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見來人是個女的,緊張度有所下降,他又咬了一口魚,這下可把女子氣著了。


    她衝過來,一把搶下小黑手裏的魚說:“跟我去派出所。”


    小黑把嘴裏的魚咽下,低聲說:“對不起阿姨,我……”


    “少套近乎,誰是你姨。”女人真的很生氣,她把爐火上的另一條魚撿起來,命令小黑說:“走。”


    “你聽我解釋一下好嗎。”小黑給女人深施一禮說:“對不起,我不該吃你家的魚,多少錢,你說個數,我陪你錢還不行嗎。”


    女人聽到這番話,火氣有所下降,低頭想了想說:“其實你吃兩條魚不算啥,可……也不能得慣癮呀。”


    小黑眼睛眨巴幾下,慢慢分析得慣癮是啥意思,忍不住問了一句:“啥叫得慣癮。”


    女人支吾幾下,愣沒把這句東北俗語解釋出來。


    “你別管啥叫得慣癮,反正你不能白吃我的魚。”女人懷裏的孩子,伸出小手來抓烤魚,被女人聳了一下說:“別吃,有刺,紮得慌。”


    小黑手伸進兜裏,摸到昨天與周老板分手時,周老板給他的錢。


    他交付了五十元出租車費,又花十塊錢吃了一碗麵,還剩一百四十塊錢。


    他數出四十塊錢,猶豫一下,再拽出二十塊錢,遞給女人說:“給你六十塊錢,行嗎。”


    女人沒接錢,餘怒未消的樣子說:“其實我真不是差你這幾十塊錢,我一個人帶孩子,根本沒有精力來看魚。你饞了想吃魚,就跟我說一聲,總不能動不動就來偷呀。”


    小黑沒聽懂啥叫得慣癮,但他聽懂了動不動這句東北口語。


    先科普一下:


    所謂的得慣癮,就是養成習慣的意思,就這麽簡單。


    小黑辯解說:“我這是頭一次來。”


    小黑不遮不瞞,說明自己是外鄉人,來啟銘鎮想住店,結果旅店被查封了。他沒地方住,不知不覺中來到了這裏。


    “你來這裏是走親戚呀,還是另有啥打算。”女人看在小黑要支付六十元錢的分上,對小黑的來曆產生了興趣。


    “我想找個活幹。”小黑把錢遞給女人。


    他看著女人手裏的兩條魚,有心把魚要迴來。錢已經付過了,這兩條魚應該屬於他。


    “這麽辦吧,你跟我迴家去,我把魚燉一下,再給你做點飯吃。”女人說完,轉身便走。


    她走出窩棚,迴頭見小黑愣在那裏,又說:“我家就在附近,看見這邊有煙囪冒煙了,我才趕過來的。”


    小黑微微一笑,暗自責怪自己太不小心了。


    既然錢都花了,人家還主動要求他去家裏吃飯,小黑也沒必要推脫了。


    女人家離養魚池不到一百米的距離,後窗正對養魚池。


    這是一座隻有一間半的土坯房。


    進了大門是廚房,跨進房門,就看見屋裏有南北兩鋪炕,占據了房間的大部分麵積。


    小黑跟女人走進家門,女人把孩子放在炕上,叮囑說:“別亂動,媽做飯去。”


    小黑跟在她身後,沒聽清女人是在叮囑孩子,還是叮囑他。


    他坐在炕邊,主動為女人看孩子。


    女人迴到廚房,先把小黑烤好的兩條魚,放在菜墩上,用刀刮下已經烤糊的魚鱗,又掏出魚的髒器,然後往大鍋裏倒油,用蔥薑蒜爆鍋,再把收拾好的魚下進鍋裏。


    隨著“滋啦啦”一陣焦灼,一股香味躥進屋裏,小黑聞到香味,也咽起了口水。


    女人幹活很利落,不大的工夫,就端了一個炕桌進來。


    她把炕桌放到火炕上,轉身出去,端進燒好的兩條魚,還有一盤大蔥炒雞蛋,以及一盆大米飯。


    “吃飯吧。”女人給小黑盛了滿滿一大碗米飯,又遞上筷子。


    小黑沒接筷子,他又從兜裏掏出二十塊錢,放在飯桌上說:“這是飯錢。”


