚。


    洛景適時開口。


    隨即,便看到了一青一紫的兩道窈窕身影,同時向自己望來。


    “你...是怎麽做到的?”


    沐雨晴微微呆怔過後,眼神複雜,無比困惑。


    哪怕她知曉洛景與‘上洞伏龍劍’無比親和。


    可她也不敢相信,隔了這麽遙遠的距離,這劍上竟都會散發出獨特的靈韻,向著那白衣縞素的少年緩緩靠攏。


    就好像...


    是在歡唿雀躍,迎接它真正的主人一樣!


    莫非他當真能執掌‘上洞伏龍劍’?!


    毫無征兆,沐雨晴被自己所想,嚇了一跳。


    山崖畔。


    少年踏過積水,跨越數十道碑,上百寶兵,仿若盡視無物。


    洛景的那一聲‘應諾’餘音,仍舊繞梁迴響,久久不散。


    他走到了沐雨晴的麵前,對著她點了點頭,不過沒有迴應她的疑問,而是看著鬢發散亂,斜靠石頭背麵,半跪於地的沐元君,想了想,微俯下身,向她伸出了手掌:


    “洞玄會娶師姐,與你一生,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放心吧。”


    他的眼神清澈,明亮,看起來無比清醒,給人一種翩翩公子,溫潤如玉的感覺。


    起碼在洛景的認知裏,自己這一連串動作,除卻沒有感情夾雜之外,每一個步驟,都表足了他的態度。


    像是沐雨晴這種曆經千帆的人物,隻是一眼就明白了過來,隨即攏了攏發絲,笑了。


    她不在乎王洞玄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那不重要。


    真正的武夫,重義輕生死,一諾千金。


    沐雨晴雖不知曉,王洞玄到底是不是這樣的人。


    但...


    滿山伏龍子弟,她願意將賭注,壓在他身上。


    隨即,這紫衣貴婦人從背後抽出了三道劍紙,那是‘玉簫劍’王端曾留下來的‘劍意痕跡’:


    “你師傅成名武學乃是玉簫劍,此事整個齊魯皆知,他的武道封號,也因此得名。”


    “但你們這些親傳弟子,都未曾得到他壓箱底的授予。”


    “這三張劍紙手稿,蘊藏了他以宗師神意,所銘刻的三道變數殺招,‘鳳簫聲動’、‘玉壺光轉’、‘魚龍舞’,你若能盡數參悟透徹,假以時日,就是下一個玉簫劍!”


    “除卻此絕學殺招之外,武碑林中手書,功夫,給你七日時間應該足夠了,七日裏將其參悟透徹,銘記於心,隨後便帶著元君離開伏龍山,遠遁煙雲州外,找個地方潛心修行!”


    “若有一日,你武功大成,再迴來繼你掌尊之位,也不算遲。”


    她看著狼狽的沐元君將小手放在少年掌心,被其握住牽起,便自顧自的,交代起了後事。


    對此,洛景有些詫異:


    “為何要遠走他域?”


    麵對這一質問,沐雨晴被嗆到了,隨即猛地噎住,麵上浮現出惱怒。


    “你...!”


    這小子是真傻還是裝傻?


    哪怕現在風平浪靜,可明眼人都瞧得見,伏龍山這艘船是一定要沉了。


    不走,留在這裏陪她一起,為祖宗基業葬送等死?


    可還未曾待她張開口來。


    少年便一手牽著女子軟弱無骨的小手,隨後輕輕往前走了兩步。


    他看著近在咫尺,懸於空中,通體長約三尺,劍身流露赤紅光耀,柄端刻錄兩個細小篆文‘上洞’,看上去頗為玄妙的法劍,抬起空閑右掌,隨即————


    猛地一握!


    ‘嗡嗡嗡!!’


    刹那,劍身顫鳴,赤紅華光大盛!


    源源不斷的‘上洞劍氣’,在這一秒間突然躁動,仿佛古老的仙家之兵在先主喋血之後,再一次綻放出了它本來應有的模樣。


    洛景放開了沐元君的手。


    隨後,他的臂膀露出青筋,渾身上下都被劍氣洗禮,牙關慢慢咬緊,額頭冷汗頻頻浮現。


    整個武碑林插入地表的百餘寶兵,在此刻開始砰砰直晃,似乎是在顫抖...


