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讚淪陷後的幾天,離塵守在村莊旁茂密的樹叢中,期待著那個身影出現。


    即使背叛了家人,背叛了自己,即使眼睜睜看著一切在自己眼前煙消雲散,隻要能夠看到世界按照原有的軌跡運轉,一切都是值得的。


    這是他給自己的安慰,也是為自己的逃避所找的借口。


    在得知攻打此處的戰團全軍覆沒後,諾克薩斯的海軍上將杜廓爾親自坐鎮,指揮著部隊從東麵的河流登陸,將這裏剩餘的反抗勢力如摧枯拉朽一般消滅殆盡。


    那些活下來的居民被戴上沉重的鐵鏈,被頭戴鋼盔,手持長矛的士兵用矛柄推搡著走過街道,向所有目睹一切的人宣告著帝國的勝利。


    杜廓爾推開讚家的大門,望著庭院裏那些怒目圓睜的屍體,沉默良久。


    “倒也算得上英勇,把他們的埋到花園裏去吧。”


    他隨意的吩咐手下將艾瑞莉婭的家人掩埋,滿意的住了進去。


    這座還算不錯的宅院,倒也配得上他上將的身份,比那些用樹木結成的民房不知好了多少,作為臨時的指揮所,再好不過。


    離塵的身形隱藏在宅院上方,麻木的看著士兵們在屍體上摸索一通,拿走了一切能夠換錢的東西,再將屍體扔進挖好的坑中,用泥土掩埋。


    他不敢仔細去看,也沒有那個資格。


    “把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搬到船上去,古老的工藝品,倒也值幾個錢,全部帶走。”


    杜廓爾囂張的走進裏托生前常待的書房,指揮士兵將各種古籍和值錢的裝飾品收集起來,作為自己的戰利品。


    離塵心頭微微一顫,內心無比糾結。


    隻是為了不幹擾這個世界的軌跡而已,他們本就該死的。


    他如此想著,目光看向村口。


    一個穿著白色衣裙的女孩正慌慌張張的跑來,望著剛經曆過戰鬥的村子,腳步不由自主的變慢了。


    她來了。


    離塵仿佛像是終於從某種泥潭中爬了出來,長長的鬆了口氣。


    當軍隊出現在家鄉附近的消息傳到普雷希典,村莊不斷淪陷的消息引發了那裏的恐慌。


    在得知兄長為了保護家鄉,獨自一人對抗了整支諾克薩斯戰團而失蹤後,艾瑞莉婭幾乎毫不猶豫的選擇迴到家鄉。


    然而,她還是晚了一步,這裏已經淪陷了。


    她的家人,她的夥伴,她所熟知的一切,全都已經離她而去。


    士兵們正駐紮在她最熟悉的院子裏,將各種能夠使用的器物從她的家裏搬走。


    花園裏,父親的墳墓旁多出了幾堆新土,她不知道那裏麵有沒有自己的母親。


    忽然,她看到幾個士兵正從父親的書房裏將一個巨大的金屬徽記向外搬去,她認出那是她們家族的徽章。


    艾瑞莉婭疾奔過去,試圖留住這個家最後的證明。


    “把它還給我!”


    艾瑞莉婭眼中閃爍著淚花,倔強的和士兵爭搶著。


    杜廓爾聽到了這邊的動靜,不耐煩的從院子裏走出,一眼就看到了她。


    “愣著幹什麽?一個孩子而已,你們都對付不了嗎?”


    士兵們反應過來,一腳將她踹倒在地,艾瑞莉婭再度爬起,死死抓住了那個冰冷的徽記。


    杜廓爾被她這無用的勇氣逗笑,緩緩朝著這邊走來。


    “你很想要這個東西?”


