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萬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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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子，白子，依次落在棋盤上，發出輕聲的碰撞。
本來用於賭牌的大廳裏，現在落針可聞。大廳中央頂燈打下鍾形的光，將對弈的兩個人籠罩在燈光中，
除了公證人員、裁判，其餘觀棋的人都被請到了十米之外。並拉上了隔絕線。
出於古老的觀棋不語的道理，所有相關人士都隻能悄悄的低聲說話。
棋局被一台顯示屏投到了旁邊的等待席上。
沙綾香——也就是三瑾麗沙，看著進行中的棋局，不知不覺中皺起了眉頭，
三瑾麗沙接受的教育是和財前一樣的。棋力是有一些的，跟真正的職業選手不能比，但看懂棋盤上的情勢還是不在話下。
她低聲的問彭章的工作人員，“支招的專家呢？怎麽沒看到有輔助彭章的手段？”
工作人員愕然道，“專家？沒有安排專家。”
“你們不會告訴我，他沒有任何作弊手段吧？”沙綾香難以置信的說。
這可是1萬億啊。1萬億的賭局！
這麽大的賭局，彭章居然沒有布置作弊手段。她覺得難以置信。
工作人員弱弱的說，“沒有安排任何作弊手段，彭老板說靠他自己。”
“他怎麽敢的！”
沙綾香一聽都懵了。
這個世界上，哪有這樣的人？麵臨這麽大的輸贏時，竟然不安排保底的手段。
彭章的棋力明明很一般啊。
沙綾香看著屏幕上當下的局麵，連她都能看得出，財前明顯是技高一籌的。
彭章怎麽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呢？？
沙綾香都快急死了。
而棋盤前的財前，現在也是有點意外的。
他還以為彭章肯定是這段時間經過了密集訓練，棋力突飛猛進了，才會如此自信的。但剛才下了四十餘手，他竟然發現彭章的棋力雖然略有進步，但離自己還差得遠。
“這小子……不會以為他真能贏過我吧？”
財前有點不可思議的看了看棋盤，又看了看彭章。
心想這家夥是不是最近太得意忘形了？
彭章確實沒有在這局棋上選擇作弊。
如果他想作弊，其實方法是很多的。比如可以直接修改棋局的“贏率”。
贏率也是數字，也可以膨脹的。當初戰勝人類的ai阿爾法狗，它每走一步都要重新算一下贏率。彭章隻要把自己的贏率膨脹到八成九成就可以了。
但是他卻沒有使用自己的金手指。
為什麽不使用呢？因為他希望就靠自己本身去擊敗他。
用金手指不是不行，而是太容易了。
太容易的事反而沒有樂趣。
隨著經濟實力的越來越強，他現在對金手指的依賴程度已經在不斷下降了。
財前再一次評估了當前的局勢。
開局的四十手棋，他走得非常好，已經建立了自己的厚勢。按這個趨勢下去，彭章必敗無疑。財前的心態開始飄了起來。
“彭先生，我實在佩服你。你馬上就要在最不擅長的遊戲上，輸掉1萬億了。但你居然還很平靜。你的心態真的是無人能敵。”
彭章輕輕的拈一顆子，落下。
“我為什麽不平靜呢？1萬億又不是我的全部。”
“要是你輸了這1萬億，你就完了。而我要是輸掉1萬億，大不了迴去重新經營盤古集團。我的盤古集團又沒押在棋盤上。”
財前的臉一下子就黑了。
彭章的話輕而易舉的打在了他的七寸上。財前的洋洋得意頓時沒了。
因為彭章說的一點沒錯。押在棋盤上的，基本就是財前的命。是財前的一切。他把自己所有能押的都押上了。
而這些東西，對於彭章來說，隻是他擁有的一部分而已罷了。
彭章之所以沒把輸贏看得那麽重要，就是因為這局棋的輸贏，確實對他而言不重要，不致命。
財前這下整張臉都黑了。
一言不發繼續迴到對弈中。
啪、啪、啪……棋盤上的落子交替下。一段時間後，棋局從40手到達了150手。棋局開始進入了中盤的階段。
財前在開局時的明顯優勢，並沒有進一步擴大，雙方漸漸的勢力有些持平了。
