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出什麽事了?”林步卿深深皺起眉來。


    顧影深吸口氣,憋著一張臉,沒有迴答。


    林步卿抬眼看向顧影,視線沉沉探入顧影眼中:“有人因你而死?”


    顧影沉默了許久:“……差不多吧。”


    三日前——


    小山般高大的魔物伴隨著一陣又一陣地麵劇烈的晃動朝著定封城而來,蝗蟲般成群結隊群魔亂舞的魔物大軍吱哇亂叫著在高階魔物的驅趕下奔湧而來,喧囂的煙塵如同濃霧般升起。


    夜色尚未褪去。


    晦暗的天色染上一抹猩紅,月亮沉入海底,天地間一絲光亮也無。


    顧影站在城牆高高的城垛上,望著烏壓壓洶湧而來的魔物大群,莫名地,她心裏冒出點奇怪的,似乎有什麽要發生的感覺。


    那或許要在她的生命裏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隻是那個時候她還不知要發生什麽,便將很快那點感覺拋之腦後。她隻是站在高牆之上,握著生殺,目之所及之處,皆是她的戰場。


    魔物在她劍下一大片一大片地變成彌散的灰燼,生殺的劍身上暗光灼灼地燃燒著,在某一瞬間,顧影漆黑的長發似乎也在這暗光裏變得晦澀起來。


    雲來站在城垛後麵,透過兩顆城垛間的縫隙去看那個在魔物群裏翻飛的身影。


    曾幾何時,那個紅裙子的姑娘還是個麵容稚嫩可愛,輕輕一拉就能帶走的,需要被保護起來的孩子。


    但如今,她已經成長為能夠站在最前麵,保護身後很多很多人的,了不起的大人了。


    雲來垂眸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這雙手白嫩幹淨,是被保護在象牙塔裏的手。


    他沒有強大的實力,天賦也平平,他落在人潮裏就會被人潮淹沒。修行幾百年的時間也不過勉強是個金丹,比起那些耀眼的,閃閃發光的人們,他就像是沉灰的老舊畫像,被放在角落裏,很深的地方,沒有人會把他拿出來展示給什麽人看,卻又需要細心嗬護。


    就像這次,他原本並不是負責來定封城派送物資的。師尊她老人家並不允許他在這個檔口到處亂跑,更別說是跑來定封城。


    可他總想著至少要做點什麽。


    他也是修士,也受凡人供奉景仰,他也應該對得起這份景仰。


    即使他的存在渺小卑微如塵埃,但他相信,無論如何,也一定會有他能夠做到的事。


    魔物很可怕,祂們身上傳來的味道也是真的很難聞,那些喑啞的嘶吼撕扯著他的耳膜,雲來知道,如果沒有那一層構築出來的防護陣法,此時此刻,他怕是已然變成了一隻怪物,或者一灘血水。


    那些洶湧而至的東西,長得很可怕,聲音很可怕,雲來知道自己害怕到顫抖。


    但他仍舊鼓起勇氣,睜大眼睛,死死盯著那道在魔物群中廝殺的身影,也死死盯著那些胡亂嘶吼著的魔物。


    於是在某個瞬間,他看到一隻探向顧影後心的利爪。


    紅衣的修士麵色沉著,她的視線凝聚在其他人的安危與滿目的魔物上,沒能及時注意到身後探來的危險。


    千鈞一發之刻,娃娃臉的修士從城牆上飛躍而下,落在紅衣修士身後,那猙獰的利爪在那一瞬間穿透了從天而降的雲來心口。


    顧影反手刺出的劍堪堪停在雲來身前,她睜大眼睛,褐色的眸子裏滿是驚色:“雲來?!你一個金丹期為什麽要下場?!”


    磅礴的靈力一瞬間蕩開二人周圍的大片魔物,雲來愣愣地看著顧影,娃娃臉上有些茫然。


    他極緩地低頭看了看胸口破開的大洞,又看向抬起手向自己輸送靈力的顧影,即使如此,紅衣修士身周抵擋的靈力也依舊有在斬殺著魔物。


    生殺脫離顧影的掌握,靈活地穿梭在魔物群中,偶爾幫襯一把其他修士。無論是顧影還是生殺,看上去都很遊刃有餘。


    “啊……”雲來輕輕眨了眨眼睛,他臉上揚起一抹笑,“原來,你注意到了……”


    “也是啊,你那麽優秀,那麽強大。”他控製不住地咳出一口血,仍在堅持著笑容,“如果連我都能做到的事情,你又怎麽會做不到呢……”


    “對不起啊,我多事了。我隻是想著,至少我要能做點什麽。”雲來笑容苦澀,這強撐著的笑容比哭還難看,“可是現在看來,我,我好像,我要,我要拖累你了……”


    顧影看著他,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什麽話來。


    她隻是皺著眉,沉默地抬起手,撐住了雲來搖搖欲墜的軀殼。


    鮮血染透了她的衣袍,豔紅的袍子顏色深深淺淺,顯得難看極了。但顧影不在意,她支撐著雲來,靈力翻湧著將二人周圍清理出一小片幹淨的圓。


    雲來輕輕闔上了眼。


    顧影撐著他,她垂下眼看著軟倒在自己懷中,已經沒有多少力氣能夠支撐自己的年輕修士,歎息一聲:“你應該選擇保護自己,而不是保護別人。”


    “……但是,謝謝你。”


    雲來輕輕揚起一抹笑弧,聲音低不可聞:“不客氣。”


    “我很高興……能做到些什麽。這至少證明了,我也是,有些用處的,對吧?”


