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星並不在意曆練不曆練，他不缺戰鬥經驗，也不缺智商心眼。在他看來，與其浪費時間跑出去這邊打打那邊打打，他不如安心窩在瓊玉山，多纏著點段雲塵，或者多聽一點那些師叔師伯們還有師祖們的八卦。
他此前太孤僻，從來不曾想過要多了解長恆仙宗的其他人，以至於直到如今他才知道，原來淩孚仙尊看著仙氣飄飄仙風道骨，實則是個超級路癡。霰雪師祖看著清清泠泠一派高人風範，其實最是嘴硬心軟。
誰都不服的敬林師伯專聽留青師伯的話。瑤光師伯看著話少但其實是個很絮叨的人，像老母親一樣。青玉師叔看著溫潤如玉，實則做事風風火火，但他又細心，所以除了身邊親近的師兄師姐，很少有人能察覺他其實是個急性子……
曾經隻是在他的生命中一閃而過的人，現如今被添上了獨特的色彩，變得鮮活起來。
隻是，他不想到處亂跑，段雲塵卻見不得他窩在宗門裏長蘑菇。便摁著他去到宗門交接任務委托的長老麵前，給他挑了好些各種難度的任務。
歸星不想去，卻不得不去。
他翻看著那些亂七八糟的的委托任務，忽然眼神一凝，從中抽出來一張揉得皺皺巴巴的淺藍色方紙。那紙上還有淺色的暗紋，看著很是眼熟。紙上是一排字符，並非人族文字，那字符排列有序，有著一股獨特的韻律。
歸星認識這種字，也終於反應過來，這“紙張”原是鮫人族特製的鮫紙，遇水不化，遇火不燃，在他族修士眼中很是珍貴。那一排字符看著長，其實翻譯過來就兩個字：
救命。
這個時間……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東南海域的鮫人族出了問題。而他的好師叔王毓在江枕月的引導下前往東南處理那些作祟的海妖，在那裏被困了許久。
不過……當年有這張紙嗎？
時間太遠，歸星有些記不清了。他將這張紙單獨抽出來，擺在了最上麵，決定先去東南海域一趟。
段雲塵不知道他的打算，也不知道那些委托單裏夾雜了一張多餘的。他給自家徒弟選的任務都是他這個修為能夠完成的，不緊急，也沒有安全隱患。歸星乖乖下山的模樣還叫他好一陣欣慰。
他這個徒弟主意大得很，很多時候他根本就看不明白這小家夥在想些什麽。
好在歸星還聽他的話，不然他可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東南海域距離長恆仙宗並不遠，築基修士全力催動飛行法器或禦劍的話，最多三天就能到達邊緣區。
歸星會畫疾風符，也是個半吊子劍修，速度比之尋常築基快了不少，三天時間雖然不夠他找到不知道來沒來的王毓，但也夠他抵達記憶中那個事件發生點。
他落地時，時至深夜，矗立在海岸邊的小漁村安靜極了。可歸星一眼就瞧見那些陳舊的房子上逸散的糾糾纏纏的怨氣。
那些深濃黑紫的怨氣張牙舞爪地盤亙在家家戶戶，歸星一一看過去，卻驚訝地發現，最靠近海岸的一棟房屋竟是幹幹淨淨，甚至還隱隱有一股清氣環繞。
歸星下意識朝相反的方向退了退。
畢竟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過他很快察覺，那股清氣中正溫和，沒什麽攻擊力，給人的感覺就像毛茸茸軟乎乎的小兔子。就是這隻兔子比較強大，能夠好好護著自己腹下保護的東西。
歸星看了一眼周遭安靜到近乎死寂的海灘沙地，抬腳往那棟房屋走去。
屋內，盤腿打坐的王毓睜開了眼睛。
她的視線直直對向緊閉的屋門，並不算厚重的門閂橫在大門中間，晚風拂過，發出嗚嗚的聲音。
下一秒，屋門被輕輕敲響。
篤、篤、篤。
一連三聲，連中間停頓的間隔都一模一樣。
