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注視著這片血雨之下的世界的,還有宰相法洛斯。


    飛空艇還在向下潑灑著嘉蘭百合,然而,那些花朵在紅血的浸染之下變得很重,仿佛一枚枚向下墜落的流星。


    “下麵的情況怎麽樣?”


    聽到唿喚自己的聲音,帶著黑色兜帽的女孩緩緩從陰影之中轉出了自己的身影。


    “很順利,王都附近,渥丹城已經啟動備用計劃,”蓋婭一件事一件事地匯報,“陛下也已經運往渥丹城,現在留在嘉蘭王都的是劍之公爵和盾之公爵,諾倫殿下還在為災民們搭建臨時住所,現在嚐試進行控製。”


    “真不知道那位殿下在這時候發什麽瘋,直接打暈帶走吧。”法洛斯沒有轉身,“現場的指揮交給了誰?”


    “卡爾殿下。”


    “如果是卡爾殿下的話,那還算是可以放心。”法洛斯伸出手指,接住了一枚紅血,看著在自己指尖不斷變換形狀,但始終沒辦法進入其中的血珠,麵無表情地甩掉。


    “另外,聖教徒們似乎在試圖擴大自己的影響力。”


    “把握不住的話,就把他們一起清除掉吧。”法洛斯聲音十分冷淡,“我們要的是聖教,而不是裏麵的人,虔誠之人,隻會成為我們的阻礙。”


    “明白。”


    隨後,法洛斯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鮮血魔法的源頭確定在哪裏了嗎?”


    “嘉蘭塔。”蓋婭迅速迴答道,“需要我去中止它嗎?”


    “暫時不需要,南方貴族們也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出好戲,而我們在上次的襲擊之後,就一直在防備著這種事情,算是因禍得福。”法洛斯如此說道,“這已經不是普通的貴族了,必須出重拳。”


    “可是......”


    蓋婭欲言又止。


    但法洛斯心中另一個同等重要的問題被首先問了出來。


    “勇者,露娜·雪莉·斯圖卡爾呢?”


    “四分鍾前確認到的活動軌跡,是在居民區,在那邊幫忙疏散人群,搭建聖光的庇護所,而在之後,她在向著嘉蘭塔的方向移動。”


    “是想要終止這場雨嗎?”


    “應該是的。”


    “那就去阻止她,蓋婭。”法洛斯的聲音冷硬如鐵,“她早就應該是個死人了,不能再讓她幹擾我們的計劃了。”


    “法洛斯大人,我有一個問題。”


    “你應該沒有問題了。”


    “......我明白了。”


    “我知道你想要問什麽。”法洛斯最終還是迴答了蓋婭心中的困惑,“你想知道,我們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嗎?”


    “原因很簡單,因為其餘人沒有意義。”


    “你在極北之地見過那些魔人,在它們麵前,隻有絕對的暴力才有意義,再多的騎士,再多的魔法師,五級,六級,七級,八級,哪怕有著再多都沒有任何意義,一樣會被碾死。”


    “軍隊沒有意義,騎士沒有意義,魔法師同樣沒有意義。”法洛斯低聲說道,“現在的框架已經運行不下去了,隻有絕對的暴力,才有意義,你要去握住那極致的暴力。”


    “明白。”


    蓋婭默默點頭。


    非常理性的決策。


    “這是為了未來而做出的,‘必要的犧牲’。”法洛斯的話語之中帶著些許的嘲諷,“如果麵對勇者,你也可以把這些話原封不動地告訴她,如果那個人真的是勇者,那應該會主動把自己獻上吧?”


    “......”


    “那麽,去完成你的‘救世’吧,蓋婭。”


    “是,我知道了。”


    蓋婭握緊背後那纏繞著白色繃帶的長劍,從飛空艇下一躍而下,猶如一顆黑色的流星,降落在了嘉蘭王都之中。


    一切會順利嗎?


    宰相法洛斯默默地凝視著那雖然無人敲響,但還是遵循著時間的法則,一點一點向前推進的時鍾,忽然身體劇烈抽動起來,他猛烈地咳嗽著,即使用手捂住了口鼻,鮮血依然從自己的手指中流出。


    “命不長的人就應該對自己好一點嗎?”他喃喃著,無奈一笑。


    又老又少的表情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距離零點,還有一個小時。


    然而就在這時候......


    一道影子卻就此落下。


    法洛斯依然沒有轉身,“你要做什麽?還是說,這場雨其實是你的計劃?”


    熟悉的聲音在他的背後響起,“是也不是。”


    “原來如此,那麽,你是要背叛艾娜殿下嗎?”