    “是啊。”他聽見顧影的聲音緩緩在自己耳邊繞了一圈再鑽進來,有些失真的朦朧感,“你是我們這場抗爭裏,不可或缺的一環。”


    “我要代替每一個人謝謝你,雲來。”


    “不,不客……氣……”修士幾乎發不出聲音來,卻仍舊努力迴應著身前的紅衣修士,他似呢喃般,在顧影耳邊斷斷續續著說,“我,也是有用的,我知道這個,我很,開心……”


    “我是你,來到上界,第一個說話的修士,對吧?”青年咳出一口血,混雜著些許內髒的碎末,落在顧影的衣袍上,又輕輕地滑落在地,“現在,我也是,我也,也是第一個,和你說再見的修士了。”


    “真好啊,死之前,還能說再見……”


    “雲亭道友,再見。”


    “……”


    顧影釋放靈力,輕輕托舉起雲來,她將修士輕柔地放在城牆下被特地圈出來的淨土處,那裏安置著每一個戰死的修士。


    “再見。”


    ·


    林步卿沉默下來。


    “既然你的法器已經完成,就召集修士休整一日,後日便出發前往神棄之淵吧。”顧影很快結束了這個話題,她臉上的表情已經恢複如常,連淚痕也都被抹擦幹淨,紅衣的修士深吸口氣,“早些結束這場戰。”


    林步卿自是同意。


    顧影便用手腕上的通訊器給其他高階修士發去消息,以上三宗為首,大大小小的仙門最高戰力在短短半日內紛紛齊聚定封城。


    其中還參雜有不少數量的散修。


    許久不露麵的歸星跟在一眾黑袍修士之中終於出現,他已然褪去生澀,長成了可靠的大人模樣,站在那一眾黑袍修士之中,也是隱隱呈現為領頭姿態。


    段雲塵姍姍來遲,瞧見歸星,一時竟有些不敢相認。


    歸星瞧見他倒是眼神一亮,三兩步就蹭了過去:“師尊!”


    這一聲唿喚喚迴了往日熟悉的感覺,段雲塵看著已經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青年,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了徒弟腦袋上:“你這死孩子這麽長時間跑哪兒去了?!也不知道給師門傳個消息!”


    “哎喲!”歸星乖巧任拍,偷偷朝那群被留在原地的黑袍修士擺擺手讓他們稍安勿躁,另一隻手悄悄攥住了段雲塵的袖子,“師尊,對不起,但是我真的沒偷懶!你相信我!我就是太忙了沒時間!不是故意的!”


    段雲塵輕輕歎了口氣,到底還是揉了揉徒弟被自己拍了一巴掌的後腦勺:“無論如何,平安就好。”


    歸星挨挨蹭蹭著抱住段雲塵,把臉埋進了段雲塵的脖頸裏,藏住了悄然浮起一抹紅的眼睛:“嗯。”


    “嘖。”晏予抱著手站在楚漸離身側,看著旁若無人抱在一起的師徒倆,頗為發酸地嘖了一聲,“真給這死小子裝到了。”


    楚漸離偏頭看他:“他這麽長時間沒出現,在你那兒?”


    “嗯。”晏予輕聲應道,“新任魔尊呢,可了不起了。把我那盤地兒攪了個天翻地覆,這會兒倒是成了一隻乖乖小綿羊。”


    “那你怎麽都不說?”楚漸離看看段雲塵和歸星,師徒倆久別重逢的,看著像下一秒就要見不到了似的抱得緊密極了。


    晏予無辜攤手:“你們也沒問啊。”


    “都到了怎麽還待在外頭?”葉惜從定封城中央府出來看看有沒有不認路的修士,一眼就看見窩在外頭的幾個人,她抬頭看看漆黑的天色,“曬星星?”


    楚漸離三兩步走上前去:“我們不會是最後來的吧?”


    “差不多。”葉惜看了一眼一秒分開的師徒倆,“至少我認識的都到了。”她轉過身,率先向裏走去,“走吧,進去了。”


    中央府是定封城用來集會的府邸,這裏是神棄之淵最近的防線,沒有設立城主,而是由眾選出來的幾個高階修士一同管理。此刻,中央府便成了他們的會議室。


    端坐主位左側的君婉瞧見楚漸離,立即丟掉板正的姿態,興奮地朝他招手:“快來快來!小影說我們明天休整一天,後天就正式進攻神棄之淵了,今天要好好討論一下之後的安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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