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鎬離開三號碼頭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


    坐到車子裏,開車的下屬,明顯感覺到陸老板唿吸有些粗重。


    下屬從後視鏡看了一眼,就見剛剛上車時還繃著臉的陸之鎬,這時已經是滿臉的興奮。


    這讓下屬都不免有些驚訝。


    要知道來之前,陸老板可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難道是這一趟拜碼頭,有很大的收獲?


    他正猜測著,坐在身後的陸之鎬就嗬嗬的笑了起來。


    起初還盡量壓抑,但幾聲過後,已經變成暢快大笑。


    這一趟拜碼頭,他確實收獲頗豐。


    原本隻是想來找一座靠山,日後好在事業上更進一步。


    卻沒想到,林易直接給他推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按林易的講法,身為報業處副處長,如果僅僅履行管理職能,最多隻能算個平庸之輩。


    就租界這個小塘子,撲騰來撲騰去,最好的結果,無非就是一個華董的職位。


    甚至一向頭鐵的租界新聞界,也不會有幾個買他的賬。


    畢竟對於一家大報,關停取締之類的管理措施,並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副處長就能決定的。


    有人買他的賬才怪。


    所以,要在這個不起眼的位置上,做到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掌握話語權。


    隻能另辟蹊徑。


    按林易給他出的主意,那就是私下裏自己辦幾家新聞報社。


    利用手中不多的權力,能開的綠燈盡量開。


    然後通過一係列手段,迅速的讓這些報紙,打開知名度。


    比如選一個尋常可見,卻又是見仁見智的事件。


    安排一幫筆杆子分作正方反方,在報紙上吵半個月的架。


    再比如碰瓷當今新聞界的名人,該造謠造謠,該詆毀詆毀,引發和對方的罵戰。


    再再比如,專門就一些爭議性話題,和那些大報的論調針鋒相對,進而大吵特吵。


    簡單概括就是製造矛盾,製造對立。


    踩著那些名人名報的肩膀,在最短的時間裏用最小的代價,快速擴張名氣,拉起銷量。


    這個過程裏,作為主管部門的報業處,必定會接到很多告狀。


    都不用多做別的。


    等到火候差不多出麵調停一下,主導進攻的自家報紙立馬偃旗息鼓,威望自然而然也就有了。


    憑借著這些,影響力一步步滲透。


    再配合著成長起來的幾家報社,話語權水到渠成。


    而作為新聞人,有了話語權,也就意味著有了資本。


    到時候脫離租界這個小塘子,前途海闊天空!


    那會是什麽樣的場景,這時候的陸之鎬都有點不敢去想。


    總之,現在隻是一個起點。


    而就是這樣一個起點,卻是他之前的十多年,跟著杜月生沒能實現的。


    由此可見,林易和杜月生的境界,差距到底有多大。


    腦袋瓦特了,才會跟著杜月生一條道走到黑!


    一邊笑一邊想著這事兒,接下來到底該怎麽做,陸之鎬心底已經有了主意。


    雖然林先生並沒有像自己以為的那樣,吩咐自己做些什麽。


    但為了這份提攜之恩,自己也必須要送杜月生一程……


    陸之鎬的倒戈,成了壓垮杜月生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的態度一亮明,原本隻是保持袖手旁觀的大多數,也紛紛跟著行動起來。


    退出恆社的聲明一份接著一份,在滬城的江湖上,攪動起一陣陣驚濤駭浪。


    而僅僅兩天之後,就有了杜月生遠走香江的傳聞……


    金陵,宋公館。


    “地痞就是地痞,不是被人喊一聲杜先生,戲稱一句滬城地下皇帝,滬城就真是他說了算。”


    “不過是政府懶得搭理他而已。”


    “真要收拾他,他又算個什麽東西?”