    “我的立場不在劍之公爵,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有這樣的說法。”毫無自覺,依然是一臉微笑的萊德手提一把斷劍,靜靜佇立在了他的身後,“而且,幕後黑手們的戰鬥就是要放在這種時候。”


    “這種時候?”


    “今天是我的生日,這大概算是我送給自己的禮物了,就當作這半年來一切的終結。”


    “真巧啊,你的生日也在這一天嗎?”


    “今天其實是我妹妹的生日,不過那生日也跟隨血液,一同贈送於我了。”萊德的聲音就像是在街邊聊天一樣隨性,“那麽,我們來互祝‘生日快樂’吧,宰相大人。”


    “或者說,‘權杖會’中,立於阿瓦隆魔法團之上,掌控著其中所有人的血術士大人。”


    法洛斯終於於此轉身。


    ······


    塞克斯站在嘉蘭塔最高層的窗戶旁,默默地看著窗外的世界。


    世界被染為了猩紅之色。


    而做到這一切的,是自己身後那個在魔法陣中沉睡過去的女孩。


    幾分鍾前,梅迪斯一個人拉著行李來到了嘉蘭塔上,雖然說好的日期是明天,但她說這是萊德的意思,說明天就要迴家了,所以就讓她提前來到了。


    既然如此,塞克斯也隻能將計劃提前。


    於是,血之夜的魔法就此發動,梅迪斯的紅血被源源不斷地抽出,她的造血速度堪稱恐怖,自己一個人就可以維持住籠罩住嘉蘭王都的血雨。


    但是,代價同樣明顯。


    房間之內,白發如雪的女孩猶如睡著了一樣,


    她就那樣在床上沉睡過去,穿著漂亮的長裙,身體之上爬滿了迴路,猶如被詛咒的公主。


    而在一次次的抽離之中,梅迪斯的頭發迅速褪去了所有顏色,那一根半白發就此蔓延到了全部的頭發之上。


    塞克斯不敢迴頭看她。


    他實際上對自己很失望。


    早些年,塞克斯實際上瞧不起舒爾曼,認為那個人背叛了血族,不配稱為他的姐姐。


    但是,現實是沉重的,心中的美好幻想終將會被一個又一個幻想戳破。


    塞克斯也過了愛幻想的年紀,他明白了什麽是現實,也明白了血族現在的窘境。


    總要有人來做這種事情的。


    這是為了未來而必須支付的,必要的犧牲。


    塞克斯摸到了那個掛在自己脖子之上,始終沒有摘下來的小瓶子上。


    那是他孩子的骨灰。


    一個沒有梅迪斯那麽好運的孩子。


    沉浸在悲傷與糾結之中的塞克斯並沒有注意到,在梅迪斯的行李箱中,黃金的液體慢慢滲出。


    那一枚枚曾經寄迴天大陸,現在又跟隨梅迪斯迴到這一邊的金幣,正成為魔法陣中的一部分,公主沉睡的床鋪,在發生悄然的變化。


    ······


    而外麵的景象,終於在不久之後發生了許些變化。


    聖樹之種始終沒有被順利種下,在迦南的感知之中,始終有一股力量在幹擾著它。


    是被吸收進去的咕嚕嗎?


    真是煩人的家夥。


    就在咕嚕想要把那個家夥從中剝離出來的時候,火紅色的少女駕駛著滾滾的火球,直衝在了聖樹之上。


    劇烈的爆炸在嘉蘭塔下響起!


    “喂喂,嘉蘭王都可沒有地方給那麽大的東西,這東西算是違章建築了。”在一片濃煙之中,艾娜緩緩起身,赤紅色的眼眸冷冷地掃視著迦南,“所以呢,我要拆掉它。”


    從濃煙之中滾出的,還有幾具焦黑的軀體,從體型上依稀可以分辨出是精靈少女的身體,但現在也是焦炭的模樣。


    “艾娜·巴卡諾斯,你把我的——”


    “說到底,精靈也是這種東西嘛,被殺也會死,沒什麽大不了的。”艾娜拍拍手,漫不經心地說道,“而且比起我,你更要擔心的應該是自己那邊吧?”


    “什麽!”


    純淨的綠色之中,幽紫色的光芒在始終閃耀著,最終以相反的方向,從聖樹之種中離開。


    僅有半身的咕嚕終於憑借自己那點鮮血魔法擺脫了聖樹之種的旋渦。


    她落在了艾娜的身旁,上身是近乎凝實的陰影身體。


    “好久不見啊,行刑官小姐。”艾娜伸了個懶腰,同時從背後拔出了雙劍,嘴角上揚起了野獸的弧度,“我來還個人情。”


    ——我沒有幫過你。


    “上次你不是替我擋下了那群權杖會的血術士嗎?”艾娜指了指那個精靈,“那這個,就交給你了,我來幫你擋住其他人。”


    她甩出短劍,火焰,衝破天穹。


    立在窗邊的塞克斯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那火焰緊緊包裹住了。


    “萊德的眷屬?”


