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步卿把自己攤在靠背椅上,他手邊的茶幾上躺著一枚徽章,徽章上刻著一隻張牙舞爪的貓,貓眼睛的部分是兩塊破碎的寶石。


    牆角有一個大鐵籠子,裏麵鎖著兩隻形銷骨立的魔物,魔物身上原本濃麗的深紫色如今變成了泛著白的淡紫,祂們縮在籠子裏,身上密密麻麻的眼睛全都望著頭頂一條一條的房梁,從那些眼睛裏莫名能讀出一種生無可戀的味道。


    這間煉器房銘刻了許多法陣,內裏靈氣充盈,是魔物最不喜歡待的地方。


    林步卿也仰著頭看著高處的房梁,他的視線沒有焦距,明顯是處於放空狀態。


    敲門聲響起,來人不等林步卿迴答,便已然推開了這間煉器室厚重的大門,走了進來:“師叔,這是新的材料。師叔?老鄉?想什麽呢?”


    林步卿微微偏頭,看向來人。


    孫逢栩抱著一堆寶石,正站在門口歪著腦袋看他。這些年在玄造府的生活驅散了他身上濃鬱的社畜氣息,如今的孫逢栩就是一個真正的年輕人,朝氣蓬勃,對一切充滿好奇。他有奇思妙想,隻可惜能力有限,所以往往將之實現的都是林步卿。


    林步卿不一樣,他活了太久,兩三百年的時間對於生活在百年光陰作為終點的世界裏的人而言是太漫長的遠行。


    修士追尋的長生從來不是他向往的東西,長生於他,更像是一個惡毒的詛咒,即使這是他自己的選擇。又或許,是因為他做了太久的科學人,所以修真的玄學於他,更像是一場真實夢境。


    他將坦然接受投注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命運,直到生命的終結。


    可是,倘若他為此死去,這個東西依然沒有用呢?


    林步卿輕輕歎了口氣,點點桌上毀壞的徽章:“廢了。”


    孫逢栩隨手放下那一堆價值不菲的寶石,伸手拿起桌上的貓貓徽章:“這次堅持了多久?”


    “半個小時。”林步卿道,“太短了,我們至少需要它能堅持一個星期。”


    “一星期就能打敗大boss了?”孫逢栩下意識問道。


    “並不能。”林步卿無情地打破了他的美好願景,“但是至少我們擁有了能有效抵抗魔物的法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剛上場就得下來換人或者換徽章。修士那麽多,也不夠換的。”


    孫逢栩捧著那枚損壞的徽章,他看向燃燒著焰火的鍛造爐,火光映照進他眼中:“爐子裏的是用新的方法鍛造的?”


    林步卿點點頭:“是啊,是新方法。但我還沒用。”


    “怎麽?還有你不確定的東西?”孫逢栩仰頭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林步卿,笑容揶揄,“我覺得你肯定已經有想法了。大發明家。”


    林步卿沒有說話。


    孫逢栩拖來一張凳子,坐到他麵對,年輕人雙手托著腮笑眯眯地看著他:“跟我說說嗎?畢竟我們兩個來自同一個地方,擁有同樣的秘密,我們合該是最親密的夥伴。”


    林步卿看著他,抬起手輕輕拍了拍孫逢栩的腦袋:“年紀不大,倒是想得挺多。去玩兒吧,大人的事就交給大人。”


    “我不是小孩兒了。”孫逢栩說,他皺起臉,年輕的臉龐滿是青春洋溢的朝氣,“兩輩子加起來我都快四十歲了!”


    “但這裏是修真界。”林步卿被他的語氣逗笑,“兩輩子加起來,我已經三百歲了。”


    孫逢栩一下子泄了氣,他看著林步卿,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能說出口。


    他忽然發現,他與天才相隔的是兩個多世紀的漫長時光,他以為的來自同一個地方的相同秘密對於在這裏生活了太久的林步卿而言,早就是很遙遠很遙遠的夢境了。


    如今還在迴憶那個夢的,隻有他。


    隻剩他。


    他看著林步卿,神色空茫,像找不到方向還是族群的小鳥:“師叔,我還能迴家嗎?如果你在這裏生活了將近三百年的時光都沒能找到迴去的路,那如此平庸的我,是不是更不可能找到方向?”