這種古老而奧妙的遊戲，就是這樣。不到最終時刻，誰也難料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你就算在排兵布陣時看上去很漂亮，誰能保證你能將這些優勢真正的轉化到戰果上？
但總的來講，還是財前更強。
沙綾香一直在屏幕前不停的走來走去，咬著指甲。她很緊張。到目前為止她覺得彭章還是沒有贏麵。彭章要在後半部分驚天大逆轉，除非棋力明顯超出對方很多，但這種事情目前看來不大可能。
但彭章看上去還是不怎麽慌的樣子。
他的這種出奇的鎮定，不僅在沙綾香眼裏，同時在財前的眼裏，也都是一個迷。他們不禁都會想：難道他真的不在乎？
整整1萬億啊，他怎麽可能不在乎？
他怎麽可能把這一局棋，真的就當普通的一局棋在下？仿佛並不會產生什麽代價似的。
其實，正因為這局棋的輸贏會造成極為巨大的代價。所以才深深的影響了財前和沙綾香。他們無法把它當作純粹的對弈來看待。
他們恐懼會輸。
彭章並沒有這種恐懼。
而恐懼是會影響財前落子的每一手、每一子的。
財前忍不住問道。“你是真的不會緊張？”
彭章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向侍者招了招手，讓人先給他送飲料過來。
馬要輸1萬億美元了，他竟然還有心思喝飲料。
“知道我為什麽不緊張嗎？”他問財前。
“因為在做企業前，我是一個看大門的。我的一個月工資還不到十萬日元。”
財前的臉抽了抽。
在島國，超市裏的西瓜一個都要賣1萬日元。彭章說一個月工資才十萬日元。他簡直不敢相信是真的還是假的。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彭章慢悠悠的喝著飲料說，“假如有一天我失去了所有的資產。我的房子，我的飛機，企業……我擁有的一切都完全失去了。一無所有了，你知道我會怎樣嗎？”
財產不知道答案是什麽。
“答案是沒什麽影響。”彭章說，“如果我真的全都賠光了，就繼續迴去看大門。依然可以很容易的找到十萬日元薪水的工作。這個世界殺不死我。再大的逆境也不會徹底的摧毀我。”
“而你呢？假如今天這局棋你輸了。你能活下去嗎？一個月十萬日元，你知道怎麽活嗎？失敗可以輕易的殺死你，但對我無傷大雅。”
財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就算一個月給他百萬日元，財前恐怕都沒辦法生活。看大門之類的事，對於財前來講壓根就不可想象。如果他今天賠掉一切，那真的就是末日。
彭章說出了一個財前最恐懼的事，那就是失去一切。而財前現在就在“失去一邊”的邊緣上。隻要輕輕一堆，他就掉下去了。
彭章又喝了一口飲料，繼續說，“幸好我現在除了押在棋盤上的一萬億。我還有別的。還有盤古集團，遠瞻資本，還有律所，馬爾迪夫，還有一個全球婚戀集團，鋼鐵公司……”
“對我而言，這樣的棋我至少可以輸七次。輸光七次，就不得不再次看大門去了。但即便那樣，我也是死不了的。甚至還有可能卷土重來。”
彭章靜靜的看著財前。
這幾句話差點就把財前心靈上的支撐徹底打得粉粉碎了。
如果“心靈”也有承重牆的話，那剛才彭章的話就是拆除承重牆。這幾句話對普通人來講，也許殺傷力有限。但對於財前來講，那就是他最恐懼的。
——假如真的他失去一切，他該怎麽辦？
彭章緩緩的在棋盤上投下一字。說道，
“打劫！”
財前猛的一驚，看向棋麵。
“劫” ，是一種特殊的棋形。是一種充滿變數、最複雜、最易變、最不容易算清、而且是最容易發生變化的棋形。
打一個比喻的話，有點類似於俄羅斯輪盤賭，槍裏的子彈說不準什麽時候會響。玩家一邊要顧及頭頂的槍，一邊還要在整盤棋上所有高危的地方和對方纏鬥。
一旦涉及打劫，下棋的複雜度、計算量都會成倍的增加。事情會陷入非常複雜的境地。
越是求“穩”的棋手，就越不希望入“劫。”
2016年，ai首次戰勝圍棋世界冠軍李世石。當時人類棋手對ai的下棋風格進行了深入的研究。研究後發現，ai會避開、或非常不情願進入 “打劫”的局麵。
當時人們認為ai是“不會打劫”。但後來被證明，ai也是會打劫的，隻不過一般會盡量避免。ai之所以不喜歡打劫，是因為“劫”會導致概率明顯的波動，ai認為勝率波動太大，都是不明智的。