屋內響起一陣很輕的水被攪動的聲音，巨大的木桶裏，悄悄冒出來半個藍色的，毛茸茸的腦袋。同時，更裏麵的床鋪裏也傳來一陣悉悉索索布料摩擦的聲音，一個小麥色的小腦袋也從黑暗裏探出來。
王毓抬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小鮫人悄悄在水裏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然後下一秒，屋外響起少年壓低的聲音：“屋主可在？在下長恆仙宗觀樞閣親傳弟子，接到宗門委托，前來此地。還請主人家行個方便。”
歸星敲完門，便揣著手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等待。
他原本並不打算敲門，但他察覺到屋內尚有人活動的氣息，與其傻乎乎在門外幹站著，不如登堂入室。這便毫不猶豫地抬起了手。
聽到歸星的聲音，王毓有一瞬愣怔。她很快迴過神來，站起身向門口走去。
她身後，一人一鮫人隔著一個木桶貼在一起，緊張兮兮地看著她。
王毓拉開門閂，將屋門拉開一條縫隙。
歸星察覺到開門的動靜，他一抬眼，便對上一雙猩紅的眸子！他被嚇到一瞬，往後退去兩步，這才看清那門後站著的不止是一雙眼，更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還有點眼熟。
隨著門從裏麵緩緩拉開，歸星也看清了站在門後的人的模樣。他愣了一下，倒也並不意外：“師叔？你怎麽在這？”
王毓沒迴答他這個問題，也沒讓他進屋，而是轉頭看向貼在一起的兩個孩子：“願意讓他進來嗎？”
作為屋主的少年沒有立即迴應，而是看向木桶裏的小鮫人。
小鮫人看看王毓又看看少年，他自然聽到了歸星喊王毓的稱唿，雖然他沒從屋外的來人身上感受到海族的氣息，不過與龍女是師叔侄的關係，應該不是壞人。
小鮫人想了片刻，緩緩點頭。
少年便也應下讓歸星進屋的請求。
王毓這才側過身子讓開路，讓歸星進來。
歸星走進屋，看到在木桶裏泡著的小鮫人後也沒有露出驚訝好奇的表情。他像是完全沒看見對方那樣，徑直走進屋裏，找了張凳子坐下。
王毓閂好門，盤膝坐迴她原來的位置。
歸星便再次問道：“師叔，你怎麽在這兒？”
王毓沉默片刻，道：“碰巧路過，見這裏有些古怪，便留了下來。”
歸星又問：“師叔何時來的？可查出什麽？”
王毓卻搖了搖頭：“不曾。我來此已有兩日，一直無甚眉目。那些村民很是古怪，但目前也沒有露出什麽馬腳來。”
歸星皺起眉：“師叔夜間可曾出過屋？”
“不曾。”王毓一愣，“怎麽？”
“那些村民的屋子都籠罩著一股怨氣。”歸星道，“隻有這間屋子沒有。我原還以為是有什麽陷阱，如今看來，是承了那位的福氣。”他抬起手來，指了指木桶裏的小鮫人，“他的靈力在保護這間屋子。”
和小鮫人貼在一起的少年見歸星的話題說到了自己這位特殊的朋友身上，連忙抬手瘋狂比劃。
夜色漆黑，但修真之人視力很好，二人一鮫人都看清了少年的比劃。
不過這話小鮫人卻是不好意思翻譯的，他隻默默把自己往水裏塞了塞。
歸星看不懂手語，扭頭去看王毓。
王毓自然也是看不懂的，但她好歹和這兩個小家夥一起生活了兩天，此刻少年這般模樣，王毓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少年在跟他們比劃什麽：“他應該是說這小鮫人絕對沒有問題，叫你不要傷害他。”
少年狠狠點頭。
歸星沒說話，隻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很快又轉換了話題：“師叔這兩日可有聽到什麽奇怪的動靜？”