    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宋文昌一臉輕蔑地說著。


    難得來做客的孔庸之,對他的這番關於杜月生的評價,倒是毫無異議。


    幫會就是幫會。


    再厲害的幫會,也不可能擋得住軍隊。


    都不用調集那些精銳。


    隻要租界不給杜月生提供庇護,駐守在滬城的兩個保安團,都能輕鬆把恆社蕩平。


    不過他登門不是來說這些新聞的。


    也不是取笑杜月生,就這麽灰溜溜的遠遁香江。


    連個浪花都沒翻起來。


    “杜月生好也罷,歹也罷。”


    “他最終落個什麽下場,和我們沒什麽關係。”


    “我要說的是,林易這小子在這一局,贏得也太輕鬆了吧?”


    “簡直就是不費吹灰之力,就逼得杜月生金盆洗手,遠走香江。”


    宋文昌瞥了他一眼,笑道:“有什麽好奇怪的嗎?”


    “杜月生這些年轉來轉去,一直在幫會這個小塘子裏轉圈,水就那麽多,就算都讓他喝幹,也就那麽一點。”


    “林易做的是正經生意,市場廣闊,前景遠大,牽扯也多。”


    “不說他背後有美國政客對他的支持,單單憑他現在做的幾樣生意,他的底蘊也不是杜月生能比的。”


    “杜月生敗在他手上,一點都不冤。”


    孔庸之眼角抽了抽,對這位小舅子,算是徹底的服了。


    顧左右而言它,這是逼著自己把話講明白啊。


    腹誹著,孔庸之搖了搖頭,隻能主動開口。


    “那我們怎麽辦?”


    “也認栽?”


    “姐夫是說成品布出口?”


    宋文昌笑眯眯的問著,原本翹著的二郎腿,也放了下來。


    “不單單是這一件事。”


    孔庸之搖著頭:“關鍵是這小子喜歡吃獨食不說,野心也大。”


    “不但在川省興業,這次又跑到粵省攪風攪雨,我都打聽了,他竟然要造汽車。”


    “如果任由他這麽搞下去,恐怕就不是我們要把他怎麽樣,而是他要把我們怎麽樣。”


    “所以,不能就這麽看著了。”


    “放任下去,隻會對我們的威脅越來越大。”


    “我也聽到了一些風聲。”


    宋文昌點著頭,隨著又問道:“不過姐夫,造車這事兒,你覺得他能做的成嗎?”


    孔庸之搖頭:“如果沒有米國人支持,肯定成不了。”


    “但是,現在他有米國人支持,那可就不好說了。”


    “賓果!”


    宋文昌打了個響指,笑道:“所以,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讓米國人不支持他。”


    看著宋文昌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孔庸之不覺得身體前傾:“仔細說說。”


    “我打聽了,林易在米國確實有強援,朋格斯特家族。”


    “這可是能影響到國會的那種大人物。”


    宋文昌嗬嗬笑著:“不過,有人的地方就有鬥爭。”


    “他的強援,也同樣有競爭對手。”


    “甚至,像林易這樣的棋子,朋格斯特家族手裏還有不少。”


    “所以這事兒就很簡單了。”


    “既然他要造車,那我們就放開對米國汽車的進口。”


    “隻要有利益,米國的汽車商,肯定不會同意我們華夏自己造汽車。”


    “都不用我們費心,自然有人會主動出頭,幫我們壞掉林易的好事兒。”


    聽著宋文昌的這番分析,孔庸之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在心底迅速的算計了一番,嗬嗬笑道:“文昌,上兵伐謀,不外如是啊。”


    “嗬嗬,過獎了。”


    宋文昌謙遜一句,又道:“造汽車可是重投入,我們暫時不做理會,坐看他把錢砸進去。”


    “等隻差臨門一腳的時候,再讓他前功盡棄。”


    “這小子攤子鋪的這麽大,一但這個環節出了差錯,剩下的事情就簡單了。”


    “……銀行貸款?”


    “嗯,你知道他現在已經貸了多少嗎?”


    “多少?”


    “將近五千萬!”


    “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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