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的生活踏上新的軌道,第一個星期,公司組織員工到工廠觀摩學習。那是珠三角的一個小鎮,周圍河網密布,到處是香蕉樹與荔枝林。工廠規模龐大,工人像蜜蜂似的待在崗位上,目不斜視,久而久之便與木板機器等材料融為一體,成了其中一個部件。現在卡爾知道了一件家具形成的流程,了解了規模化生產的細節。車間震耳欲聾,機器轟鳴,油漆車間的水簾像瀑布一樣掛在那裏,巨大的風口吸走塵埃。參觀的過程讓人沉浸,以至有昏聵之感——這與卡爾的經天緯地之誌大相徑庭。整個環境讓個人頓生渺小之感。


    下午,董事長來講話,大家等了半個多小時,董事長搖搖擺擺走過來,龍驤虎步,旁若無人,一張關公臉噴著酒氣,這是卓越企業家的時代氣息。


    “我簡短地講幾句,首先告訴大家幾個好消息:我公司剛花二千五百萬收購了花都的一家酒店家具廠——下迴大家可以帶客戶到新廠參觀;其次,新疆分公司簽了二千萬的銀行項目,今天過來考察的也是內地一家銀行……”


    “我要強調的是這是一家業務員至上的公司,所有的後勤——工廠文員都要為業務員服務。如果說業務員是在前線打仗的士兵,其它所有的人都是準備子彈的服務員……”


    “等下你們有什麽問題,全部反應上來。以後你們有什麽問題,分公司經理解決;經理解決不了,找總公司解決;總公司解決不了,直接找我!如果你有五百萬的項目,整個公司為你服務;如果你有一千萬的項目,隨時打我電話,我為你打工!”


    董事長眼光掃過會議室,像獅王凝視整個大草原。然後他意氣風發的離開會場,走進休息室,鼾聲像警報一樣拉響,暢快而愜意。


    參觀工廠之後老趙便陷入萎靡之中,有一次他在宿舍裏憤懣不平:“現在真是小人得誌,小人得誌!”但是君子與小人並非由他評判,失意者亦隻能黯然神傷。


    周一的晨會,老趙已消失不見,公司新上任的總經理淩雲親臨分公司,除了給大家帶來信心與豪情,還帶來了新的分公司經理:


    “趙誌經理畢業於名校,擁有醫藥學學士及管理學碩士雙重學位,我想他一定能引領大家更上層樓!”


    新經理趙誌西裝領帶,形象端莊,麵色稍黑,講話一股學院派氣息。


    “雖然我也算是高學曆,但是我坦誠告訴大家我是餓過肚子的,經曆過殘酷的市場洗禮與考驗。所以以後的日子隻要兄弟們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在下一定不遺餘力全力以赴!”懦雅混著江湖,成熟泛著青澀。離去的老趙不說麵子話,生活上亂七八糟,但是人們會覺得踏實放心。新趙躇躊躇滿誌,似乎可以推心置腹。業務行業高知並不多,多的是實戰中的英豪。這經理應是善於溝通,善解人意,看上去也真誠——卡爾後來發現初見的人大多有這特征。


    “你對公司業務有什麽建議?”下午時,趙誌跟卡爾聊天,公司沒什麽人。


    “我覺得應該把所有大的項目統計一下,集中攻關:看下有什麽問題,然後針對性的解決,這樣能確保公司的基礎業績。”


    要是在公司能做些大單,自己再私做一些小單,這樣公私兩不誤,卡爾認為這是長久之計。他列了一張單給趙誌,自己了解的一些大的項目。趙經理也是說他會盡力幫他,現在公司缺設計師,希望他推薦,於是卡爾推薦了以前新雅的設計師田天。這樣他似乎與新經理有一種親密關係,這種關係給兩人都增添了信心與力量。


    田天的姨夫智君,行業中的大咖,以往在香港公司做設計總監,後來自己成立了工作室。趙誌便說希望去拜訪智君——這讓卡爾有些納悶:這在行業中是比較忌諱的事。


    “找你姨夫幹什麽呢?”