王毓聞言輕輕歎了口氣：“亦是沒有。”頓了頓，她轉而開口詢問歸星，“你為何會接到這裏的委托？”
聞言，歸星也沒藏著掖著，將那張寫有鮫人族求救字符的紙從懷中取出，遞給了王毓：“請師叔過目。這是我在接取宗門任務時無意間看到的。”
王毓接過那張紙，隻一眼她就發現這是鮫人族特有的鮫紙，紙上的文字寫著“救命”。
可那字跡清晰規整，並不像倉促之下的求救。
倒像是請君入甕的陽謀。
不過鮫人族或多或少都有點關於美學上的毛病，或許對方就是那種看不慣字跡潦草的鮫人，也不一定就可疑。
至少這張紙是給歸星看到的，可歸星不過長恆仙宗一個剛入門沒多久的人類幼崽，甚至父母雙亡，是個孤兒，還是在遠離大海的北地被段雲塵撿迴來的。
她不認為歸星會有什麽身在海族的仇敵。
長恆仙宗遙夢築掌權一代最小的那個弟子王毓從不曾做宗門委托，這事有不少人知道。所以不大可能是給她看的。
或許隻是巧合。
她這麽想著，視線一轉，就看到了木桶裏高高舉起一隻手。
王毓一愣。
歸星也扭頭看去，他忽而想到什麽：“這求救信，是你寫的？”
水裏傳出來一聲沉悶的“嗯”。
“既然如此，那你是怎麽把那團紙送出去的？”歸星又問，目光在兜住鮫人的木桶上來迴掃視，“鑒於你現在應該輕易不能出去的情況下。”
小鮫人伸出來的手指了指木桶邊的少年：“我請，阿野幫忙，丟去海裏。鮫紙，不怕水。”
旁邊名為阿野的少年連忙點頭證明小鮫人話語的真實性。
歸星摸了摸下巴：“那這麽說，你原本是打算找族人求救？”
小鮫人又悶悶地“嗯”了一聲。
歸星不再問了，他垂下眼，疑惑那張紙是怎麽輾轉流去長恆的。
王毓看著垂眸沉思的歸星，她想了想，還是道：“這小鮫人說夜間會有海妖上岸，但不曾傷人，天快亮時又會迴到海裏。”
歸星立即抬眼看她。
“但我在此停留了兩日，不曾見過。”王毓看向他，猩紅的眸子裏含著一抹凝重，“倒是那些漁民，似乎在有意識地捕捉鮫人族。”
“什麽？”歸星一愣。
當年消息傳去中州，隻說是鮫人族子嗣凋敝，已沒有可以拿得出手的族人來維護一方安穩，這才導致東南海域海妖泛濫。
結果卻根本就是人禍嗎？
“為什麽？”歸星不能理解，“捕殺鮫人對他們有什麽好處？”
王毓搖了搖頭，她剛來這裏兩天，還什麽頭緒都沒有呢，自然也不知道。
此時，那名為阿野的少年發出一點動靜，在二人看過去時，揮手做出一個“吃”的動作。
二人看著這一幕，心中頓時咯噔一聲。
歸星總算明白那些怨氣的來源。
那是被拆吃入腹的鮫人枉死時彌漫而出的不甘和怨恨！
而王毓卻是臉色一白，整個人僵在原地。寒意從腳底貫穿頭頂，死死將她定住！
吃……又是吃……他們吃龍族，又開始吃鮫人族，那接下來呢？接下來要吃誰？妖族？魔族？人族？
歸星的聲音響起，將她從這開始蔓延的思緒中拉扯出來。少年帶著疑惑的聲音喃喃道：“可是，他們吃掉鮫人，又沒有好處，反而會讓體內沉積劇毒。他們為什麽要吃？”
阿野擺手搖頭，又比劃著從老人到少年的形態。
“哦——”歸星懂了，“他們以為吃了鮫人肉就可以長生不老，返老還童？”
阿野狠狠點頭。
歸星抱著手看著阿野：“那你怎麽不吃？”
阿野一愣，又是狠狠搖頭，又是高高抬起輕輕放下地跺腳，看樣子是怕發出動靜驚醒村裏的人。少年的眼眶微微發了紅，他又是一通比劃。
這次，小鮫人做了翻譯：“阿野的，爹爹娘親死了。因為他們，吃了鮫人的肉。”
歸星看了阿野一眼，閉上了眼睛。
“無稽之談！”王毓的聲音在此刻響起，她似乎終於從這些漁民捕殺鮫人食用的事實裏反應過來，壓低的聲音飽含怒氣，“真是可笑之極！什麽長生不老，什麽返老還童！癡心妄想！”
她出離憤怒起來，眼眶泛起猩紅，狠狠咬著牙。