由此可見，打劫是讓人非常頭痛的。就算高手，也很難算清自己打劫究竟能不能贏。更何況財前和彭章都談不上真正高手。
財前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了。
棋麵頓時變得更加兇險。險象環生。
雙方都開始攻擊對方最脆弱的各個地方。攻擊完了再伸手’摳動扳機’。另一方則必須應對，應對完了，還要去動手去讓腦門上的槍不要響。
局勢越是複雜，人就越可能犯錯。
而犯錯就會導致人的狀態變更差，犯更大錯誤的機率就會進一步增加。
很快，財前就開始險象環生。其實這種情況下，心態越是平靜，就越是容易安然度過。
要保持最強的心態很容易，不在乎輸贏就是了。
但財前怎麽可能不在乎。
那可是1萬億。
是他的人生，他的事業，他的一切。甚至包括他生命的意義。
財前有人生追求的意義嗎？統治財團也許就是他一生追求的意義。
他開始意識到，這是他人生中最終極的一場賭局。他活了三十年，全部的積累，都押在了這一局棋上了。這比人生中任何一次決策，都更加的複雜、更加的沉重。
“不能輸！不能輸！我絕不能輸！”
他腦子裏不停的閃過這樣的話。越是對自己這樣講，越是四肢發冷。
彭章不緊不慢的說道。
“在馬爾迪夫島上，我注意到了你的眼神。”
“你看著我的眼神是鄙視的。你看到那些1號島上來治療的殘疾人，就像是看到垃圾和瘟疫一樣，避之不及。”
“你高高在上，根本沒有把底層人當作同類。你打心眼裏認為自己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從那一天起，我就決定。一定把你這個人上人、這個天之驕子，從高處掀翻。讓你跌落百尺高台。摔到我這樣的凡夫俗子的腳下。”
“身為祖上三代貴族豪門出生的你，如果輸給一個三代貧窮的前看門人，你心中一定是很憤怒的吧。”
彭章始終不急不慢的說著。手上的落子遊刃有餘，
攻擊對方 的高危之處，反手打劫。然後再另攻一處，再反手打劫。嘴裏的話不斷。
“閉嘴！”財前道心敗壞的吼道。
他覺得彭章說得越多，他的心態就越受影響。他的情緒一次次再被彭章挑動。
而彭章沒有閉嘴。
他與這個跨越東海遠在另一國的對手鬥到今天，但真正的交流屈指可數。雙方都是通過各種媒介來表達態度的，從沒有機會像今天這樣，能麵對麵的直接講話。
“你一出生，就擁有世界上99%的人夢寐以求的一切，擁有常人難以想象的資源，擁有高高在上的地位，你沒有經過一天社會的毒打，就直接當上了高管。你的眼界、人脈，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你是何其的幸運。大部分人隻要有你條件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就已經很滿足了。可是你從來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你所擁有的一切，其實不是你配擁有的。
“如果你沒有那樣的出身，不來自那樣的家庭，憑著你本身，連今天浪花的萬分之一都掀不起。”
“財前，你錯判了自己，你並不優秀。”
“帶給你光環的，是那個階層和你的出身。不是由於你優秀的結果。”
彭章對他的評價，基本複刻了財前造反時，他對父親說過的話。
財團的老東西們之所以權勢遮天，隻不過因為地位給了他們權勢。老東西們本身並沒有什麽高人一等的地方。
現在彭章又把同樣的話轉送給財前了。財前能年紀輕輕主管醫藥業務、掀起那麽大的風浪，甚至一度攀登到了財團的頂端，也不是因為他財前有多厲害。而是因為生來就姓三瑾。
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
當你“祛魅”之後，審視這些神秘而高大上的財團頂端的人物，會發現他們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凡人，
他們比那些普通白領，甚至看大門的，不見得高明多少。