    “他說了合作的事,”田天有一點點的猶豫。


    “你還是要注意一下,他說了一些項目,包括你的特區廣場大廈……”


    卡爾相當驚訝。人的城府難以預料,這事突破了他的低限,於是他又想到飛單,看來一切都得靠自己,在所有的關係中都是以利益為基礎,利用與被利用,標準是值不值得。同時,他對目前公司的預期一下變低了,這是一種沉重的感覺。


    公司第一個月沒有單做,第二個月,連工資也延遲了——在新雅幾個月同樣沒有業績,工資卻沒有拖過,拖過半個月的時候,公司的紀律一下渙散了,上下班打卡成了一種形式。有時候重要會議,有業務員電話說,沒錢坐公交車了,趕不迴來……說得再好也比不上做得好,卡爾想,豪言壯語也比不過客觀現實!


    老幹中心交貨還算正常,他們拿到三千利潤中的二千,阿德說一千做為質保金一個月後支付。這二千也算雪中送碳,好歹可頂一段時間。


    “我頂不住了,我要迴內地了!”阿飛這麽說的時候,卡爾還是吃了一驚!現在已近年末,有種萬事皆休之感,阿飛也象是秋風勁吹中的落葉,黯然離去。臨行,阿飛說要請一個朋友及卡爾吃飯,算是做別。


    “待會你拿這錢買單,”阿飛遞了三百給卡爾。


    “我還欠他錢……”阿飛說。


    一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時間月缺花飛。


    手執著餞行杯,眼閣著別離淚。


    剛道得聲\"保重將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


    好去者,望前程萬裏——


    卡爾想到這支曲子。大家裝作說說笑笑,吃完飯送阿飛到火車站,三人抽著煙,阿飛將一包衣服塞在卡爾手裏。


    “這幾件還比較好,你留著穿!迴去我也穿不上了。”


    阿飛慢慢進站,卡爾不自覺地點了一支煙……候車廳有禁止吸煙的牌子,應該沒人管。


    一個保安走過來,卡爾熄了煙,兩人爭執起來,卡爾懶得理他。


    正進站的阿飛忽然衝了出來。


    “不用罰吧,不用罰啊,大家都是特區人啊……”阿飛甚至有些急了!


    卡爾趕緊給了保安三十元,推他走,保安走了。


    “沒事,小事……”卡爾撫著阿飛的肩膀,阿飛終於不見了。


    走出來,找了半天不見那保安,卡爾滿心不舒服。


    提著那包衣服,卡爾慢慢往迴走,衣服質地很好,南國的冬天,是內地的初秋,有些涼意。嗯,這衣服不錯,真的不錯……


    “老何失蹤了,”福男說。


    “現在公司聯係不上他——還有三十萬的貨款也被他帶走了,公司說,再找不到他就會報警。”


    卡爾沒什麽話說,這是深重的危機。老何這麽做,真的不值!但這所有的事情有沒有關聯性?孰是孰非似乎不那麽重要,結果就是如此。


    “這個月公司取消房補——要重新租房了。”福男試探著說。


    卡爾什麽也沒說,尬尷的時刻終於來了。


    他們搬到了崗廈,房租九百,一室一廳,卡爾睡客廳,他一直在想如何離開,如何自然的離開。


    晚上的時候,卡爾會在家裏做飯。


    “這怎麽吃?就一個土豆?”福男說。


    菜確實難吃,卡爾自己也吃不下,他走下樓來,買了個豆腐上來煎,日常生活的細節忽然變得艱澀。福南在公司的時日不多了,老何離開,公司出口部名存實亡,繼續下去毫無意義,福男選擇自己創業,現實相當艱難。


    “這兩天我打算搬出去,跟公司同事合租。”第二天,卡爾似乎很隨意地說。


    “一起住沒問題——”福男顯得很沉重,大家都無可奈何,又都放鬆了。


    晚上,下著微微細雨,蛛絲一樣撓在臉上,卡爾很覺快意,他抱著被子,上了黃藍相間的中巴,中巴一路狂飆、急停、甩尾、斜衝,售票人有時掛在門口。


    “快上快上”那年青小夥子招唿著乘客,發動機轟響著,油門被踩到底,車子快速前衝,這特區看不到老人,滿眼的青春,這青春在雨中漂灑,是一種放逐的快樂,卡爾喜歡這種飄搖之感。口袋裏還有不到十塊錢,他並不擔心。


    車子上了草埔的山頂,右邊是比華利山莊,他不明白這競有美國的豪宅。他把被子扛在身後,穿過一排農民房,這是下村,上村被一道圍牆隔起來,圍牆中間一個大洞,他穿過洞口,現在他出了特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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