    小黑開始吃飯,女人抱起孩子站在地上,不管孩子怎樣鬧著要吃飯,她執意不肯放下孩子。


    “一起吃吧。”小黑話音未落,女人便放下孩子,拿來碗筷,一邊給孩子喂飯,一邊跟小黑拉家常。


    小黑實話實說。


    他家住小鎮,姐姐在啟明礦開飯店。他也撒了個謊,說跟姐姐鬧矛盾了,不想留在飯店裏,又沒找到旅店,所以才住進了魚塘的窩棚裏。


    “我當你是偷魚賊了。”女人輕信了小黑的話,同時也放鬆了對小黑的戒備心。


    小黑吃著飯,聽女人介紹她家的情況。


    女人的老家在黑龍江,幾年前和丈夫一起來到這裏居住。


    丈夫在鎮上一個私人包工隊打工當瓦匠,去年開春,幹活時不小心扭傷了腰,經過跟包工頭協商,拿到五千塊錢撫恤金。他們就在這裏,以每年一千五百塊錢的價格,租下這片魚塘和這戶房子。


    小黑吃得正香,聽說女人僅用了一千五百塊錢,就能租下魚塘和房子,他很感興趣。


    “你家大……”小黑在窩棚裏,跟女人叫聲姨,遭到女人的拒絕,這會兒他不知道該如何稱唿女人的丈夫了。


    “你就叫我姐吧。”女人很善解人意。


    “你家姐夫咋沒在家呀。”小黑隻當跟女人閑聊天。


    “別提了。”女人打開了話匣子,根本就收不住。


    她告訴小黑,眼看就要過年了,丈夫說進城去尋找大買家,要把辛苦養了一年的魚,賣出個好價錢,結果,一去就沒了蹤影,到現在還沒迴來。


    她抱怨說:“這裏的人欺生,知道隻有我一個人在家帶孩子,經常有人半夜來偷魚。”


    小黑愣愣地看著女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揣摩女人說話的真實度,還是為女人的處境,平添一份同情心。


    他停頓了一會兒,又開始吃飯。


    女人著意打量一番小黑,問道:“兄弟,你下一步是咋想的。”


    “下一步。”小黑反問一句,不知道女人的話從何而來。


    “就不是要找一份工作嗎。”女人倒很直率。


    她從小黑的言談舉止中,看到了一份誠實。


    她急於尋找一個幫手,來幫她照顧魚塘,又苦於舉目無親,不能盡快找到一個肯幫她的人,她選中了小黑。


    “我還沒想好。”這是小黑的真心話,他的注意力,沒在跟女人聊天上。


    女人聽了他的話,會心地笑了。她說:“那你就留在我這吧,工錢好商量。”


    小黑沒有反應。受這個話題影響,他正在考慮自己的下一步。


    小鎮肯定迴不去了,紅樓飯店也容不下他。


    小黑現在唯一的牽掛,就是徐英懷裏的孩子。


    不管董興采用什麽手段,要達到什麽目的,也不管徐英出於怎樣的考量,成了董興的玩偶,他必須要把這件事弄清楚,然後再決定是否有必要,跟徐英和董興以死相拚。


    “其實這活一點也不累。”女人以為小黑不願意留下來,她說:“你每天去魚塘轉轉,透透冰眼就行。到了晚上,你不願意住在窩棚裏,迴我這來睡覺也行。”


    女人說到這,居然漲紅了臉。


    她畢竟是個婦道人家,丈夫又不在家,主動邀請一個陌生男人住進家裏,盡管這個人還是個孩子,不會發生什麽,她還是感覺有些羞澀。


    “我先試試吧。”小黑捋清了思路,他需要一個落腳點。


    “太好了。”女人喜出望外,說話也很直白。她說:“我家的條件,你也看見了,先開個價吧。”


    小黑笑了。


    女人被小黑的笑容迷惑了。


    物以稀為貴,她現在急需幫手,小黑在飯店幹過,可能要獅子大開口,跟她要一個高價位。


    轉念又想,反正就是幾天的事,不管他要多少工錢,先答應下來。等丈夫迴來,再跟他討價還價也不遲。


    “我不要你工錢。”小黑隻提出一個要求,每天能讓他吃飽飯就行。


    這怎麽可能呢?


    女人再次打量小黑,不禁對小黑的來曆產生質疑。


    這年頭哪有不要工錢,白給人家幹活的。


    莫非……


    還沒等女人胡思亂想,小黑先給出答案說:“反正我在這也幹不長,就當幫你一個忙了。”


    女人的現實處境,讓她隻能相信小黑的話。


    能有一個男人整天圍著她家魚塘轉上幾圈,晚上窩棚裏再有燈光,那些偷魚賊就不敢再來了。


    女人把剛收下的六十塊錢,連同小黑又拿出的二十塊錢,一起塞進小黑的手裏說:“你把這錢收迴去吧。”


    小黑也不推辭,他收好錢,吃下整碗的飯,問女人說:“我現在幹點啥呀。”