若非理智尚存，歸星想，她這位師叔大概要直接衝出去一把火燒了這整片屋子，以及屋子裏的那些畜牲。
他知道，她氣憤的並不僅僅是鮫人族的遭遇，還有一些更深的，更濃的恨。
他此前太孤僻，從來不曾想過要多了解長恆仙宗的其他人，以至於直到如今他才知道，原來淩孚仙尊看著仙氣飄飄仙風道骨，實則是個超級路癡。霰雪師祖看著清清泠泠一派高人風範，其實最是嘴硬心軟。
誰都不服的敬林師伯專聽留青師伯的話。瑤光師伯看著話少但其實是個很絮叨的人，像老母親一樣。青玉師叔看著溫潤如玉，實則做事風風火火，但他又細心，所以除了身邊親近的師兄師姐，很少有人能察覺他其實是個急性子……
曾經隻是在他的生命中一閃而過的人，現如今被添上了獨特的色彩，變得鮮活起來。
隻是，他不想到處亂跑，段雲塵卻見不得他窩在宗門裏長蘑菇。便摁著他去到宗門交接任務委托的長老麵前，給他挑了好些各種難度的任務。
歸星不想去，卻不得不去。
他翻看著那些亂七八糟的的委托任務，忽然眼神一凝，從中抽出來一張揉得皺皺巴巴的淺藍色方紙。那紙上還有淺色的暗紋，看著很是眼熟。紙上是一排字符，並非人族文字，那字符排列有序，有著一股獨特的韻律。
歸星認識這種字，也終於反應過來，這“紙張”原是鮫人族特製的鮫紙，遇水不化，遇火不燃，在他族修士眼中很是珍貴。那一排字符看著長，其實翻譯過來就兩個字：
救命。
這個時間……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東南海域的鮫人族出了問題。而他的好師叔王毓在江枕月的引導下前往東南處理那些作祟的海妖，在那裏被困了許久。
不過……當年有這張紙嗎？
時間太遠，歸星有些記不清了。他將這張紙單獨抽出來，擺在了最上麵，決定先去東南海域一趟。
段雲塵不知道他的打算，也不知道那些委托單裏夾雜了一張多餘的。他給自家徒弟選的任務都是他這個修為能夠完成的，不緊急，也沒有安全隱患。歸星乖乖下山的模樣還叫他好一陣欣慰。
他這個徒弟主意大得很，很多時候他根本就看不明白這小家夥在想些什麽。
好在歸星還聽他的話，不然他可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東南海域距離長恆仙宗並不遠，築基修士全力催動飛行法器或禦劍的話，最多三天就能到達邊緣區。
歸星會畫疾風符，也是個半吊子劍修，速度比之尋常築基快了不少，三天時間雖然不夠他找到不知道來沒來的王毓，但也夠他抵達記憶中那個事件發生點。
他落地時，時至深夜，矗立在海岸邊的小漁村安靜極了。可歸星一眼就瞧見那些陳舊的房子上逸散的糾糾纏纏的怨氣。
那些深濃黑紫的怨氣張牙舞爪地盤亙在家家戶戶，歸星一一看過去，卻驚訝地發現，最靠近海岸的一棟房屋竟是幹幹淨淨，甚至還隱隱有一股清氣環繞。
歸星下意識朝相反的方向退了退。
畢竟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過他很快察覺，那股清氣中正溫和，沒什麽攻擊力，給人的感覺就像毛茸茸軟乎乎的小兔子。就是這隻兔子比較強大，能夠好好護著自己腹下保護的東西。
歸星看了一眼周遭安靜到近乎死寂的海灘沙地，抬腳往那棟房屋走去。
屋內，盤腿打坐的王毓睜開了眼睛。
她的視線直直對向緊閉的屋門，並不算厚重的門閂橫在大門中間，晚風拂過，發出嗚嗚的聲音。
下一秒，屋門被輕輕敲響。
篤、篤、篤。
一連三聲，連中間停頓的間隔都一模一樣。
屋內響起一陣很輕的水被攪動的聲音，巨大的木桶裏，悄悄冒出來半個藍色的，毛茸茸的腦袋。同時，更裏麵的床鋪裏也傳來一陣悉悉索索布料摩擦的聲音，一個小麥色的小腦袋也從黑暗裏探出來。
