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山間撒下,鋪在碼頭下清澈的河流中,鍍上一層焦黃。


    賴老六搖了搖有些發沉的腦袋,從凳子上站起。


    興許是酒還未醒,又或者是露天睡了一夜,凍得四肢有些僵硬,賴老六不慎一個後仰,將整張桌子掀翻,昨晚吃剩的酒菜隨著哐啷破碎的碗碟灑了一地。


    隨之而來的,便是工友們帶著火氣的罵聲。


    “什麽情況,吃的好好的,掀桌子作甚?”


    “賴老六你莫不是喝多了,能喝就喝,不能喝就一邊去,省得丟人現眼……”


    咒罵聲此起彼伏,工人們紛紛以各種姿勢轉醒,睜開了眼。


    隨後,幾個男人便是你看我我看你,錯愕的看著一片狼藉的碼頭,眼裏寫滿了懵逼。


    賴老六眼神好,率先看到了被埋在瓦礫下的管事,急忙上前把對方刨了出來。


    賬房走過來,看著昏迷的管事,連忙給了他兩個大嘴巴子。


    “醒醒!管事!快醒醒!”


    裝死的管事感受著臉上火辣辣的痛感,心裏默默給這小子記了一筆。


    剛一睜眼,一大口酒便吐到了臉上,險些沒給他辣瞎。


    賴老六拿著半個瓷碗,擦去嘴角的酒漬,連忙向管事詢問起來。


    “老工頭,這是怎麽迴事?”


    管事眼神變了變,看向賴老六,怒道:“你那表弟昨晚見財起意,趁你們喝醉後把你們的錢都拿了去,還想染指庫房,幸虧我有事迴來,恰巧撞見,和他打了一架。”


    “那家夥隱藏頗深,想必是在諾克薩斯學了些手段,竟把休息室打倒,將我埋在了廢墟裏……”


    “這麽說我的錢……”


    一名工人聽後,暗道不妙,連忙摸向腰間。


    果然,哪還有什麽錢袋子的影子,連衣兜裏那半塊碎銀幣都不見了。


    經過他這麽一提醒,眾人紛紛迴過神來,清點起了自己的錢財,除了賴老六的,果然全都不翼而飛。


    “那小畜生把我的老婆本都給偷了,塔姆的出生啊!”


    見此情形,管事悄悄把手裏的半個銀幣藏起,有些不甘的瞟了一眼賴老六腰間。


    要不是他快醒了,自己還能再多撈點油水。


    “老六,你得賠我們錢,那家夥是你帶來的,現在給我們造成了損失,你得賠!”


    賴老六低著頭,沒有辯解。


    他並不相信離塵會那樣做,直覺告訴他其中一定有什麽緣由。


    但不論怎麽說,大家的錢丟了,這是事實。


    人是他帶來的,這也是事實。


    他轉頭看向朝夕相處的工友們,深深鞠了一躬。


    “表弟應該是在諾克薩斯的時候學壞了,人是我帶來的,大家的損失我一定會承擔。”


    工友們知道賴老六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想到平日裏他對大家的幫助,也都不再多說什麽,隻是抱怨著運氣不佳,順便提醒提醒賴老六看人得看準一些。


    見眾人愁眉苦臉的樣子,管事咳嗽一聲,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發生了這樣的事,我也有一定責任,要是我不點頭同意,那家夥也沒法進來,讓老六一個人承擔損失,實在有些不公平,既然我是碼頭管事的,那這個損失就讓我來承擔吧。”


    管事重重歎息一聲,大義凜然淩然道:“這樣吧,馬上入冬了,大家也急著用錢,我自個偷偷攢了些私房錢,就先拿出來,給大家還上一部分,剩下的事,等開春了再說。”


    說著,管事拿出先前從眾人身上搜集的銀錢鋪在一旁的木板上,抬手示意工人們上來領錢。


    麵對這天大的好事,工人們紛紛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沒醒。


    平日裏的管事,可是動不動就罵人扣錢,哪來的這麽好的脾氣,沒讓賴老六全額賠付損失就不錯了,怎麽可能直接替他還錢?