    “人的未來是飄渺的未知待解。”林步卿溫聲寬慰,他沒有說他其實從來沒有尋找過迴去的路,他在原來的世界已經獲得了足夠高的成就,而且,他並不在意自己生活的地方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來路,去路,他都隻有一個人。


    “如果你迷茫躊躇,那就不要停下腳步。”他說,灰藍的長發在火光下似乎閃爍著明滅的暖光,像一片鉛灰色的雲,“你也並不平庸,在這個世界,你早已比大多數人優秀。”


    孫逢栩看著他,赤紅的火閃爍著,給林步卿籠罩上一層明明滅滅的光影,他神色認真,並不是在寬慰自己,而是真心實意的想法。


    是啊,雙靈根在修真界已是難得,三十歲的金丹也是少有,隻是他周圍的人都太優秀了,所以他看不到其他人的掙紮,隻看得見自己。


    “所以,師叔,你猶豫不決的究竟是什麽?”孫逢栩又將話題拉迴來,他想,在這個滿目瘡痍的時刻,金丹期的他做不了英雄,也衝不去神棄之淵,但總會有他能做的事。


    林步卿沒有迴答,他推著孫逢栩,讓他趁現在還算安全的時間,好好出去玩一玩。


    顧影到時,正瞧見孫逢栩被推出煉器室。她走過去,同孫逢栩打了個招唿,便繞過他往煉器室裏進:“怎麽了?你家小輩招你了?”


    林步卿讓開一步叫她進來,衝孫逢栩揮揮手,便將門重新合上:“沒有,叫他出去玩玩,少操心些有的沒的。你來做什麽?”


    “來看看你的進度啊。”顧影抱著手繞著煉器爐轉了一圈,又蹲到那兩隻蒼白的魔物麵前,“怎麽樣了?哦對,我還順便給你帶了兩隻新魔物。”她說著,解下腰間多出來的一隻皮囊,隨手丟給了林步卿。


    林步卿歎著氣,一伸手接住了那皮囊:“你說你怎麽就學不會煉器呢?”


    “我怎麽不會了?豆腐渣工程不是工程嗎?至少它成型過!”顧影輕哼一聲,她拍拍手站起來,“怎麽,什麽問題難倒了我們聰明絕頂的大發明家了?跟我說說?我給你出主意!”


    “餿主意就別說了。”林步卿拈著桌上那廢掉的徽章丟給顧影,“雖然我也沒有好辦法。”他看向被焰火籠罩的煉器爐,似乎是下意識地放輕了嗓音,“我現在能想出來的辦法,就隻有……獻祭。”


    顧影輕輕皺起眉,她抱著手,右手食指緩慢地點了點手肘:“如果獻祭一條命隻能做出一個屏蔽器,那我不推薦這個方法。獻祭什麽都可以吧?你有沒有試過獻祭魔物以毒攻毒?”


    林步卿指了指那兩隻蒼白的可憐孩子:“你猜祂們為什麽這麽蒼白?”


    “那這不是還活著嘛!”顧影說,緊跟著就要動手去揪出來魔物丟進煉器爐。


    林步卿沒阻止,他也想看看這個方法能不能成。但魔物沒有靈魂,這場被迫獻祭的結果,他並不抱希望。


    隻是……


    林步卿多看了兩眼被顧影痛痛快快丟進煉器爐裏的魔物。


    他怎麽感覺從這兩隻魔物,呃,臉?身體?總之,他怎麽從這兩隻魔物身上看到了終於解脫的安詳?


    是錯覺吧?絕對是吧?


    顧影幽幽出聲道:“你到底對祂們做了些啥啊?怎麽生無可戀的。”


    林步卿默默移開視線:“一點實驗而已。反正是魔物。”


    顧影盯著那兩隻魔物投身爐中,讓開兩步:“來吧,說不定就成了呢!”


    林步卿隨手打出器印,不同的刻印一個又一個蹦進爐中,然後消失不見。顧影看著林步卿熟練的模樣,再感受著爐中逐漸升騰起來的靈力波動,忽然感覺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我怎麽感覺不太對?”顧影歪著腦袋觀察著煉器爐,她又繞著爐子轉了一圈,這天品的煉器爐質量一絕,爐身上幹幹淨淨的,沒有任何一點被火焰灼燒的痕跡,可見其主對其愛護有加。


    林步卿打出最後一道器印,他收迴手,也捏著下巴觀察起這爐子:“這靈力波動……怎麽這麽明顯?”他想到什麽,“魔物難道不純粹嗎?”


    “啊?什麽?”顧影站到他斜對麵,抬起頭看向他,“獻祭的祭品還有要求?”


    林步卿無奈道:“當然有。如果是打造魔器,那自然不必考慮,但我們這做的是抵抗魔物汙染幹擾的護器。如果用獻祭的方法來鑄造,那這就要求獻祭的祭品必須純粹。”


    “力量純粹?還是靈魂純粹?”顧影皺起眉,她看著煉器爐,“魔物的力量應該很純粹了,祂們沒有靈魂,四舍五入一下靈魂也是很純粹的空白,那也是純粹。但我怎麽看著感覺你這個爐子要炸?”


    林步卿慢吞吞道:“我覺得,你可以把‘感覺’去掉。”


    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抬手結印,兩人各自投出一個結界,兩道結界籠罩了整個煉器爐,也就是在這兩道結界成型的瞬間,煉器爐終於不堪重負,“轟”的一聲,炸了。


    結界內煙霧彌漫,二人站在結界之外,愣是沒敢動手解除結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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