    塞克斯皺了皺眉,以展開的大翼彈飛了那把短劍和火焰。


    然而,火焰落在大翼上的瞬間,爆炸迭起!


    而少女在高塔之上一路奔來,如履平地,赤紅色的眼眸是一片暴虐之色。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這地方不是我們的舞台,就老老實實地當配角好了。”


    艾娜一把拽住了塞克斯的翅膀,火焰就此燃起,同時在嘴角勾起了冰冷的笑容,“還有你,該死的東西,連梅迪斯都不放過,虧我還覺得你是個好東西。”


    另一把劍同樣揮出,火焰潑灑而出,將塞克斯炸落在地。


    “另外給我記住了,老娘可不是那家夥的眷屬,我是他的戀人啊!”


    ······


    地上的煙火持續了很久。


    幾乎沒有受到任何的阻礙,露娜順利抵達到了嘉蘭塔最頂層的房間之中。


    而有人先一步抵達。


    佇立在她麵前的,是血之騎士,蓋婭。


    她一如既往地披著黑色的披風,帶著黑色的兜帽,然而現在,兜帽之下的陰影之中燃燒著金色的光芒,就在昔日漆黑而死寂的眼睛之中。


    雪白的頭發,金色的眼眸。


    這個人曾經的一切都被另一種東西覆蓋住了。


    那東西名為“勇者”。


    看著那遠比自己來的真切的女孩,蓋婭開口說道:“你來了啊,勇者大人。”


    露娜忽然感覺有點想笑。


    好像自己的麵前立著一麵破碎的鏡子。


    但現在的露娜,已經真正地經曆過了很多事情,她已經不是曾經那個勇者了,“我該稱唿你為聖修女呢?還是勇者呢?”


    “我隻是蓋婭。”


    “你的劍,是從哪裏來的?”


    “我在戰爭之中得到的。”


    “是拿前代勇者做的吧?”


    “......”


    這就是最好的迴答。


    “讓開。”


    “......”


    蓋婭持劍。


    這就是最好的迴答。


    在聖劍拔出之前,露娜盯著那和自己同齡,生命都在熊熊燃燒的女孩,忽然說道。


    “其實,梅迪斯讓我給你帶一句話。”


    蓋婭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位於魔法之中的梅迪斯,皺了皺眉頭,“什麽?”


    她和這個女孩並沒有交集,或者說,在明處沒有交集,恐怕唯一的交集就是在最後和梅迪斯的那一次搭話。


    蓋婭能感受得出來,梅迪斯不喜歡人類。


    那個血族能有什麽話要和自己說呢?


    “她說‘殺人是不道德的,但是謝謝你做出的那些事情,讓哥哥的注意力始終聚集在了她的身上,雖然和你沒什麽交集,但你大概是她在這段時間裏唯一的朋友’。”


    蓋婭的手下意識握緊了。


    那家夥......早就察覺到了嗎?


    露娜看向蓋婭,


    “最後,我還有一個問題。”


    “......”


    蓋婭不言不語,隻是將包裹著長劍的白色繃帶緩緩放下,將其中和原本的聖劍一模一樣的外表顯現而出。


    “你也是血術士襲擊下的唯一幸存者吧?為什麽,能眼睜睜地看著事情發展到這種程度?”


    “因為這是他們的命運。”蓋婭的聲音中帶著很強烈的虛假感,就像是連她自己都不是很相信這套說辭一樣,可她還是用很生硬地語氣說道,“你會死在這裏,這也是你的命運。”


    “命運嗎?”


    露娜低聲重複道。


    “為什麽會相信那種東西??”


    “因為隻有這樣才能解釋這世界上的一切。”


    露娜能猜到是這樣的理由,其實她也曾經相信這種東西,作為被確定為勇者的那個人,沒辦法不相信這種東西。


    前一秒還是籠子裏的奴隸,下一刻就成為了勇者。


    可是現在......


    “其實不是那個人的話,你手中的那把劍大概就是我吧?”


    露娜如此說道,將手按在了聖劍的劍鞘之上。


    “所以,我不相信命運,因為我現在,就站在這裏。”


    藏於劍鞘之中的聖劍被徹底拔出。


    真正的勇者與“虛假的聖劍”,虛假的勇者與“真正的聖劍”。


    兩輪太陽就此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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