    直到,洛景猛地高揚手中之劍,眼神閃過厲芒,瞬息之間————


    ‘嘩啦啦!’


    百兵齊齊浮空!


    刀、槍、劍、戟!


    不論種類,


    隨著那‘上洞伏龍劍’出世,皆呈現出‘朝拜’模樣,隨後七零八落,齊齊墜地!


    “斬!”一聲叱咄。


    百兵尚未盡數墜地,一道化作實質性的丈餘劍氣便席地而起,自那縞素少年手中赤紅法劍劍尖猛地上挑,從兩道記錄武學的石碑中間劃過。


    刹那,碎石迸射,水花飛濺。


    隻餘原地留下了一道長約十幾米的鴻溝,仍舊殘存幾分赤色,半晌才散。


    沐元君愣愣的看著。


    剛剛洛景牽起她的手掌,此時餘溫猶在。


    但無論是用最冷靜的模樣,說出最真摯的承諾,亦或者是其他種種,此刻在綠裙少女眼中,都不及這一劍要來得震撼。


    自王端留下此劍開始,時至今日,她才不過提取了幾縷‘上洞劍氣’。


    可少年這一劍震蕩出去的氣兒,就足以抵了她一年苦功。


    勁力離體,貫通為氣,這是‘武中聖者’的手段!


    縱使...有些勉強,但一般的煉髓武夫,


    真不夠看!


    望著自稱是自己夫君的少年,徐徐升起的朝陽照在了他的背影上,沐浴晨曦,宛若天神。


    沐元君看著看著,便不知怎得,想起了一句話。


    ‘自你握劍的那一日起,


    世人便會知曉,你...


    將是那劍道第一!''


    沐元君慢慢屈下雙膝,雙臂環抱,腦袋放在並攏的膝蓋之上。


    這一刻,她的眼神黯淡又挫敗。


    她隻是失神的望著腳下的小水潭:


    “可,明明是我先的。”


    “為什麽...不能是我呢。”


    ...


    武碑林,伏龍山道。


    ‘蹬蹬蹬!’


    山道上腳步攢動之聲不絕,起碼得有數十上百人,齊齊往上而去。


    賞罰長老‘伏龍拳’齊燕、戒律長老‘穿雲腿’齊文,還有伏龍大師兄季無暮,三人領著頭兒,迎著視線,往那青石巨門直望而去。


    他們的背後,領著的是整個門派內的親傳,內門弟子,還有一眾長老,客卿,是整個伏龍山的底蘊,清一色全是入了勁的武夫,就連抵達了煉髓境的,都有近雙掌數。


    這...幾乎是整個伏龍山七成的武力了。


    而且,不僅如此!


    山道之下,


    此刻的伏龍派,正殿前!


    千名外門弟子,都被匯聚而來。


    “咱們這樣...真的合適麽,會不會太急了點?”


    ‘穿雲腿’齊文有點猶豫。


    “戒律長老,你在顧及些什麽?”


    聽到這話,季無暮目光有神:


    “這伏龍山雖為沐氏開辟,但卻是在王師之手這才發揚光大,王師傳承,每一名弟子都應有機會得到,這才是真正的公平!”


    “師娘想要將一切都留給洞玄,趁夜先斬後奏,就是對於諸位最大的不公!”


    “伏龍山近八成武力都在此處,縱使是徐宗師,也是我伏龍山人,他沒有任何理由能夠阻止我等!”


    “我等闖上山道,欲入武碑林,乃是名正言順,撥亂反正!”


    “又有何懼哉!”


    說完,他高舉手中長劍,一馬當先:


    “諸君,勿慮!”


    然而就在這時————


    武碑林中,突有聲音震蕩而出,隔著老遠都能聽到,頓時便叫耳聰目明的一幹人眾,當即遲疑了下:


    “這是...什麽動靜?!”


    與此同時,


    亦步亦趨,在這近乎上百人的浩浩長隊裏毫不起眼,披著灰布袍,掛在最末尾的一名弟子,此時默默抬起了頭。


    她望向山頂的方向,本來一聲未吭,眼神古井無波。


    但這一刻...


    有錯愕之色,竟從原本平靜的眼神裏,一閃而過。


    緊隨其後的,便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與...一抹兇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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