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艾琳?”


    我猛地驚醒,全身痛得像被卡車碾過。時間在這鬼地方經常會失去了意義,也許是昨天,也許是上輩子。


    腦子裏亂成一團,記憶像破碎的馬賽克。我勉強支起身子,四周寂靜得令人毛骨悚然。


    揉了揉太陽穴,右手傳來的刺痛讓我倒吸一口涼氣。低頭一看,鮮血正順著指尖往下滴,在地板上綻開妖豔的花。


    這是哪?


    我環顧四周,昏暗中依稀可見破碎的窗戶、老舊的家具和泛黃的牆壁。地上東西七零八落,就像被人洗劫過。


    窗外雨點嘀嗒落下,染上了一抹詭異的血色。


    我終於意識到這是祖父江五郎的家。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幾天前,我去m市將英鎊兌換成日元。迴來時,門口躺著一封信,裏麵是祖父江裏子留的話——他們要搬走了,並再也不能為我服務表示歉意。


    等等,我還沒給五郎錢買那封信呢,他們哪來的錢搬家?難道是在躲我,想藏什麽秘密?


    我火速趕到祖父江家,大門緊鎖,商店掛著“暫停營業”的牌子。打電話,號碼變成了空號。


    無奈之下,我去了村裏的居酒屋“晴”,想找雨宮敏夫打聽消息。


    “五郎?昨晚祖父江一家就搬走了。”雨宮叼著煙,語氣平得像死水。


    “什麽?”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知道去哪兒了嗎?”


    “不清楚,跟半夜逃命似的。搬家的卡車都是晚上來的。”


    我心裏咯噔一下。我睡眠淺,卡車聲不可能聽不見。


    “聽說是神主大人介紹了東京的心理醫生……他們那個家裏蹲的兒子,嘿,我來了三年,五郎都沒讓我見過他兒子。”雨宮聳聳肩。


    “祖父江直樹……”


    “對,是叫這個名來著。”


    “那也不至於全家都搬走吧?”


    “換個地方對孩子好唄。”雨宮敷衍道。


    “五郎說的?”


    “裏子說的。還說可以住神主在東京的房子。”


    “物部神主真能耐啊。”雨宮歎氣道,“其實他和我一樣也是上門女婿,原本是銅礦經理,娶了前任神主女兒才姓物部的。”


    “物部也是外來的?”我有些震驚,“他原來姓什麽?”


    “我聽老丈人說過,不過一時想不起了。好像是一個漢字的姓氏來著。”雨宮自嘲道,“同是上門女婿,人家混得比我強多了。”


    “銅礦……井……教團……”


    雨宮像沒聽見我的喃喃自語一樣,繼續說道:“其實d村以前就幾個人,根本不算一個村子,60年代銅礦開了才熱鬧起來。”


    “等等,”我更迷惑了,“你說事代神社一直在,村子卻是近幾十年的事?”


    “差不多吧,這裏最早隻有事代神社。”雨宮點頭,“那些老人家都是幾十年前搬來的。經濟高增長期時,d村最多有近萬人呢。”


    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奈緒美說過銅礦有悠久曆史,能追溯到明治甚至戰國時代。


    “你確定銅礦不是更早就有,比如戰國時代?”我追問。


    “哈哈哈哈,到底是老師,想象力豐富。”雨宮笑了,“哪有那麽久遠,我老婆的祖父60年代那會兒才搬來,沒你想得那麽古老。”


    我腦子嗡嗡作響。奈緒美不可能騙我。


    她也不會騙我,這點我對自己還有信心,可是雨宮也沒理由騙我……


    我正想繼續問,雨宮已經醉得不省人事,趴在桌上囈語。我隻好和雨宮夫人結賬離開。


    我還記得臨走時雨宮那句含糊不清的咕噥,“千萬別惹怒神主大人……他會把你拖進深淵的……”


    迴到現在,四周的景象逐漸清晰起來。看著破碎的窗戶、滴血般的雨水。我開始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碰那玩意兒,我以為我自己已經和酒精說了拜拜。