    管事無視了眾人的目光,悄咪咪將目光投向了東南方。


    “雖然那殺神走的時候叫他對這些牛馬好一些,但沒說不能用他們的錢啊。”


    管事心頭如此想著,看到工人們對自己表達感謝的模樣,忍不住竊喜。


    要不大統領說他機靈呢。


    這波既拿了經濟,又蹭了助攻,兩全其美!


    正在管事這邊進行騷操作的時候,離塵已經抵達了巴魯鄂的碼頭,向路人打聽起了無極村的位置。


    自從收到娑娜的信件,他就隱隱有些不安。


    興許是從前犯下的錯在提醒著他,又或者是某種他未能預料到的危險在暗中窺伺。


    在收拾了碼頭的諾克薩斯間諜後,他便連夜乘著小船來到了巴魯鄂省東北麵的碼頭,想要快點和同伴們匯合。


    路邊的酒樓內,離塵在角落裏坐了下來,等到小二上菜時很自然的打聽起了消息。


    “我從納沃利來,想拜訪一下易大師,能不能請你告訴我無極村在哪?”


    “往西再走三五日,隨便打聽打聽就行,你可得去快點,晚了或許就趕不上了。”


    小二將一盤燒的噴香的野豬肉放在離塵麵前,上了一瓶果酒,隨意的提醒。


    “趕不上什麽?”


    麵對離塵的提問,小二頗感疑惑。


    “你居然不知道?戰爭結束後,好些人都被他吸引過來,想要加入無極劍派,你不是來投奔的嗎?”


    離塵笑著解釋道:“不是,我隻是去無極村拜訪一下,順便找幾位朋友。”


    聽離塵這麽說,小二這才明白過來,賠笑道:


    “前兩天我還接待了兩個無極弟子,他們帶著幾個女子,說是哪位大師的家眷,我聽說過段時間無極村不是要舉行一次什麽大典嗎,好像卡爾瑪也會出席,我以為你是來參加那個大典的。”


    “沒事。”


    小二短短的一句話裏蘊含了大量信息,讓離塵頓時有些錯愕,對於被誤會的事情倒是不怎麽在意。


    他話裏提到的那些女眷應該就是娑娜他們,但是後麵提到的那個大典,作為艾歐尼亞領袖的卡爾瑪也會出席?


    “這是什麽大典,卡爾瑪也會來?”


    小二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無極劍派以往都是避世隱居,戰爭時期都死了,隻剩下易大師一個人,為了把門派的武學傳承下去,這才改變了方式,那個大典我也不知道是什麽,至於卡爾瑪究竟會不會出現,我也不太清楚,都是聽來的小道消息,您當個故事聽就行。”


    離塵想起原有的設定裏,無極劍派的確奉行避世隱居的原則,一心鑽研劍道,如果不是諾克薩斯打進來,誰也不知道他們會這麽強,因為對諾克薩斯造成太大的威脅,險些滅門,在唯一幸存的弟子易手中重新建立。


    看來想要得知具體情況,還得繼續往那邊趕。


    他看向店小二,扔了幾枚銅板,算是感謝。


    隨後,他不再言語,低頭吃起了東西。


    酒足飯飽後,離塵扔下錢後便起身離開,抬頭看了一眼還算晴朗的天空,租下馬匹,朝著無極村的方向趕去。


    就在他走後不久,一個戴著麵具的怪人走了進來,似乎因為受過什麽腿傷,走路顯得有些跛瘸,腿上綁了些金屬器具,也不知幹什麽用的。


    雖然即將入冬,怪人卻依舊赤裸著兩條胳膊,僅披了一件白色軟布馬甲在身,邁著富有節奏的腳步落了座。


    剛送完菜的小二迴身看見了他,急忙迎了上去,為對方斟上熱茶。


    “客官,喝點什麽?”


    小二瞅了瞅對方,試圖透過麵具看出些什麽。


    怪人並不在意對方的舉動,一陣溫和富有磁性的嗓音從麵具下傳出。


    “四兩溫酒,再給我四兩牛肉。”


    小二得了命令,急忙往後廚跑去,怪人掂起茶杯,放在麵前細細打量,隨後將茶水輕輕倒在地上,更加細致的觀賞起來。


    “你聽說沒有,前段時間,金魔從監獄給逃了,剛出來沒兩天,已經有人遇害了。”


    一陣激烈的八卦聲傳入怪人耳中,將他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金魔?哪個金魔?”