那麽現在問題來了。看大門的彭章，已經爬到可以與財閥之子麵對麵，排排坐的地方了。那你財前呢，你能向下兼容，去做看大門的或者送外賣的嗎？
窮人有了地位， 也能做你財閥巨子做的事，
而財前卻做不了看大門的人的事，
所以誰比誰更優秀？
說話間財前心神混亂，越慌越錯，哢哢的又被彭章吃掉了一條邊，整個棋局開始變得大亂，前期與中期建立的優勢茫然無存。
圍棋不到最後一刻，是不會知道結果的。
“……你在擾亂我的心神！”
財前明知道彭章這樣做，是為了擾亂他。但他沒有辦法，
因為他真的很在乎。所以太容易被打亂了。
“如果真的失去這一切，我該怎麽辦？”
“如果我真的輸了，怎麽辦？”
“我一切的成就原來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僅僅一局棋，我就可能萬劫不複……”
“我已經輸掉了新藥研發、輕素，輸掉了家人……輸掉了整個財團的支持。如果我今天再輸掉這1萬億……”
“我該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一個月隻有十萬日元，我能活下去嗎？”
耳邊似乎響起了妻子的哭聲，還有女兒那失去神采的眼睛。在他腦海裏晃來晃去，揮之不去。……還有湯下公栄，湯下老婆死時還盯著自己的眼睛……
財前的心神越來越動蕩。越來越無法集中精力。
他已經完全沒有辦法進行複雜的計算了。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
“我明明棋力比他強不止一點兩點。明明是我有優勢的……”
財前感覺根本無法解釋眼前的情況。一切都是在他的注視下一步步走過來的。他明明更強，卻還是要輸了。
彭章看著已經陷入焦慮，方寸大亂的財前。淡淡的說，
“我可以迴答你的問題。財前。”
“你太在乎錢了。你被金錢控製了，你從未心靈自由。你是錢的奴隸。你生而身份高貴，卻淪為金錢的奴隸。這就是你為什麽最終會輸的原因。”
嘩啦啦…………無數的棋子撒了一地。
財前猛的將棋盤一掀。
他的心態最終崩了。
旁邊的裁判員與公證人員們對視了一眼。裁判作出了對結局的仲裁。“本輪棋局行至第310手……執白方掀盤認輸。黑方彭章勝。”
因為財前掀翻了棋盤。因此被判定為主動認輸。
棋局在下了三個小時後塵埃落定。
……
本來用於賭牌的大廳裏，現在落針可聞。大廳中央頂燈打下鍾形的光，將對弈的兩個人籠罩在燈光中，
除了公證人員、裁判，其餘觀棋的人都被請到了十米之外。並拉上了隔絕線。
出於古老的觀棋不語的道理，所有相關人士都隻能悄悄的低聲說話。
棋局被一台顯示屏投到了旁邊的等待席上。
沙綾香——也就是三瑾麗沙，看著進行中的棋局，不知不覺中皺起了眉頭，
三瑾麗沙接受的教育是和財前一樣的。棋力是有一些的，跟真正的職業選手不能比，但看懂棋盤上的情勢還是不在話下。
她低聲的問彭章的工作人員，“支招的專家呢？怎麽沒看到有輔助彭章的手段？”
工作人員愕然道，“專家？沒有安排專家。”
“你們不會告訴我，他沒有任何作弊手段吧？”沙綾香難以置信的說。
這可是1萬億啊。1萬億的賭局！
這麽大的賭局，彭章居然沒有布置作弊手段。她覺得難以置信。
工作人員弱弱的說，“沒有安排任何作弊手段，彭老板說靠他自己。”
“他怎麽敢的！”
沙綾香一聽都懵了。
這個世界上，哪有這樣的人？麵臨這麽大的輸贏時，竟然不安排保底的手段。
彭章的棋力明明很一般啊。
沙綾香看著屏幕上當下的局麵，連她都能看得出，財前明顯是技高一籌的。
彭章怎麽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呢？？
沙綾香都快急死了。
而棋盤前的財前，現在也是有點意外的。
他還以為彭章肯定是這段時間經過了密集訓練，棋力突飛猛進了，才會如此自信的。但剛才下了四十餘手，他竟然發現彭章的棋力雖然略有進步，但離自己還差得遠。
“這小子……不會以為他真能贏過我吧？”
財前有點不可思議的看了看棋盤，又看了看彭章。
心想這家夥是不是最近太得意忘形了？
彭章確實沒有在這局棋上選擇作弊。
如果他想作弊，其實方法是很多的。比如可以直接修改棋局的“贏率”。