王毓抬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小鮫人悄悄在水裏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然後下一秒，屋外響起少年壓低的聲音：“屋主可在？在下長恆仙宗觀樞閣親傳弟子，接到宗門委托，前來此地。還請主人家行個方便。”
歸星敲完門，便揣著手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等待。
他原本並不打算敲門，但他察覺到屋內尚有人活動的氣息，與其傻乎乎在門外幹站著，不如登堂入室。這便毫不猶豫地抬起了手。
聽到歸星的聲音，王毓有一瞬愣怔。她很快迴過神來，站起身向門口走去。
她身後，一人一鮫人隔著一個木桶貼在一起，緊張兮兮地看著她。
王毓拉開門閂，將屋門拉開一條縫隙。
歸星察覺到開門的動靜，他一抬眼，便對上一雙猩紅的眸子！他被嚇到一瞬，往後退去兩步，這才看清那門後站著的不止是一雙眼，更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還有點眼熟。
隨著門從裏麵緩緩拉開，歸星也看清了站在門後的人的模樣。他愣了一下，倒也並不意外：“師叔？你怎麽在這？”
王毓沒迴答他這個問題，也沒讓他進屋，而是轉頭看向貼在一起的兩個孩子：“願意讓他進來嗎？”
作為屋主的少年沒有立即迴應，而是看向木桶裏的小鮫人。
小鮫人看看王毓又看看少年，他自然聽到了歸星喊王毓的稱唿，雖然他沒從屋外的來人身上感受到海族的氣息，不過與龍女是師叔侄的關係，應該不是壞人。
小鮫人想了片刻，緩緩點頭。
少年便也應下讓歸星進屋的請求。
王毓這才側過身子讓開路，讓歸星進來。
歸星走進屋，看到在木桶裏泡著的小鮫人後也沒有露出驚訝好奇的表情。他像是完全沒看見對方那樣，徑直走進屋裏，找了張凳子坐下。
王毓閂好門，盤膝坐迴她原來的位置。
歸星便再次問道：“師叔，你怎麽在這兒？”
王毓沉默片刻，道：“碰巧路過，見這裏有些古怪，便留了下來。”
歸星又問：“師叔何時來的？可查出什麽？”
王毓卻搖了搖頭：“不曾。我來此已有兩日，一直無甚眉目。那些村民很是古怪，但目前也沒有露出什麽馬腳來。”
歸星皺起眉：“師叔夜間可曾出過屋？”
“不曾。”王毓一愣，“怎麽？”
“那些村民的屋子都籠罩著一股怨氣。”歸星道，“隻有這間屋子沒有。我原還以為是有什麽陷阱，如今看來，是承了那位的福氣。”他抬起手來，指了指木桶裏的小鮫人，“他的靈力在保護這間屋子。”
和小鮫人貼在一起的少年見歸星的話題說到了自己這位特殊的朋友身上，連忙抬手瘋狂比劃。
夜色漆黑，但修真之人視力很好，二人一鮫人都看清了少年的比劃。
不過這話小鮫人卻是不好意思翻譯的，他隻默默把自己往水裏塞了塞。
歸星看不懂手語，扭頭去看王毓。
王毓自然也是看不懂的，但她好歹和這兩個小家夥一起生活了兩天，此刻少年這般模樣，王毓猜都不用猜就知道少年在跟他們比劃什麽：“他應該是說這小鮫人絕對沒有問題，叫你不要傷害他。”
少年狠狠點頭。
歸星沒說話，隻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很快又轉換了話題：“師叔這兩日可有聽到什麽奇怪的動靜？”
王毓聞言輕輕歎了口氣：“亦是沒有。”頓了頓，她轉而開口詢問歸星，“你為何會接到這裏的委托？”
聞言，歸星也沒藏著掖著，將那張寫有鮫人族求救字符的紙從懷中取出，遞給了王毓：“請師叔過目。這是我在接取宗門任務時無意間看到的。”