    不遠處的酒桌上,兩個醉酒的漢子正有一茬沒一茬的聊著。


    “就是十二年前到處殺人的那個金魔!”


    “沒聽過。”


    看起來年長些的那人猛灌了口酒,倒也沒太驚訝。


    “你年紀小,沒聽過也正常,那金魔手段殘忍,當年殺了不少人,惹的大家都以為是精神領域的邪物作祟,最後還是苦說大師帶著弟子追查數月,才把他給抓了起來,大家這才發現那居然是個凡人。”


    年長那人喝紅了臉,眼中卻流露出一絲驚恐,似乎迴憶起了當時的場景。


    看著對方的表情,小夥十分不屑。


    “手段殘忍?能有多殘忍?比諾克薩斯人還要殘忍?”


    那人聽了小夥的話,按下了他的酒,一本正經道:“要比殘忍,諾克薩斯還真沒法和他比。”


    此話一出,引得一旁的吃瓜群眾不滿。


    “怎麽可能!諾克薩斯人的殘暴,我們都是有目共睹,世界上難道還有比他們更壞的家夥嗎?!”


    隨著第一個人開口抱怨,其他原本正在吃瓜的群眾也紛紛入場,表示支持。


    但人群中還是有少數聽說過金魔大名的老輩子,麵對這些無知的小輩,一名長者站了出來,開始講起了金魔的故事。


    “金魔啊……當年我姐姐家居住的村子,就是他給毀掉的,你們大概聽過或者看過,有關於苦說大師製服金魔的歌劇,或者是流傳的詩歌,但我有幸見見識過故事的真正麵貌……”


    老者一身華服,氣質不凡,人群中有人認出他是當地一名德高望重的作家,對於這樣的人說出的故事,可信度就要高上許多了。


    “傳說金魔殺人時,會將受害者當做一件件藝術品,用他們的血肉骨骼,按照自己所想,拚湊出無瑕的作品。”


    ……


    無論走到艾歐尼亞的哪座村莊,幾乎都可以聽到“金魔落網”的傳說,也有許多戲劇和詩歌描繪了那個殘酷的靈魂如何被放逐,時至今日,人們依然在讚頌這一豐功偉績。


    但一切神話傳說都有真實的內核,而關於金魔的真相與人們的幻想相去甚遠。


    曾經,艾歐尼亞南部山區連年遭到那個惡名昭彰的怪物荼毒。在芝雲省全境,甚至包括大河對岸的尚讚和伽林,這個怪物殺害了成群結隊的旅行者,有時甚至會摧毀整片農莊,隻留下扭曲支離的屍體。


    武裝民兵搜遍了叢林,各地城鎮雇來了惡魔獵人,無極大師們巡邏在每一條大道上——但是怪物的暴行絲毫沒有收斂。


    走投無路之下,芝雲議會派出使節,懇請均衡教派的苦說大師出手相助。苦說的職責是維護精神與物質兩個領域之間的平衡,他十分善於驅除惡魔。


    為了防止打草驚蛇,苦說秘密出行,帶著年少的兒子慎和徒弟戒,前往芝雲省追尋那個狡猾的怪物。


    他們慰問了無數個被殺戮擊垮的家庭,仔細勘察了可怕的兇案現場,尋找一樁樁謀殺之間的關聯。


    很快,苦說意識到他們遠非第一批追查這個殺手的人,而且他逐漸堅信這些行徑也並非出自惡魔之手。


    隨後的四年中,金魔依然逍遙法外,但漫長的調查卻讓這三個男人都變了許多。苦說大師一頭顯赫的紅發已然轉白;一向以機智幽默著稱的慎變得不苟言笑;而苦說大殿中的明星弟子戒,也開始掙紮於自己所參悟的學問。感覺就像是這個惡魔知道他們在追查它,所以正歡欣地看著他們在失敗中飽受折磨。


    當他們終於發現了兇殺之間的規律時,大師說了這樣一番話:“善與惡,並不確實。兩者起自人心,見影之道不同而已。”