贏率也是數字，也可以膨脹的。當初戰勝人類的ai阿爾法狗，它每走一步都要重新算一下贏率。彭章隻要把自己的贏率膨脹到八成九成就可以了。
但是他卻沒有使用自己的金手指。
為什麽不使用呢？因為他希望就靠自己本身去擊敗他。
用金手指不是不行，而是太容易了。
太容易的事反而沒有樂趣。
隨著經濟實力的越來越強，他現在對金手指的依賴程度已經在不斷下降了。
財前再一次評估了當前的局勢。
開局的四十手棋，他走得非常好，已經建立了自己的厚勢。按這個趨勢下去，彭章必敗無疑。財前的心態開始飄了起來。
“彭先生，我實在佩服你。你馬上就要在最不擅長的遊戲上，輸掉1萬億了。但你居然還很平靜。你的心態真的是無人能敵。”
彭章輕輕的拈一顆子，落下。
“我為什麽不平靜呢？1萬億又不是我的全部。”
“要是你輸了這1萬億，你就完了。而我要是輸掉1萬億，大不了迴去重新經營盤古集團。我的盤古集團又沒押在棋盤上。”
財前的臉一下子就黑了。
彭章的話輕而易舉的打在了他的七寸上。財前的洋洋得意頓時沒了。
因為彭章說的一點沒錯。押在棋盤上的，基本就是財前的命。是財前的一切。他把自己所有能押的都押上了。
而這些東西，對於彭章來說，隻是他擁有的一部分而已罷了。
彭章之所以沒把輸贏看得那麽重要，就是因為這局棋的輸贏，確實對他而言不重要，不致命。
財前這下整張臉都黑了。
一言不發繼續迴到對弈中。
啪、啪、啪……棋盤上的落子交替下。一段時間後，棋局從40手到達了150手。棋局開始進入了中盤的階段。
財前在開局時的明顯優勢，並沒有進一步擴大，雙方漸漸的勢力有些持平了。
這種古老而奧妙的遊戲，就是這樣。不到最終時刻，誰也難料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你就算在排兵布陣時看上去很漂亮，誰能保證你能將這些優勢真正的轉化到戰果上？
但總的來講，還是財前更強。
沙綾香一直在屏幕前不停的走來走去，咬著指甲。她很緊張。到目前為止她覺得彭章還是沒有贏麵。彭章要在後半部分驚天大逆轉，除非棋力明顯超出對方很多，但這種事情目前看來不大可能。
但彭章看上去還是不怎麽慌的樣子。
他的這種出奇的鎮定，不僅在沙綾香眼裏，同時在財前的眼裏，也都是一個迷。他們不禁都會想：難道他真的不在乎？
整整1萬億啊，他怎麽可能不在乎？
他怎麽可能把這一局棋，真的就當普通的一局棋在下？仿佛並不會產生什麽代價似的。
其實，正因為這局棋的輸贏會造成極為巨大的代價。所以才深深的影響了財前和沙綾香。他們無法把它當作純粹的對弈來看待。
他們恐懼會輸。
彭章並沒有這種恐懼。
而恐懼是會影響財前落子的每一手、每一子的。
財前忍不住問道。“你是真的不會緊張？”
彭章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向侍者招了招手，讓人先給他送飲料過來。
馬要輸1萬億美元了，他竟然還有心思喝飲料。
“知道我為什麽不緊張嗎？”他問財前。
“因為在做企業前，我是一個看大門的。我的一個月工資還不到十萬日元。”
財前的臉抽了抽。
在島國，超市裏的西瓜一個都要賣1萬日元。彭章說一個月工資才十萬日元。他簡直不敢相信是真的還是假的。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彭章慢悠悠的喝著飲料說，“假如有一天我失去了所有的資產。我的房子，我的飛機，企業……我擁有的一切都完全失去了。一無所有了，你知道我會怎樣嗎？”
財產不知道答案是什麽。
“答案是沒什麽影響。”彭章說，“如果我真的全都賠光了，就繼續迴去看大門。依然可以很容易的找到十萬日元薪水的工作。這個世界殺不死我。再大的逆境也不會徹底的摧毀我。”
“而你呢？假如今天這局棋你輸了。你能活下去嗎？一個月十萬日元，你知道怎麽活嗎？失敗可以輕易的殺死你，但對我無傷大雅。”
財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就算一個月給他百萬日元，財前恐怕都沒辦法生活。看大門之類的事，對於財前來講壓根就不可想象。如果他今天賠掉一切，那真的就是末日。