    艾瑞莉婭沒有理會他,但堅定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杜廓爾環視四周,慢慢鼓起掌來。


    “好,既然你這麽在意,那我就毀了它。”


    杜廓爾陰險的笑了起來,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看這群卑賤的艾歐尼亞人臉上絕望的表情。


    “士兵,拿錘子來。”


    杜廓爾對著一旁的士兵喊道,沒一會,一把沾滿鮮血的戰錘便被遞到了他手中。


    “看好了,小東西,我是怎麽,把你最渴望的東西,一點點摧毀。”


    杜廓爾舉起戰錘,目光瞥向艾瑞莉婭,對方滿是恐懼的眼神令他感到愉悅。


    “砰!”


    艾瑞莉婭驚恐的閉上了眼睛,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卻沒有傳來,響起的隻有一陣金屬碰撞的聲音。


    戰錘的攻擊在家徽上留下一道道裂痕,正如她那分崩離析的家。


    “不要!”


    艾瑞莉婭拚命的想要攔住他,卻被身旁的士兵死死按住,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家徽上的裂痕越來越深。


    她想要保護自己所在意的東西,但她沒有那個能力。


    “想要諾克薩斯人的東西?”


    “砰!”


    隨著杜廓爾獰笑一聲,那枚家徽也在戰錘的猛擊下化成了一塊塊碎片。


    士兵在杜廓爾的示意下鬆開了她,艾瑞莉婭悲痛的跪在破碎的家徽旁,沒等她傷心,杜廓爾便一把將她拖倒在地。


    “卑賤的艾歐尼亞人,去,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挖一座新墳。”


    杜廓爾滿意看著艾瑞莉婭滿臉痛苦的表情,這極大的滿足了他的折磨欲望。


    士兵們將艾瑞莉婭團團圍住,準備送她去和親人團聚。


    杜廓爾不屑的冷哼一聲,將碎片踢到一邊。


    她扭頭看向不遠處草地上靜靜躺在那裏的家徽,心中彌漫著無言的哀傷。


    如果自己沒有選擇學習舞蹈,此刻,是否能夠守住曾經的痕跡?


    艾瑞莉婭想起奶奶慈愛的臉龐,想起她教導自己家鄉綢舞的美好時光,手臂輕盈的舞動,踮起腳尖,雙臂伸展,如同鳥兒張開翅膀飛向藍天。


    艾瑞莉婭想起自己第一次起舞,綢帶隨著身體的擺動在空中翻湧,像是風兒聽從了自己的召喚,與之共舞,每一次的轉身,每一次的跳動,都像是融入了艾歐尼亞的懷抱,輕柔而靈動。


    她注視著那枚碎裂的家徽,靈魂深處,一股奇怪的韻律開始搏動,金屬的碎片開始震顫翻飛,似乎有意識般動了起來,艾瑞莉婭再次感受到了古老舞儀中那充滿祥和的愉悅。


    仿佛曾經美好的生活再度迴到了自己身邊,溫暖而又明亮。


    她伸臂一揮,碎片如同綢帶刀刃般唿嘯而起,幹脆的切過兩名諾克薩斯士兵的身體,輕而易舉奪走了他們的性命。


    杜廓爾和他的軍官紛紛驚退,艾瑞莉婭趁勢攏起家徽的碎片,逃出了村子。


    離塵看了一眼士兵的屍首,隱藏身形,跟在了艾瑞莉婭身後。


    在寂靜的森林中,艾瑞莉婭積攢的情緒終於爆發,她抱著家徽碎片跪地痛哭,為逝去的家人哀悼。


    她想起奶奶的教誨,望向手中再度沉寂的碎片,忽然意識到自己所學的可能並不是單純的舞蹈,而是某種更偉大的事物充滿力量的體現。


    萬靈皆有己道。


    艾瑞莉婭迴頭看向村莊,這個她生活了十三年的地方。


    “奶奶,母親,兄長……”


    艾瑞莉婭流下悲痛的淚水。


    看向被諾克薩斯人當做牲畜一般驅趕的鄉民和花園裏小小的墳塋,決心要讓這些毫無人性的家夥付出代價,把他們趕出這裏。


    為逝者默哀,為生者奮鬥,絕不屈服!