王毓接過那張紙，隻一眼她就發現這是鮫人族特有的鮫紙，紙上的文字寫著“救命”。
可那字跡清晰規整，並不像倉促之下的求救。
倒像是請君入甕的陽謀。
不過鮫人族或多或少都有點關於美學上的毛病，或許對方就是那種看不慣字跡潦草的鮫人，也不一定就可疑。
至少這張紙是給歸星看到的，可歸星不過長恆仙宗一個剛入門沒多久的人類幼崽，甚至父母雙亡，是個孤兒，還是在遠離大海的北地被段雲塵撿迴來的。
她不認為歸星會有什麽身在海族的仇敵。
長恆仙宗遙夢築掌權一代最小的那個弟子王毓從不曾做宗門委托，這事有不少人知道。所以不大可能是給她看的。
或許隻是巧合。
她這麽想著，視線一轉，就看到了木桶裏高高舉起一隻手。
王毓一愣。
歸星也扭頭看去，他忽而想到什麽：“這求救信，是你寫的？”
水裏傳出來一聲沉悶的“嗯”。
“既然如此，那你是怎麽把那團紙送出去的？”歸星又問，目光在兜住鮫人的木桶上來迴掃視，“鑒於你現在應該輕易不能出去的情況下。”
小鮫人伸出來的手指了指木桶邊的少年：“我請，阿野幫忙，丟去海裏。鮫紙，不怕水。”
旁邊名為阿野的少年連忙點頭證明小鮫人話語的真實性。
歸星摸了摸下巴：“那這麽說，你原本是打算找族人求救？”
小鮫人又悶悶地“嗯”了一聲。
歸星不再問了，他垂下眼，疑惑那張紙是怎麽輾轉流去長恆的。
王毓看著垂眸沉思的歸星，她想了想，還是道：“這小鮫人說夜間會有海妖上岸，但不曾傷人，天快亮時又會迴到海裏。”
歸星立即抬眼看她。
“但我在此停留了兩日，不曾見過。”王毓看向他，猩紅的眸子裏含著一抹凝重，“倒是那些漁民，似乎在有意識地捕捉鮫人族。”
“什麽？”歸星一愣。
當年消息傳去中州，隻說是鮫人族子嗣凋敝，已沒有可以拿得出手的族人來維護一方安穩，這才導致東南海域海妖泛濫。
結果卻根本就是人禍嗎？
“為什麽？”歸星不能理解，“捕殺鮫人對他們有什麽好處？”
王毓搖了搖頭，她剛來這裏兩天，還什麽頭緒都沒有呢，自然也不知道。
此時，那名為阿野的少年發出一點動靜，在二人看過去時，揮手做出一個“吃”的動作。
二人看著這一幕，心中頓時咯噔一聲。
歸星總算明白那些怨氣的來源。
那是被拆吃入腹的鮫人枉死時彌漫而出的不甘和怨恨！
而王毓卻是臉色一白，整個人僵在原地。寒意從腳底貫穿頭頂，死死將她定住！
吃……又是吃……他們吃龍族，又開始吃鮫人族，那接下來呢？接下來要吃誰？妖族？魔族？人族？
歸星的聲音響起，將她從這開始蔓延的思緒中拉扯出來。少年帶著疑惑的聲音喃喃道：“可是，他們吃掉鮫人，又沒有好處，反而會讓體內沉積劇毒。他們為什麽要吃？”
阿野擺手搖頭，又比劃著從老人到少年的形態。
“哦——”歸星懂了，“他們以為吃了鮫人肉就可以長生不老，返老還童？”
阿野狠狠點頭。
歸星抱著手看著阿野：“那你怎麽不吃？”
阿野一愣，又是狠狠搖頭，又是高高抬起輕輕放下地跺腳，看樣子是怕發出動靜驚醒村裏的人。少年的眼眶微微發了紅，他又是一通比劃。
這次，小鮫人做了翻譯：“阿野的，爹爹娘親死了。因為他們，吃了鮫人的肉。”
歸星看了阿野一眼，閉上了眼睛。
“無稽之談！”王毓的聲音在此刻響起，她似乎終於從這些漁民捕殺鮫人食用的事實裏反應過來，壓低的聲音飽含怒氣，“真是可笑之極！什麽長生不老，什麽返老還童！癡心妄想！”
她出離憤怒起來，眼眶泛起猩紅，狠狠咬著牙。
若非理智尚存，歸星想，她這位師叔大概要直接衝出去一把火燒了這整片屋子，以及屋子裏的那些畜牲。
他知道，她氣憤的並不僅僅是鮫人族的遭遇，還有一些更深的，更濃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