    苦說想要把調查交給別人,因為他相信他們追查的並不是惡魔,而是一名窮兇極惡的人類或者瓦斯塔亞,均衡教派的職責是看護兩界平衡,所以這已經不再是苦說的職責所在。


    但慎和戒在做出了那麽多犧牲以後剛剛窺探到殺手的真麵目,他們拒絕就此罷手,說服了苦說追查到底。


    在吉雍道的綻靈節前夜,苦說大師偽裝成一位知名的書法家,混入其他藝人嘉賓之中。


    然後他開始了等待。


    慎和戒精心布置了一個陷阱,最後終於不負所望,他們與那個可恨的兇手正麵對峙。


    苦說的推測是對的——盛傳的“金魔”其實隻是一個芝雲境內巡迴的劇團中的舞台管理員。


    名叫——卡達?燼。


    抓住燼以後,年輕的戒想要殺掉這個瑟縮的男人,但苦說製止了他。


    他提醒自己的學生,他們的所作所為本來就已經超出職責範圍,如果殺掉燼,隻會讓情況更糟。


    苦說擔心燼對人性的認知將會動搖艾歐尼亞文化中最具決定意義的和諧與信任,甚至可能鼓動其他人犯下同樣的罪行。


    盡管燼作惡多端,但這位德高望重的大師仍然決定要將這個殺手活捉並關進吐冷的修道院監獄。


    慎雖然反對,但他也接受了父親絲毫不帶個人情感的理性判斷。


    戒卻無法理解和接受這樣慈悲的安排。多年以來,他的眼前無時不縈繞著那些殘虐的謀殺場景。


    據說,這就是他心中對苦說恨意萌發的起源,導致了後來影流教派的出現。


    “當年苦說大師他們抓捕金魔時,我就在現場,受一位勾崖島畫家朋友的邀請,去觀看劇團的演出,我親眼看到金魔被苦說大師製服。”


    長者深深吸了口氣,感歎道。


    “我至今仍然記得金魔臉上的微笑,他殺人不為錢財,不為複仇,他聲稱自己是為追求藝術,那些慘死的人並不是屍體,而是他付諸心血的作品。”


    眾人不語,長者坐迴了自己的位置,像是在惋惜。


    “我不得不承認,即便是勾崖島的大師也曾被金魔的藝術所折服,但我們也清楚同為追求藝術,我們不能舍棄道德與良知,把我們傳承的和平毀去。”


    那個挑起話題的男人點了點頭,十分同意。


    “大師說的沒錯,前些日子遇害的村子,說是屍體都有些不太合適,要是非要找個形容詞,隻能說,他們都被金魔當做了花瓶,用來進行他的插花技藝。”


    插花是什麽,作為享受過曾經和平的艾歐尼亞人,多多少少都曾接觸過。


    把植物的枝葉,果實,花蕾花朵,采取最為合適的部分,拚合成短暫的美。


    換成人來講……


    邪惡至極。


    男人說完,現場陷入了沉默。


    相比於金魔,諾克薩斯人似乎的確正常了許多。


    但也隻是相對來說。


    眼見氣氛逐漸冰冷,角落裏突兀的響起了一陣掌聲。


    眾人循著目光望去,那個戴著麵具的怪人正微微歪斜著腦袋,看向眾人。


    “我也曾聽說過金魔的故事,並同樣有幸參與其中。”


    怪人話音未落,老者忽然感到後背一涼。


    這嗓音讓他有種莫名的熟悉,卻一時間想不起來自哪裏。


    怪人站起身,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走向老者。


    由於現場的寂靜,眾人清楚的聽見了地板因為受到重壓而彎曲變形的聲音。


    男人看似一瘸一拐,卻又十分平穩的來到了老者麵前。


    “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仍然能夠見到我的觀眾,久別重逢的戲碼,最是需要時間沉澱。”


    他朝著老者深深鞠了一躬,這熟悉的動作衝破了老者最後一絲疑慮,不可思議的瞪大了雙眼。


    “你……!!是你!”


    沒等周圍的人搞清楚發生了什麽,在大師的視野裏,已經出現了一個黑洞洞的槍口,正隨著麵具後那看不到的微笑,亮起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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