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一天的忙碌,碼頭漸漸沉寂下來,太陽從慢慢落下,為天空披上霞衣。


    夕陽透過山林的間隙融入水底,給河麵畫上金色的眼影。


    忙碌了一天的離師傅選擇和工友們一同來到鎮子裏的酒館,在這裏為自己接風。準確來說,是因為自己的好大哥賴老六的超級人緣,工友們都很歡迎他這個“遠房表弟”。


    幾人很是熟練的坐在了酒館角落的位置,叫來小二,點上許多的菜,在等待的間隙和離塵閑聊起來。


    負責維修碼頭設施的大哥給自己點上了一鬥產自芝雲尼亞的煙葉,挑起了話頭:


    “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之前可是聽賴老六說,他全家都死絕了,怎麽今天蹦出你這麽個表弟?”


    離塵不知如何作答,倒也不是他不會撒謊,隻是現在維持的人設就是一個膽小老實的災民,再加上事先沒有和好大哥對口供,要是隨便捏造恐怕壞事,於是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


    賴老六倒是不甚在意,從路過的堂倌那裏要來一副撲克,順手拆開發了起來。


    “我這老弟,他家裏以前和我家聯係比較淡,諾克薩斯打進來的時候,他被抓了壯丁,後來諾克薩斯戰敗,把他當做俘虜帶了迴去,他前段時間才從諾克薩斯逃迴來,路上被劫了銀子,迴到家後,發現家人都病死了,走投無路之下,就想來普雷希典碰碰運氣,找份生計,剛好,被我給遇上了。”


    賴老六伸手拿過對方的煙鬥抽了兩口,隨後又從兜裏摸出一團新的煙絲塞了進去,在那人麵前晃了晃。


    “你抽那玩意,不得勁,這才叫享受!”說完,他將煙鬥丟了迴去,暴露的危險便在不知不覺中被敷衍了過去。


    “之前啊,我是聽賴老哥說過,他有個弟弟,當年參加了反抗軍,讓諾克薩斯用藥罐子炸死了,今天聽說他帶了個弟弟來應聘洗地工,我還以為還魂了,可把我嚇一跳。”


    大概因為大家多多少少都在戰爭裏失去了親人,又或者平時關係很好。


    這樣冒犯的對話,離塵卻在賴老六眼裏看不到一絲感情的波動,仿佛討論過去的事情,已經是他們習以為常的事了。


    “哎喲喲,被藥罐子炸死了,那可慘咧,我記得有個村子,就是被諾克薩斯用藥罐子屠了的,聽說那個村子還全是用劍的高手,就這都沒擋住。”


    一談起諾克薩斯,大家就有發泄不盡的怨氣,紛紛破口大罵起來。


    記錄員摘下眼鏡,抹了把淚,紅著眼眶哭訴起來。


    “我那小侄子,才八歲,就被諾克薩斯那些天殺的雜碎給綁到了前線當炮灰,等打完了仗,我就找到他的半個身子,埋的時候,他的腿都是用草紮的。”


    眾人想說些什麽,但無一例外都選擇了沉默。說的太多了,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艾歐尼亞統一之前,他們的仇永遠也報不了。


    酒菜很快就被呈了上來,倉庫的管理員夾了片牛肉涮進嘴裏,繼續開罵。


    “塔姆的,本以為趕走了諾克薩斯,咱們能過上好日子,誰知道那些畜牲抽什麽風,學起諾克薩斯打家劫舍來了,要不是這些家夥,大家的日子再不濟,也不至於這樣。”


    賴老六喝了口酒,有些不忿。


    “一群跳街老鼠罷了,如果不是戰爭裏死了太多英雄,任他們拚了命也翻不起浪來,以前艾歐尼亞可是俠客遍地,哪聽說過有什麽土匪敢明目張膽作惡。”


    談到從前的艾歐尼亞,眾人臉上寫滿了惋惜。


    見眾人的情緒越來越低,抽煙的大哥擺了擺手,將話題又拉迴了離塵身上。


    “哎,不聊那些喪氣東西,今天這頓飯,是給賴老六的弟兄接風,聊點別的。”


    他看向離塵,正要張嘴,卻不知道怎麽稱唿,抬頭看向了一邊的賴老六。


    賴老六正要說話,離塵便搶先開了口。


    這要是給自己安個賴老七賴老八的假名,找誰說理去?


