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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吸氣,吞咽,吐出。


    一氣嗬成。


    絲絲縷縷的靈氣從謝溫良的鼻子裏流出。


    已入一境,便能看清世間的靈氣,它在謝溫良的眼中就像是遊動的魚。


    修道者,便是漁夫。


    尤其是清晨,日出之時清濁之氣交替,世間的靈氣更是純粹。


    日出東方,紫氣東來。


    謝溫良一大早便起身盤坐在桃樹下吐納靈氣,感受著體內靈氣的流動,體會到它穿越自身經脈時的痛,最終凝聚成一滴露水。


    內視靈府,已有十八滴露水。


    待到露水匯聚成小溪,自然而然進入第二境。


    想到馬上要和許南禪前往東都,謝溫良不免有些興奮,畢竟一趟少年遊。


    人間一共十四州。


    東都是南朝的首都,三十年前南北一戰,南朝原有九州,死傷慘重,被迫割去兩州求和。皇家由北向南遷移,依舊將新首都取名為東都。


    而北渚偏偏要羞辱南朝,將原先東都舊址改名為東京。


    還是取自南朝遺老一書《東京夢華錄》。


    至此,南朝東都,北渚東京,各占七州,南北對峙三十年。


    此後,波波折折,多有小戰。


    謝溫良所居離淮所處南北交界以南,也就避免了直接成為戰場,倒是南朝鎮守邊關一個有利的軍備支援處。


    天下十四州府之大,任你是仙人,朝碧海而暮蒼梧,也需好幾日。


    一劍千裏輕取敵方頭顱,對於某些人來說,確實輕鬆可以做到。


    可恰恰因為天下道法橫流,各門宗派橫立,二十年前,南朝整頓立法,獨尊儒術,點名封儒釋道為護國三教,其餘小宗門一並鐵血鎮壓!


    劍宗則早已消失於三十年前。


    謝溫良年紀尚小,早已不記得自己去過多少地方,隻知道一直流亡。


    直到遇見劍老,一老一少才定居離淮。


    其間十年,劍老有時興起會說兩段故事,謝溫良則做了個說書郎。


    青衫、木劍、白傘、驚堂木。


    突然要離開這個生活了很多年的小城,多少有些不舍,可謝溫良此刻心裏更多的是高興,畢竟是少年。


    劍未配妥,出門已是江湖。


    酒尚餘溫,入口不識乾坤。


    多年來,說書也省下不少銀子,足夠劍老一年的花銷。


    謝溫良晃晃腦袋,秉除雜念,繼續吐納。


    修道一途,就在一個勤字,勤能補拙。


    天資決定上限,努力決定下限。


    若修入二境,便可將靈氣轉化為劍氣等等,才算是一個真正的修道客。


    正當他閉眼繼續吸收,剝離體內不純的靈氣時,忽然聽到了笑聲。


    他了解她。


    “喲,小良子,這麽上心。”許南禪揉了揉他的長發,想把它搓成一個雞窩:“天下第一美人還得小師弟來守護呢。”


    想選擇無視,可是根本無視不了啊!


    謝溫良睜開一隻眼瞅了瞅她,許南禪則伸出手支開他另一隻眼,笑嘻嘻地說:“原來小良子不是在練功,是在睡覺呀。”


    許南禪突然板起了臉,一臉正經:“當罰,簡直爛泥扶不上牆!”


    “不知南禪先生如何罰我?”謝溫良仿佛也進入角色:“弟子洗耳恭聽。”


    落下兩片桃葉,一起落下。


    “那個……那個。”許南禪背過身子,負手裝腔道:“那就給許師傅買一串冰糖葫蘆來好了,不,兩串!”


    色欲恭,禮愈至。


    兩個人突然笑了。


    “得嘞,弟子聽命。”謝溫良笑著說:“不然再讓老爺子給做個糖酥魚吧?”


    許南禪轉過身,挑眉拍手道:“大善,小良子當真貼心。”


    “你們兩口子要不要再買些杏花餅,配些糖酥糕點?”


    不知何時,老爺子已經出現在小樓階梯上,正笑眯眯的看著樓下的弟子和姑娘。


    許南禪很是大氣:“前麵有些胡說,但後麵那句剛剛好。”


    姑娘和老爺子對視一眼。


    十分默契。


    突然齊聲:“小良子,還不快去?!”


