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洛鈴音看到滿臉賠笑的鄭仁站在自己家中那一刻,洛鈴音就知道,自己需要麵臨的劫數到了。


    這幾天洛鈴音每每撫琴之時,都感覺心煩意亂,縱然上次父女二人的談心,洛鈴音也沒有告訴洛儒,自己前幾日撫琴之時,一根琴弦突然斷裂。


    琴弦繃斷的瞬間,洛鈴音就明白,自己的命運可能要從此改寫,那是一種來自內心深處的唿喚與篤定,那是一種自己如何逃避也無法逃避的命數使然。


    “你,是來找我的,對嗎?”洛鈴音蓮步緩緩走下樓梯,表情平靜的看著鄭仁,一字一字的問。


    鄭仁猶豫了許久,還是輕輕點頭,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是。”


    洛鈴音聽到鄭仁的肯定迴答,沒有任何反應,隻是轉頭看向自己的父親,而此時洛儒一步上前緊緊的攥著洛鈴音的雙手,輕輕的說:“洛洛呀,他就是來看看我,我們就是因為一個樂理上的觀念分歧,才發生口角,他不是來找你的,不是!”最後二字,洛儒簡直是從喉嚨深處不甘的擠出來的無奈。


    看到此時的洛儒與洛鈴音,鄭仁來之前準備了一肚子的說辭,此時竟然無法說出一個字,隻是輕輕歎口氣,等待著最後的答案,如果鄭仁的請求最後無法得到滿足,那麽就算他張銘命有此劫了。


    “父親,我想知道,他來找我,是什麽事?父親無需欺騙我,我心裏明白。”洛鈴音伸出手指,輕輕指著一臉痛苦鬥爭模樣的鄭仁。


    “。。。。。。。。。”洛儒不知道如何開口,悠悠轉身,一下癱在沙發當中,就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雙眼充滿了疲憊,好似這一瞬間,鬢角的白絲一下子增加許多,臉上寫滿了不甘與惆悵。


    “父親,如果你不說,那我就問他。”洛鈴音再次輕聲詢問。


    許久許久之後,洛儒輕輕從嘴中吐出四個字:“暮鼓晨鍾。”


    聽到這四個字,身處最後方的洛海棠充滿了震驚之色,然後一把走向鄭仁麵前,雙手揪起鄭仁的領口,破口大罵道:“你說的事,就是這個?是不是?”看著麵前洛海棠的咆哮,鄭仁將頭歪向一旁,不說一句話,而此時鄭仁的沉默,就是最有聲的肯定迴答。


    洛海棠一把推開鄭仁,一耳光就甩在鄭仁的臉上,大聲吼道:“你知道這會要了我妹妹的命!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被一記耳光使得臉頰滾燙的鄭仁,輕輕點點頭,此時的他就算滿腹經綸,就算巧舌如簧,竟然說不出一個字,說不出一個反駁的字。


    “救誰?”沒有理會自己姐姐的咆哮,洛鈴音輕輕問著鄭仁。


    而聽到洛鈴音的輕聲詢問,鄭仁一臉愧疚的看向她,嘴唇微動,一個名字輕輕從鄭仁口中念出。


    “張銘。”


    而再次聽到這兩個字,洛鈴音那早就波瀾不驚的心境,此時竟然在一刹那波濤洶湧,翻江倒海,那平靜的雙眼瞬間睜大,古井不波的表情被震驚取代。


    “誰?”洛鈴音仿佛認為自己聽錯了一般,那天籟一般的嗓音此時竟然有些許顫抖。


    “張銘,他因為一次任務,一邊的身體被徹底打爛,此時已經昏迷了好幾天。”鄭仁無奈的說,而在鄭仁已知的可以讓張銘恢複清醒的方法中,琴宗的方法是可能性最大的,也是最不可能的。


    “我跟你走。”洛鈴音在聽到鄭仁介紹張銘的情況後,可以說是沒有任何考慮,馬上就走向鄭仁,拉著鄭仁的胳膊就向家門口走去。


    “洛鈴音!你今天敢出這個門,你就不是我女兒!”聽到洛鈴音的答複,洛儒一下站起身,怒氣上湧讓洛儒此時麵色通紅,表情猙獰。


    背對洛儒的洛鈴音腳步停頓,沒有第一時間說話。


    “你知道,運用暮鼓晨鍾後,你要付出的代價嗎?你知道嗎?”洛儒快步走向洛鈴音身後,雙手放在後者雙肩,直接將洛鈴音的整個身體扭轉過來,直勾勾的盯著自己這養育多年的女兒。


    “稍有不慎,你不僅一身修為散盡,而且你的意識可能也會一起沉睡,就算你成功喚醒那個誰誰,你也同樣會天橋盡毀,此生再無步入神之境可能,很大幾率連氣之境你都無法進入,你的通天之路就此斷絕,你這一身天賦,你舍得嗎?這和自殺有什麽區別?”洛儒的雙眼中,充滿了不甘,充滿了不舍,更多的是心疼!