    “薩門馬爾,叫我小薩就行。”


    見離塵終於介紹起自己,幾人緊忙舉起酒杯,露出笑容。


    “好,今天是小薩來咱們碼頭的第一天,以後就是一家人了,碼頭的規矩大家都知道,我就不再多說,讓我們敬小薩一杯!”


    說完,煙哥就率先幹了下去,其他人緊隨其後,離塵見狀,也急忙跟上。


    賴老六看了離塵一眼,也喝光了手裏的酒。


    跟離塵坐的比較近的那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幹了這杯酒,咱們可就是一家人了。雖然前兩天阿慘被河怪拖進了水裏,洗地是有點風險,但是不要怕,它這幾天吃飽了,不會害你的。”


    見離塵似乎被嚇到,眾人哈哈大笑。


    雖無半點敬語,卻並未讓離塵感到任何不適,反而令他對這種接地氣的宴席頗有些懷念。


    趁著斟酒的間隙,他悄悄湊到那人耳邊,小聲問道:


    “這河裏當真有怪物?”


    對方似笑非笑的點了點頭,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有,還兇得很呢,每年都得上岸來逮兩個人吃,以前有個俠客路過這裏,把它打服,乖巧了些年頭,後來那大俠不知去向,興許已經仙逝,這怪物多年便沒了管製。大概因為前兩年諾克薩斯在四處作惡,吃到了掉進河裏的屍體,最近幾個月它便又出來作亂,阿慘已經是第三個啦。”


    見對方說的有模有樣,離塵倒有些好奇起來。


    雖然說,自己現在的實力還不足以稱霸大陸,但對付一隻隻敢欺負凡人的水怪,那還是有把握的。


    況且要是能斬了這孽畜,也算是還了這些工人一份人情,權當感謝他們。


    說到底,想要查明長帆商會的真麵目,就不得不利用這些淳樸善良的人。


    自己能補償的,終究有限。


    就在碼頭這邊推杯換盞,逍遙快活之時,烏溫家的小院裏,正在上演一場悄無聲息的暗殺。


    烏雲閉月,清光在天上散開,隻透過雲間的縫隙,一點點落下,像是燒烤攤上蘸刷的香油,淋進寂靜的夜,增添出夜色的濃鬱。


    娑娜正坐在廊邊,彈奏著清幽的小曲。


    她餘光一瞥,在地麵的倒影中發現了幾個不善的身影,正踩在屋頂的瓦片上,悄無聲息的向身後的廂房摸去。


    她不動聲色,玉指輕彈,一道音波化作幽藍的法球,準確無誤的打在一名刺客身後,將對方從屋頂擊落。


    刺客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一個激靈停在原地,不敢動彈。


    娑娜本想學著離塵的樣子裝上一波,奈何除了那個便宜哥哥,這世界上根本沒人聽得到自己的心聲,便也隻好打消了這個念頭,但心中也感到有些氣憤。


    興許是受情緒的影響,娑娜的曲調越發變得激昂,隨著她的動作,小院裏的氣氛也逐漸變得焦灼。


    琴聲依舊,伴著清冷的秋風在庭院中四處飄蕩。


    刺客們麵麵相覷,看著地上爬起的同夥,投去疑惑的眼神。


    為首之人輕輕落到地麵,扶起同夥,低聲責問起來。


    “怎麽迴事,這麽簡單的任務,還能出錯?”


    那名被娑娜擊中的刺客隻感覺胸中堵著一口淤血,有些喘不上氣,仰頭緩了一陣,這才開口解釋。


    “有埋伏,我被偷襲了。”


    首領疑惑的看向四周。


    除了那個在台階上彈琴的少女,四周再無人影。


    看對方那軟若無骨,氣息平平的樣子,也不像是什麽高手,應當隻是個普通樂師。


    確認沒有其他人後,首領看向麵前的刺客。


    “埋伏在哪,我怎麽沒看到?”


    那名刺客有苦難言,不知如何解釋。


    正當首領以為這是刺客為了失誤所找的借口時,原本溫和的琴聲陡然一變,緊接著一道高音在院子中響起。


    一根白色的細線朝著二人飛來,首領下意識閃開,隨後便眼睜睜的看到那根白色的細線從這名手下眉心穿過,隻聽一聲悶響,這刺客就當場斷了氣。


    見此情形,首領不再大意,緩緩抽出鋼刀,一個手勢,刺客們便從房頂躍下,圍在了他身邊。


    “有高手,小心!”