彭章說出了一個財前最恐懼的事，那就是失去一切。而財前現在就在“失去一邊”的邊緣上。隻要輕輕一堆，他就掉下去了。
彭章又喝了一口飲料，繼續說，“幸好我現在除了押在棋盤上的一萬億。我還有別的。還有盤古集團，遠瞻資本，還有律所，馬爾迪夫，還有一個全球婚戀集團，鋼鐵公司……”
“對我而言，這樣的棋我至少可以輸七次。輸光七次，就不得不再次看大門去了。但即便那樣，我也是死不了的。甚至還有可能卷土重來。”
彭章靜靜的看著財前。
這幾句話差點就把財前心靈上的支撐徹底打得粉粉碎了。
如果“心靈”也有承重牆的話，那剛才彭章的話就是拆除承重牆。這幾句話對普通人來講，也許殺傷力有限。但對於財前來講，那就是他最恐懼的。
——假如真的他失去一切，他該怎麽辦？
彭章緩緩的在棋盤上投下一字。說道，
“打劫！”
財前猛的一驚，看向棋麵。
“劫” ，是一種特殊的棋形。是一種充滿變數、最複雜、最易變、最不容易算清、而且是最容易發生變化的棋形。
打一個比喻的話，有點類似於俄羅斯輪盤賭，槍裏的子彈說不準什麽時候會響。玩家一邊要顧及頭頂的槍，一邊還要在整盤棋上所有高危的地方和對方纏鬥。
一旦涉及打劫，下棋的複雜度、計算量都會成倍的增加。事情會陷入非常複雜的境地。
越是求“穩”的棋手，就越不希望入“劫。”
2016年，ai首次戰勝圍棋世界冠軍李世石。當時人類棋手對ai的下棋風格進行了深入的研究。研究後發現，ai會避開、或非常不情願進入 “打劫”的局麵。
當時人們認為ai是“不會打劫”。但後來被證明，ai也是會打劫的，隻不過一般會盡量避免。ai之所以不喜歡打劫，是因為“劫”會導致概率明顯的波動，ai認為勝率波動太大，都是不明智的。
由此可見，打劫是讓人非常頭痛的。就算高手，也很難算清自己打劫究竟能不能贏。更何況財前和彭章都談不上真正高手。
財前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了。
棋麵頓時變得更加兇險。險象環生。
雙方都開始攻擊對方最脆弱的各個地方。攻擊完了再伸手’摳動扳機’。另一方則必須應對，應對完了，還要去動手去讓腦門上的槍不要響。
局勢越是複雜，人就越可能犯錯。
而犯錯就會導致人的狀態變更差，犯更大錯誤的機率就會進一步增加。
很快，財前就開始險象環生。其實這種情況下，心態越是平靜，就越是容易安然度過。
要保持最強的心態很容易，不在乎輸贏就是了。
但財前怎麽可能不在乎。
那可是1萬億。
是他的人生，他的事業，他的一切。甚至包括他生命的意義。
財前有人生追求的意義嗎？統治財團也許就是他一生追求的意義。
他開始意識到，這是他人生中最終極的一場賭局。他活了三十年，全部的積累，都押在了這一局棋上了。這比人生中任何一次決策，都更加的複雜、更加的沉重。
“不能輸！不能輸！我絕不能輸！”
他腦子裏不停的閃過這樣的話。越是對自己這樣講，越是四肢發冷。
彭章不緊不慢的說道。
“在馬爾迪夫島上，我注意到了你的眼神。”
“你看著我的眼神是鄙視的。你看到那些1號島上來治療的殘疾人，就像是看到垃圾和瘟疫一樣，避之不及。”
“你高高在上，根本沒有把底層人當作同類。你打心眼裏認為自己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從那一天起，我就決定。一定把你這個人上人、這個天之驕子，從高處掀翻。讓你跌落百尺高台。摔到我這樣的凡夫俗子的腳下。”
“身為祖上三代貴族豪門出生的你，如果輸給一個三代貧窮的前看門人，你心中一定是很憤怒的吧。”
彭章始終不急不慢的說著。手上的落子遊刃有餘，
攻擊對方 的高危之處，反手打劫。然後再另攻一處，再反手打劫。嘴裏的話不斷。
“閉嘴！”財前道心敗壞的吼道。
他覺得彭章說得越多，他的心態就越受影響。他的情緒一次次再被彭章挑動。
而彭章沒有閉嘴。
他與這個跨越東海遠在另一國的對手鬥到今天，但真正的交流屈指可數。雙方都是通過各種媒介來表達態度的，從沒有機會像今天這樣，能麵對麵的直接講話。