    …………


    諾克薩斯對初生之土的占領行為動搖了它脆弱的和平,就連艾歐尼亞的精神領袖卡爾瑪也不得不用魔法力量對他們進行了還擊。


    不過在那之後,卡爾瑪與她的追隨者們退到了長存之殿中,決定不再寬宥任何暴力。


    在納沃利,各種意見開始趨向統一,一股反抗的力量已經形成,發誓拚死也要讓艾歐尼亞重獲自由。艾瑞莉婭加入了他們的隊伍,在林間的林地,她會為大家跳起自己最愛的舞蹈,為的是留住幾分故鄉日漸消弭的禮俗。


    當她再度迴到普雷希典時,艾瑞莉婭剛滿十四歲,反抗軍並入了當地的民兵團體,誓死守衛寺廟和普雷希典神聖的園地。


    但諾克薩斯人非常清楚這個地方的價值,狡猾的將軍傑裏柯,斯維因早就拿下了這裏,並俘獲了守軍作為人質,打算引誘前來支援的部隊深入陷阱……


    作為一名傑出的戰略家,斯維因深深的明白,普雷希典對於艾歐尼亞意味著什麽。


    這裏不僅僅是艾歐尼亞的文化中心,在某種意義上,更是這片土地的首府,當一個國家的首府駐滿敵人的軍隊,其喻義不明而喻,沒有誰能夠容忍心目中的聖地被自己所痛恨的敵人玷汙。


    艾歐尼亞人亦是如此。


    來自初生之土各地的反抗勢力在普雷希典的城外集結,發誓要將這座城市從敵人手中奪迴。


    艾瑞莉婭坐在營帳前,細心擦拭著自己的鋒刃,此時的她還隻是反抗軍中一位籍籍無名的舞者,大家隻知道她很會跳舞,也很喜歡她的舞蹈。


    斯維因站在普雷希典高聳的城牆上,胸有成竹的看向遠方。


    他早已經調動了一支部隊駐紮在離這裏不遠的營寨中,隻等艾歐尼亞的反抗軍一擁而上,落入陷阱,等到他們筋疲力盡時,埋伏的部隊便會殺出,將一切膽敢反抗帝國統治的存在通通滅殺。


    沒有人能阻擋諾克薩斯的腳步。


    這群沒有主心骨的家夥,看似英勇,實則一盤散沙,此戰過後,艾歐尼亞將徹底淪為諾克薩斯的附庸。


    翌日的清晨,第一縷陽光刺破昨夜的黑暗,照耀著普雷希典外寬廣的平原。


    反抗軍的成員們集結在一起,看向插滿諾克薩斯旗幟的聖地。


    隨著諾克薩斯的戰鼓被敲響,奪迴普雷希典的戰鬥一觸即發。


    一群來自無極村的劍客身先士卒,施展出精妙的劍術,在諾克薩斯方陣中閃轉騰挪,所過之處,諾克薩斯士兵無一幸存,鋒利的長劍染上溫熱的鮮血,在這群劍客的帶領下,反抗軍勢如破竹,接連攻克了數個戰團,直逼城下。


    斯維因望著氣勢正盛的反抗軍,冷笑一聲。


    隨著越來越多的艾歐尼亞部隊衝到城下,斯維因也在這時真正展露帝國雄厚實力的一角。


    鋒利的長矛在日光折射下發出令人畏懼的寒芒,陣陣熱氣從戰馬鼻腔中噴湧,在空中化為團團白霧,灼熱的氣息在戰場上逐漸彌漫。


    正在城下與守軍廝殺的眾人還沒有意識到即將來臨的危險,隨著城門的開啟,原本與反抗軍纏鬥在一起的諾克薩斯士兵紛紛撤到了城牆下,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在場眾人都是一愣。