    可是,這種恍惚的感覺太熟悉了,也許我在雨宮那兒確實喝了幾杯。


    不過現在這還不是最糟的情況。既然已經闖進來了,不看看這裏有什麽就走未免太不值得。要知道,我可是“私闖民宅”。要是被小清水巡查發現,我的麻煩可就大了。


    我躺著的地方正是上次被邀請來的客廳,那個擺滿推理書的書架如今已經被清空。


    書架上隻剩下了一本《黃衣之王》(注1)和一個相框。相框裏是祖父江夫婦和一個靦腆的十五歲男孩,應該就是祖父江直樹。


    如果祖父江一家搬走時很匆忙,這相片也許還能解釋得通。可如果他們是有計劃地搬走,就不可能把這種重要的家族迴憶留在這裏。


    我看向走廊,祖父江直樹,我突然對這個人物有了興趣。


    我記得那天發出嚎叫和捶牆聲的房間。我決定過去看看。


    當我走向走廊,發現裏麵傳來了聲音……


    起初,我以為這隻是酒精帶來的該死的耳鳴。但很快我意識到,這些聲音很真實。


    從貓的喵喵叫聲到狗的汪汪聲,還有夾雜著孩子的笑聲——那些屬於正常人家的日常聲響,此刻卻出現在一個被搬空的房子裏,而且他媽的還是半夜。


    一定是五郎……他忘了帶直樹走。五郎和裏子搬走是因為厭倦了照顧這個家裏蹲的兒子,一定是這樣,隻有這個解釋。


    我快步向前,一下子推開了房門。並不是因為我沒有猶豫,而是因為一旦我猶豫了,我就會像個傻瓜一樣嗷嗷叫著逃走。


    天哪,這屋子裏還有個男孩子。


    艾迪,你一定會想:“這個傻瓜推開門以後,裏麵肯定什麽都沒有。”哼,你隻猜對了一半。沒錯,推開房門後,那些聲音的確消失了,可房間裏並不是一無所有。


    月光照亮房間的一角,那裏有一個浴缸。浴缸裏堆滿了村裏各家的黑色工藝品:狗、貓、魚,還有一些人形的雕像。它們被浸泡水裏?


    不,那不是水,那是一種散發著濃烈的腥臭味,看起來異常黏稠的液體。


    我捂著鼻子,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功能,向浴缸照去。


    那些惡臭的液體上飄著一個詭異的東西——我在狐火垰那座詭異的井裏看到的黑色地藏像,它正漂浮在雕像堆中,靜靜地看著我。它的麵容慈祥,像是要在地獄裏救贖這些狗、貓、妖怪、惡鬼,還有死亡的人類。


    我不由得想起了剛才書架上的《黃衣之王》——錢伯斯所著的不知所雲的書,每一句我都記得清清楚楚的爛書。


    the mask


    卡米拉:你,先生,應該摘下麵具。


    陌生人:真的?


    卡西露達:真的,時刻到了。除你以外,我們全都除掉了偽裝。


    陌生人:我沒有戴麵具。


    卡米拉:(在恐懼中對卡西露達低聲說)沒有麵具?沒有麵具!


    ——《黃衣之王》第一幕,第二場


    在書裏,一個愚蠢的藝術家的浴室裏有一種能讓活物變成雕像的液體。拋開那些怪異的設定,其實隻不過是一個狗血的三角戀故事。但我卻不得不將浴缸裏的這些東西與那篇故事聯係在一起,灰色細胞無法自製,沒辦法不去這樣思考。


    這些黑色的鬼東西……如果和《黃衣之王》裏的劇情一樣,原本是活物呢?浴缸裏的雕像造型詭異,眼睛裏長著耳朵的狗,後肢和人類關節一樣的貓,還有那些四肢錯位的類人生物——腿長在肩膀上,手腳的部位也顛倒混亂。


    我不由自主地退後幾步,眼前他媽的是什麽鬼,我唯一清楚的是:我該離開了。


    注1:黃衣之王 美國作家羅伯特·w·錢伯斯於1895年創作的短篇小說集中的神秘存在。它代表一本會導致瘋狂的劇本,讀者隻要讀過就會陷入癲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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