    “不準去!不管是誰!都不準拿我妹妹冒險!”洛海棠一把將洛鈴音拉到自己身後,不管是誰今天都不能帶走自己的妹妹。


    空氣再一次突然安靜。


    片刻之後,一道嗓音輕輕響起:“伯牙摔瑤琴,天涯無知音。”洛鈴音輕輕將手放在緊緊抓著自己手腕的洛海棠手上,輕輕的將自己姐姐的手鬆開,隨後走到自己父親麵前,緩緩說道:“再優美的琴聲,也要有知音聆聽才行。父親,你知道為什麽書藏古塔中,我隻通過了六層嗎?因為最後一層是——情欲。”


    那夜水潭,少年無心之舉,已讓少女從此有心。


    “如果這是我的宿命,躲是躲不掉的,如果他是我命中的劫,躲是躲不掉的,如果這是我的氣數,躲是躲不掉的。”說完這一番話,洛鈴音直視著自己父親的雙眼,用盡自己一生的堅強,大喊:“我要去救他!那是我愛的人!”


    聽到洛鈴音喊出的話,洛儒和洛海棠都是震驚不已,如此溫婉柔弱的女子,竟然會。。。。。


    “帶我去見他!”洛鈴音一把拉著鄭仁,不顧身後兩位世間最親近之人的阻攔,直直向門口走去,而洛鈴音走出莊園大門之後,背對莊園正門,右手向後伸出,右手成爪,仿佛要將什麽東西從虛空中抓出一般。


    “古琴——霓裳!跟我走!”隨即洛鈴音眉間一點星光閃耀,隻聽一聲破土而出的爆炸聲後,一張古樸的長條琴匣瞬間拔地而起,向洛鈴音手心飛去,而琴匣飛近洛鈴音之時,隻見洛鈴音的右手數次變換掐訣,琴匣應聲變小,最後飛入洛鈴音眉心,沒入身體消失不見。


    而鄭仁心中暗驚,竟然連這把古琴也可以駕馭了嗎?


    古琴——霓裳,琴宗鎮宗至寶,下品至寶品級,琴聲潺潺,繞梁三日,世間孕育而生的輔助聖物,相傳是遠古時期一隻鳳凰落於一棵樹下,因鳳凰不落無寶之地,先人大能者便將這棵鳳凰降落的樹木,精工雕琢,做成一把古琴成就法寶品階,又曆經無數琴師經年累月的彈奏,使其渲染加持,最終成就下品至寶品級。


    “竟然。。。竟然。。。。她什麽時候?”看著從後院中破土而出的古琴霓裳,洛儒一臉的不可相信,那可是琴宗至寶,就連洛儒本人對其也無法做到如臂驅使,憑什麽自己女兒,簡單一句話,就讓古琴霓裳俯首聽命?


    “她很早就可以使用這把琴。或許這把琴就是為她而生的。”洛海棠看著發生的事情已經成為事實,依然無法阻止,隻能落寞的說。而還有一句話,洛海棠沒有說出來。那就是,而她就是為他而生的。


    自己的妹妹,從小看著長大,或許洛鈴音可以瞞著洛儒,但是同樣身為女人,自己妹妹的一顰一笑,都無法逃脫洛海棠的雙眼,自從判官學院那次動蕩歸來後,自己的妹妹雖然表麵上並無明顯不同,但是她的眼睛最深處,卻一直有著一抹憂傷。


    眼看木已成舟,洛儒徹底癱軟無力的倒在沙發上,仿佛一時間蒼老了幾十歲,雙眼不再明亮,隻是一個勁的歎氣,而洛海棠此時也不知道說什麽能夠勸導自己的父親,隻能輕輕握住洛儒的一隻手,給予最後的溫暖。


    洛儒雙眼無神的看著天花板,許久之後,洛儒輕輕開口:“海棠,替我暗中照顧你妹妹,不管需要什麽,都滿足她,哪怕搭上整個琴宗和我這條老命,也要確保你妹妹的生命安全。”說完這番話,洛儒緩緩起身,向自己書房走去。