“你一出生，就擁有世界上99%的人夢寐以求的一切，擁有常人難以想象的資源，擁有高高在上的地位，你沒有經過一天社會的毒打，就直接當上了高管。你的眼界、人脈，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你是何其的幸運。大部分人隻要有你條件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就已經很滿足了。可是你從來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你所擁有的一切，其實不是你配擁有的。
“如果你沒有那樣的出身，不來自那樣的家庭，憑著你本身，連今天浪花的萬分之一都掀不起。”
“財前，你錯判了自己，你並不優秀。”
“帶給你光環的，是那個階層和你的出身。不是由於你優秀的結果。”
彭章對他的評價，基本複刻了財前造反時，他對父親說過的話。
財團的老東西們之所以權勢遮天，隻不過因為地位給了他們權勢。老東西們本身並沒有什麽高人一等的地方。
現在彭章又把同樣的話轉送給財前了。財前能年紀輕輕主管醫藥業務、掀起那麽大的風浪，甚至一度攀登到了財團的頂端，也不是因為他財前有多厲害。而是因為生來就姓三瑾。
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
當你“祛魅”之後，審視這些神秘而高大上的財團頂端的人物，會發現他們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凡人，
他們比那些普通白領，甚至看大門的，不見得高明多少。
那麽現在問題來了。看大門的彭章，已經爬到可以與財閥之子麵對麵，排排坐的地方了。那你財前呢，你能向下兼容，去做看大門的或者送外賣的嗎？
窮人有了地位， 也能做你財閥巨子做的事，
而財前卻做不了看大門的人的事，
所以誰比誰更優秀？
說話間財前心神混亂，越慌越錯，哢哢的又被彭章吃掉了一條邊，整個棋局開始變得大亂，前期與中期建立的優勢茫然無存。
圍棋不到最後一刻，是不會知道結果的。
“……你在擾亂我的心神！”
財前明知道彭章這樣做，是為了擾亂他。但他沒有辦法，
因為他真的很在乎。所以太容易被打亂了。
“如果真的失去這一切，我該怎麽辦？”
“如果我真的輸了，怎麽辦？”
“我一切的成就原來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僅僅一局棋，我就可能萬劫不複……”
“我已經輸掉了新藥研發、輕素，輸掉了家人……輸掉了整個財團的支持。如果我今天再輸掉這1萬億……”
“我該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一個月隻有十萬日元，我能活下去嗎？”
耳邊似乎響起了妻子的哭聲，還有女兒那失去神采的眼睛。在他腦海裏晃來晃去，揮之不去。……還有湯下公栄，湯下老婆死時還盯著自己的眼睛……
財前的心神越來越動蕩。越來越無法集中精力。
他已經完全沒有辦法進行複雜的計算了。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
“我明明棋力比他強不止一點兩點。明明是我有優勢的……”
財前感覺根本無法解釋眼前的情況。一切都是在他的注視下一步步走過來的。他明明更強，卻還是要輸了。
彭章看著已經陷入焦慮，方寸大亂的財前。淡淡的說，
“我可以迴答你的問題。財前。”
“你太在乎錢了。你被金錢控製了，你從未心靈自由。你是錢的奴隸。你生而身份高貴，卻淪為金錢的奴隸。這就是你為什麽最終會輸的原因。”
嘩啦啦…………無數的棋子撒了一地。
財前猛的將棋盤一掀。
他的心態最終崩了。
旁邊的裁判員與公證人員們對視了一眼。裁判作出了對結局的仲裁。“本輪棋局行至第310手……執白方掀盤認輸。黑方彭章勝。”
因為財前掀翻了棋盤。因此被判定為主動認輸。
棋局在下了三個小時後塵埃落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