    “得嘞!”謝溫良:“我去!”


    四方食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


    ……


    ……


    吃完飯,氣氛就有些尷尬。


    越豐盛的菜肴多少意味著越宏大的離別。


    劍老幹咳了一聲:“這有什麽,想我二十歲便負劍遠遊。”


    “聖人說:‘父母在,不遠遊。’”謝溫良眼眶有些濕潤:“我的父母死於饑荒,當年您的饅頭救了我,所以我對師傅您的情感一直如兄如父。”


    劍老直直地看著少年,有些許失神。


    沒能馬上反應過來。


    “聖人也說了:‘遊必有方。’”許南禪捧著小臉。


    她也想起了父母,為什麽不來接她呢?


    在那一瞬間有些恨,但隨後一想便知道這件事必有蹊蹺。


    她在見謝溫良的那夜,分明感覺到了父親的劍氣。


    許南禪最多的想法就是:許洛山,你還要不要你家閨女了?!


    “敗家小子,怎麽跟娘們一樣磨磨唧唧!”劍老迴過神來,笑著罵道:“東西收拾好了就趕快滾出去,最好別沒學上劍法,還有臉來見我。”


    哼著小曲,仿佛依然自得。


    故作心中有數。


    可惜此刻劍老的心已經亂了,不是因為即將離別的徒弟,而是那句饅頭。


    當年,也有一個女人給了他一個饅頭。


    “楚憐,去給他一個饅頭。今年雪這麽大,東都又不知道有多少流民凍死街頭。”


    “是,奴才領命,謹聽長公主吩咐。”


    後來甚至為他棄了榮華富貴、江山社稷,隻想和他相濡以沫。


    他提著劍,握著她的手,徹底走出了東都那座金絲籠。


    那一日,他斬敵七千。


    七境、八境、九境,皆是草芥。


    他成了史書豪傑那章的英雄,她成了史書皇族那章的反例。


    他為她出劍,他為她斷了劍道。


    記得那是個雨天,她最後一次握住他的手,無力卻笑著說:“原來你劍兮的劍啊,也沒他們說的那麽冷。”


    三十年了,他還是從未走出大雪的東都長街。


    “至少我握著你的手一直很暖。”


    很像當年的饅頭。


    ……


    ……


    劍兮突然迴過神來,謝溫良和許南禪已經收拾好了路上的行囊。


    看著兩人並肩的背影,劍老紅了眼眶。


    他輕聲哽咽了一句:“薑雲深,你這丫頭誤我三十年。”


    情至深處,唯一痛字。


    原來,他身邊曾經也有一個她。


    於是乎,天下便沒有規矩。


    在那座金陵城裏,失去了她,他折了劍道。


    他以為三十年很痛,不曾想謝溫良一句無心話告訴他:那還不夠痛。


    死在那個雨夜的,不隻是皇室長公主薑雲深,還是那個人間無敵的劍兮。


    隻剩劍心已折的劍老。


    “那老爺子,我們走了。”許南禪已推門,迴首望向劍老。


    謝溫良突然轉身,直接跪下,磕下三個頭。


    話語中有些哭腔:“明年桃花開時,我給您帶上三壺好酒。”


    劍老不說話,隻看著他們。


    緩緩才迴應:“嗯,去吧。”


    說著便轉身,不去看謝溫良和許南禪的離去。


    仿佛一切都很自然。


    劍老隻是走上小樓的竹梯,慢慢坐下,像一具塵封多年的石雕。


    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


    “崢嶸,咱當真走一個?”劍兮沉聲說:“醉賒四萬八千劍,人間豈有下凡仙?”


    “原來沒有她的江湖,對我來說,隻是江湖。人間當真無趣。”


    ……


    ……


    謝溫良永遠也不想到在他們之後,師傅也走出了小樓。


    背著一柄斷劍。


    他們南下去東都,他北上去那座金陵。


    陌路,南轅北轍。


    劍兮麵色深沉,此行四百一十二裏,一步一叩首。


    他要跪著去拜當年劍宗。


    原來他一直都是當年那個少年。


    塵盡光生。


    這一次,誰攔路,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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