    佝僂的身形,讓洛海棠第一次感覺父親真的老了。此時的洛儒,不是月壇的常青樹,不是琴宗的宗主,不是氣之境強者,隻是一位離家出走女兒的父親。


    蕭索,單薄。


    以洛海棠的角度來說,自己的妹妹向左右,自己的父親向右走,截然不同的兩個方向,身為中間人的洛海棠,此時心煩意亂,叱吒商場的女強人,此時隻能將自己的身體蜷縮進寬大的沙發中,緊緊抱住自己的身體,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開往中原市的高鐵上,因為最近的航班已經起飛,鄭仁和洛海棠隻能選擇最快的高鐵,一等倉中,鄭仁再次安靜的低頭看書,雖然此行挫折,但是終歸是帶著希望迴來。


    而一旁座艙中的洛鈴音,一直呆呆的盯著窗外,雙眼無神。


    “他傷的嚴重嗎?”安靜的一等艙中,洛鈴音率先打破了沉默。


    聽到洛鈴音的迴答,鄭仁收迴目光,輕輕點頭,沒有說一個字。


    “有多嚴重?”


    “左臂被一位同境強者活生生一寸一寸打斷,左腿也是,從腳踝,一直打到膝蓋,大腿。聽他的朋友說,救他迴來的時候,他的整個左邊身體,就像肉醬一般,骨頭都露在外麵。”鄭仁隻能如實告知,這種事,沒有什麽隱瞞的必要。


    “他昏迷多久了?你是怎麽知道我琴宗能夠救他?”洛鈴音此時扭頭看向鄭仁。


    “昏迷八天左右吧。”鄭仁看向外麵已經漆黑的天色。


    “我在問你話。”眼見鄭仁沒有正麵迴答最重要的問題,洛鈴音眉頭微皺。


    鄭仁看向洛鈴音,鄭仁的雙眼清澈,幹淨。最終鄭仁點點頭後說道:“他是棋宗當代宗主。至於我為何會知道,時機到了我自然會告訴所有人。但是現在不是時候。”說完鄭仁再次將目光投向手中的書本,不再迴答。


    “棋宗!”當洛鈴音得知這個消息後,短時間內表情數次變化,先是震驚,隨後是吃驚,隨後是豁然,最後是平靜,最後的最後,是一絲一絲竊喜。


    琴棋書畫,華夏四絕。早在數千年前,四個宗門的後人,都有著千絲萬縷的命運聯係與羈絆。這種羈絆不管歲月如何更迭,滄海如何滄田,都是無法徹底斬斷的。


    總會在因緣際會下,彼此相遇,彼此糾纏,世世代代,無窮無盡。


    而此時,鄭仁才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一般,從褲兜中掏出手機,撥通陽光的號碼,隻聽那邊傳來焦急的聲音問道:“你到底如何了?這三天也沒個消息。”


    “我已經將人帶來了,現在高鐵上,一兩個小時就會到中原高鐵站,你來接我們一下吧。”隨後再次簡單交代幾句,鄭仁掛斷電話。


    而洛鈴音這種練氣師來說,如此距離,手機聽筒中傳來的聲音,那可是聽的一清二楚。


    隨即以不解的眼光看向鄭仁,而鄭仁看著洛鈴音的眼神和手中的手機,來來迴迴幾次,最後終於明白,輕咳一聲後:“陽光,張銘的。。。。師父。”


    “女師父?”洛鈴音關注的重點根本不是兩人的身份關係,而是陽光在電話中,那種關心,那種焦急,那種急切的聲音,可是無法偽裝的。畢竟對於女人來說,這種直覺,比男人要敏感和強烈的多。


    “好像是。”


    聽到鄭仁的迴答,洛鈴音不再說話,再次將頭扭向車窗外,嬌小好看的嘴巴,不自覺的微微嘟起,好像在獨自生著沒有任何理由的悶氣,而鄭仁這種鋼鐵直男根本不會注意到洛鈴音此時的心境變化,隻能輕輕哦一聲,隨後再次在知識的海洋中,一個勁兒的遨遊。


    這種沒有情商的書呆子,就應該淹死在知識的海洋中。


    “書藏古塔中,曆練數年,恍如隔世,不知你如今是個什麽樣子。”洛鈴音看著車窗上自己出眾顏值的反光,隻用自己可以聽到的聲音喃喃自語。


    初見時,少年與少女。


    再見時,你我早已長大。


    亭亭玉立的姑娘,在思念她的兒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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