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話,現在進去跟客戶賠個不是,人家讓你作陪是看得起你,總部對這次項目很重視,你要是給我搞砸了,我如何跟上頭交代?”


    “你說他對你動手動腳?姑且忍忍吧,又沒造成實質性傷害,長得漂亮是你的優勢,應該好好利——”


    “王總。”過分平靜的嗓音將其打斷。


    原本倚靠在樓梯前的程夕鹿站直身體,微微抬目:“長得漂亮的確是優勢,但如何利用,是我自己說了算,這份工作已超出我的能力範疇,你另請高明吧。”


    空氣凝固兩秒。


    中年男人瞬間漲紅了臉:“程夕鹿,你別不識好歹!公司花錢招你進來,是讓你替老板排憂解難,而不是遇事撂挑子,你甩臉子給誰看,小心我扣你工資!”


    “請隨意,光腳不怕穿鞋的,我很樂意陪你們耗,走勞動仲裁也無妨。”程夕鹿說罷就要轉身往外走,被身後大聲叫住:“年底獎金翻倍!”


    她腳步一頓。


    王總咬咬牙繼續:“隻要你進去把人給我哄高興了,順利簽下這單合作,年底我給你申請雙倍獎金。”


    “怎麽哄,陪睡嗎?”程夕鹿嘲諷反問:“我給你三倍的錢,讓你去陪幹不幹?”


    不怪她多想,剛剛甲方助理明裏暗裏塞給她房卡,現在迴去,就等同於默認這場惡心交易。


    簡直神經病。


    樓梯上方忽地傳來很輕的一聲笑。


    王總皺眉轉頭。


    男人點著煙拾級而下,打火機小砂輪滑動,在安靜空氣裏發出輕微的擦響,視線往上,淡藍色火苗竄起,倒映出那張麵孔,深邃雋冷。


    程夕鹿也抬眼看去。


    寒冬臘月,男人隻穿單薄的冷調襯衫和黑色長褲,手臂上挽一件黑岩商務大衣。


    分明是打攪氣氛的人,閑適步履間,偏又透出種置身事外的慢條斯理。


    對方出現的那刻,王總臉色變化微妙。


    空氣鬆懈不到兩秒,似乎就又壓低了好幾度。


    挺拔落拓的身影自旁邊經過,看樣子沒有駐足的打算,倒是王總,連忙趕著上前打招唿,“鬱生今天也在?不好意思,剛剛讓您見笑了。”


    男人吸了口煙,腳步未停,聞聲隻朝旁邊微點了下頭,而好巧不巧,臨時進來一通電話,將王總想逮機會寒暄的計劃落空。


    電話接通,那道挺括背影也已朝大堂門口走去。


    手機裏不知說了什麽。


    隻聽他迴複:“不用等我,你先過去。”


    男人的嗓音偏淡,如冬夜暮色裏寂靜的風雪,清冷沉凜,卻又被港腔粵語的調子融入微微的溫柔。


    不說方才短暫交集時舉手投足的優雅,單論講話的語速,那種恰到好處的勻緩、沉穩,都讓人覺得矜貴。


    他是誰?


    能叫常年浸淫名利場的王總折下腰,還舔著笑。


    不過,現在的境況並不容她多想。


    趁王總尚未迴神,程夕鹿看了眼手機即將告罄的電量,揣進焦糖色毛呢大衣兜裏,邁步往外走。


    “唉,我說你——”


    王總氣急敗壞的聲音消失在她死不服軟的背影後。


    京市的十二月,夜間溫度已逼近零下。


    走出會所,寒風中臉頰傳來冰絲涼意,抬頭看一眼,果然是下雨了。


    雨夾雪。


    等再過幾小時,就會形成片狀雪花。


    北國的冬天很美,足以深深吸引到她這個南方人。


    但美的同時,卻又冷豔到難以親近,常常使得她裹步不前。


    程夕鹿緊了緊身上的大衣,用凍僵的手指滑動屏幕,在手機上打車。


    這個時間點,附近的網約司機並不多。


    排隊五十多,恐怕要再選個拚車,至於能不能拚上,就得看運氣了。


    可能過於投入,沒有察覺到身後一輛低調奢華的黑色轎車,正於寒夜單行道上向她緩緩靠近。


    待她反應過來時,副駕駛的車門已開,下來一名商務著裝的年輕男人,手裏撐著傘,目標明確,朝她走來。


    “小姐如果不介意,可以上車,我們老板說送你一程。”


    程夕鹿眼裏劃過警惕,微笑婉拒:“謝謝,不用了,我已經打到車。”


    青年不著痕跡掃過女孩的手機,禮貌提醒:“電量過低,可能無法支撐到司機抵達。”


    好像為了印證對方的預判,程夕鹿低頭瞬間,手機屏幕微閃了一下,關機。


    “......”


    盡管如此,街道不遠處就有自助充電寶,這點小事難不倒她。


    被拒兩次,青年不再勉強,在女孩似有若無的注視中迴到轎車前。


    拉開車門時,隱約聽那人道了句:“小姑娘挺倔,不願承先生好意。”


    那句,像是特意對後座人說的。


    未及細聽,最終車子啟動,車輪碾過黑黃相間的減速帶,從程夕鹿身旁徐徐駛過。


    目光所及,掛有港區和內地雙牌照的邁巴赫zeppelin車身線條流暢,蒙蒙細雨中,尾翼貫穿式光帶昏亮,映照在下方明黃車牌上,投射出幹幹淨淨的兩位牌號“港·y”。


    港牌……


    結合前後,很輕易便聯想到什麽。


    難怪對方講粵語,原來是從港區過來的大老板。


    沒什麽可遺憾的,一麵之緣而已,何況人家隻是好心。


    或許是看她可憐。


    程夕鹿收迴視線,若無其事地雙手揣兜到旁邊自助櫃前取充電寶。


    不對。


    租用充電寶,要先掃碼的。


    她痛苦擰眉,想一巴掌拍死自己。


    程夕鹿拜倒在自己的愚蠢下不是一次兩次,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路邊蹲守半小時,終於攔到一輛因私還未收班的出租車。


    司機是位中年大叔,濃濃的京味本土片兒湯話,聽得人昏昏欲睡。


    女孩坐後排,微闔著眼,時不時應兩句,聽大叔問她一個女孩子怎麽加班到這麽晚,再年輕也要注意身體,別太拚,錢是掙不完的。


    程夕鹿不由想到遠在奉城老家的父親。


    那老頭時常也這麽嘮嘮叨叨。


    以前覺得挺聒噪。


    如今身在異鄉,恍恍惚惚一瞬間,竟在出租車司機那帶有三分關切的規勸中,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


    雪是冷的。


    但心跳,是熱乎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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