    話音剛落,一道金色的波紋便隨著進入高潮的樂曲朝幾人襲來,刺客們急忙抽出武器進行格擋。


    然而精鋼鍛造的兵刃在接觸波紋的瞬間便自行折斷,化成許多碎片飛向半空,借著星光映射出他們驚恐的臉龐。


    眼見手中的武器已經碎裂,而自己卻沒有絲毫影響,眾人不由得疑惑起來。


    娑娜轉過身,用手杵著下巴,單手彈奏著小曲,笑盈盈的看著他們。


    見此情形,首領終於反應過來究竟是誰在搗鬼,正要拔刀上前將這琴師斬殺,便感到體內一陣刺痛。


    隨著視角不受控製的墜向地麵,首領驚恐的發現,自己的關節竟不受控製的開始反向彎曲,鑽心的疼痛和骨頭清脆的折斷聲化為一個個音符,在娑娜指尖彈出新的樂章。


    短短數秒,首領便自行化作一灘爛泥,帶著不甘和驚恐去到了地獄。


    娑娜按住琴弦,樂聲戛然而止,她站起身轉向刺客們倒下的方向,古琴隨著她的動作緊緊跟隨。


    剩餘的刺客紛紛露出驚慌的表情,一個勁的向後退。


    雖然不知道對方究竟使的什麽手段,但毫無疑問,隻要不表現出敵意,就能活命。


    即使刺客們已經被娑娜震懾,但第一次殺人,她多少還是有些害怕。


    但她不是嗜殺之人,如果有可能的話,她還是更願意和這些刺客談談,她相信艾歐尼亞人骨子裏還是善良的。


    寒風吹過,娑娜打了個冷顫,不由得抱緊了自己的胳膊,等到刺客們徹底安靜之時,這才再度看向他們。


    因為不想殺人,娑娜便想開口讓他們離開。


    但尷尬的是,他們聽不到自己說話,也不懂她的手語。


    這手語是布維爾家專門為她創作的,實際上整個符文大陸能看懂的都沒幾個。


    因此,現場便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之中。


    刺客們被沉默不語的娑娜徹底震懾,不敢動彈。


    娑娜想勸他們離開,不願徒增殺戮。


    刺客害怕不小心被弄死,誰也不敢離開。


    於是,場麵就這樣僵持下來。


    在刺客們眼裏,娑娜已經是一個長相溫柔,氣質高雅,卻心狠手辣的魔女了。


    在經過好幾分鍾的沉默後,一名刺客終於忍受不了這種隨時可能麵臨死亡的感覺,率先開口。


    “閣下如此羞辱,是為何故,如願就此放我離開,從此金盆洗手,必將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刺客將斷刀的刀柄插進地麵,摘下麵罩,以此表示自己的誠心。


    他本是戰爭中幸存的老兵,因為走投無路才做了這殺人的勾當,以往出任務,他都是在後麵望風,從沒傷及無辜,有事還會用多餘的銀兩接濟貧苦之人,家中還有一個三歲的女兒等他迴家,他不願就這樣倒下。


    見有人主動提出休戰,娑娜鬆了口氣,輕撫媛華,彈出一道輕柔的光暈,將刺客體內的能量化解。


    感受到身體的變化,刺客抱拳謝過,和同伴告別後,一個加速,便攀著牆離開了這裏。


    見真有人離開,一些刺客紛紛效仿那人,將手中兵刃丟下,紛紛發誓要解甲歸田,不再做這見不得人的事,娑娜也兌現承諾,將留在他們體內的能量統統化解,放他們離開。


    眼看同伴們都已經放棄,那些還在猶豫的刺客也不再猶豫,不過短短幾分鍾,那隊刺客便全部離開,消失在夜色之中。


    危機解除,娑娜鬆了口氣。


    她轉身正要迴房,卻在月色下瞥見一個男子的身影,裸露著上半身結實的肌肉,懷抱一把血紅色的巨大鐮刀,一臉慵懶的靠在她先前彈奏樂曲的涼亭上。


    “姑娘倒是心善,明明可以殺之夠快,卻還是放過了他們。”


    來人站起身,一腳踢起鐮刀的長柄,將其扛在肩上,走出陰影,一撮深藍色的頭發在月光下十分顯眼。


    “但,若是對上了我,你還有幾分勝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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