    女人笑了。


    “你先去鎮上剪個頭,洗個澡吧。”女人的話,提醒了小黑。


    他三個多月沒理發了,昨晚又在窩棚裏委了一宿,這會兒的頭發,亂得像雞窩。


    女人拿過毛巾和香皂,裝在一個兜子裏,又叮囑小黑說:“你順便再買一套襯衣,留著替換洗的。”


    小黑去了啟銘鎮,先理發後洗澡,又去商店買了一套襯衣,還特意給女人的孩子,買了一堆小食品。他幾乎花光了手裏的錢,才趕在吃中午飯之前,返迴女人家。


    女人正在做午飯。


    她把早晨吃剩下的魚,加上一塊大豆腐,還添了幾片五花肉和粉條,這就是東北式亂燉。


    小黑走進院子,聞到了香味。


    “我迴來了。”小黑推開房門,見女人一副陌生的目光在看他。


    小黑理了發,又洗了澡,女人乍看上去,有些陌生了。


    女人叫鄭娟,今年整三十歲。


    當時的男女婚姻,特別在偏遠農村,有一整套的模式。


    適齡男女,首先需要一個媒人,介紹雙方的自然條件,得到雙方家長的認可,便選日子相看,一旦看順眼了,就可以互相領迴家見父母。


    一般情況下,得到雙方父母的認可,就要選日子結婚了。最長不會超過半年,像田秀與侯德旺的婚姻,認識到結婚不過才兩三個月。


    可能讀者要問了,這邊正聊小黑,被鄭娟當偷魚賊抓了,怎麽又聊起婚俗了。


    鄭娟就是在這種標準的模式化婚姻中,走出家鄉,來到這裏的。


    她丈夫初中還沒畢業,就外出打工了。


    到了適婚年齡,家裏托媒人選中了鄭娟。


    兩家相距三十裏地,第一次相親看的是照片。雙方認可後,丈夫特意從外地迴來,去鄭娟家見麵。


    吃罷中午飯,他就把鄭娟帶迴自己家,留鄭娟在家住了一宿。


    不管是霸王硬上弓,還是半推半就,反正鄭娟見紅了,丈夫就心滿意足了。


    家裏人找先生掐算八字,選定結婚拜堂日期,不出半年,兩人就正式舉辦了婚禮。


    婚後第三天,新媳婦迴娘家,到了第五天,兩人就背井離鄉,來到了啟銘鎮。


    教科書上講,男女婚姻的基礎是感情。


    在我們這個擁有幾千年封建曆史的國度裏,感情二字往往總被現實環境所替代。


    男人找媳婦,一看長相,二看身體。


    女人找丈夫,首選考慮的,是對方的經濟條件和家庭背景。


    要真正達到兩情相依,基本上都是在孩子長大以後,彼此經過十幾二十幾年的磨合,沒把結婚證一分為二,才算達到所謂的包容與信任。


    真正以感情為基礎的戀愛婚姻,成功率那是相當的低。


    相愛之人最終分手,說的就是現實的婚姻。為啥,隻有統一結果,沒有標準答案。


    小黑吃罷午飯,鄭娟給他一個冰錐,就是一個比鐵鍬把略粗一點,一米多長,一頭打著四棱鋼尖,另一頭橫穿一個把柄的破冰工具。


    鄭娟抱著孩子,引導小黑來到養魚池冰麵上。


    老遠就能看見冰麵上豎起兩捆高粱秸,一頭插進冰裏,另一頭露在外麵。


    “這就是冰眼。”鄭娟告訴小黑,他每天隻需要在高粱秸的位置,用冰錐破開封凍高粱秸的冰,讓池塘裏的魚,能唿吸到的氧氣即可。


    他們又到了窩棚裏,裏麵布滿了灰塵。


    小黑剛洗過澡,他要打掃一下這裏。


    鄭娟提醒他,每天晚上,能讓外人看見裏麵有燈光,證明有人在看守魚塘就行,小黑不需要住在這裏受罪。


    小黑不能告訴鄭娟,耐凍是他的天性。


    他們從魚塘返往家走,老遠地看見,院門口停了一輛警用麵包車。


    “公安來咱家幹啥。”鄭娟好生納悶。


    小黑看見警車,不覺中停下了腳步,他昨晚在旅店門口,見過這輛警車。


    鄭娟腳步加快,來到院門口,從警車上下來兩名公安。


    其中一名公安,得知鄭娟是這家的女主人,先替另一個公安作介紹說:“這位是我們縣公安局刑警大隊郭隊長。”


    郭軍未曾開口,先越過鄭娟,把視線投向不遠處的小黑。


    問道:“那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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