    隨著步兵進入城內,陣陣沉重的馬蹄響起,密集的腳步讓大地都為之微微顫動。


    一隊身披重甲,手持長槍的重騎兵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帶著無可匹敵的氣勢直接衝散了艾歐尼亞人的陣線。


    霎時間,無數人的慘叫聲被淹沒在馬蹄下,騎兵所到之處,反抗軍如同待宰的羔羊,毫無反抗的餘地,隻能不甘的死在諾克薩斯的鐵騎之下。


    斯維因滿意的點了點頭,望著已經走遠的騎兵,大手一揮,數百名弓箭手便在步兵的掩護下走出城池,一字排開。


    隨著城牆上弓箭手的就位,無數箭矢射向了剛剛經過騎兵洗禮的戰場,無情的收割著那些幸存者的生命。


    艾瑞莉婭和同伴躲在一塊岩石後,無措的看著這一切。


    然而諾克薩斯的攻擊遠沒有結束。


    隨著幾輪箭雨過後,早已遠去的重騎兵去而複返,長槍橫立,朝著剩餘的人衝殺過去。


    好在,一些經驗老道的武術家想出了應對計策,自發組織起來,將戰馬的四肢打斷,大大減緩了重騎兵的衝擊速度,失去坐騎的騎兵跌落馬背,被劍客們無情的抹殺。


    望著城池上蓄勢待發的箭雨,反抗軍中為數不多的弓箭手們在一群步卒的保護下朝著城池拉動弓弦,以同樣的方式將傷害迴敬給了諾克薩斯。


    隨著越來越多人的重新集結,諾克薩斯的守城士兵一時間陷入了劣勢當中。


    而這些都在斯維因的預料之中,他本就沒指望守軍能夠抵擋住艾歐尼亞人的攻勢。


    麵前平原上所集結的,是艾歐尼亞能夠集結的一切力量,這股力量可不是輕輕鬆鬆便能粉碎的。


    “發出信號,是時候結束了。”


    斯維因對著傳令官下達了命令,準備唿叫事先埋伏的部隊進行合圍。


    然而,令他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他所調動用來埋伏艾歐尼亞反抗軍的部隊臨時接到了來自帝國的命令,前往艾歐尼亞的一處聖地為達克威爾尋找起了所謂的長生不老藥。


    這一消息如同晴天霹靂般,把剛剛還胸有成竹的斯維因嚇出一身冷汗。


    他明白,這不是巧合,一切都是那個女人的詭計。


    她要自己死在這裏……


    斯維因眉頭一皺,看向自己的傳令官,猛然意識到了什麽。


    他迅速拔劍殺死了這個家夥。


    “集結部隊,準備迎戰。”


    不知朝誰下了一個命令後,斯維因帶頭走下了城牆。


    由於突如其來的意外打亂了斯維因先前的計劃,導致他現在麵臨著一個非常尷尬的局麵。


    那就是他要帶領守城的數千名士兵,迎戰幾乎整個艾歐尼亞的所有軍隊。


    即使他們是那樣的雜亂。


    步兵迅速集結,弓箭手也統統被調上了城牆。


    斯維因身騎戰馬,指揮著剩餘的兵力迅速在城內組建防線,應對反抗軍接下來猛烈的衝擊。


    由於諾克薩斯軍隊越加乏力,原本在攻勢下潰散的反抗軍再度集結,朝著城市的方向,一往無前。


    諾克薩斯以武立國的根本,即便是剩餘的軍隊也令人無法小覷,倚靠著有利的地形,依舊殘忍屠戮著反抗軍的同胞,朝城市的另一頭退去。


    艾瑞莉婭站在滿是屍首的街道,望著周圍同胞臨死前不甘憤怒的眼神。


    她明白,這就是自己挺身而出直麵命運的一刻。


    艾瑞莉婭看向戰場中央那個身騎戰馬鼓舞士氣的身影,她不再約束自己,古老刃舞的力量噴湧而出,翩然而澎湃,眨眼間便擊倒了斯維因的十幾個人,引起一陣慌亂。


    艾瑞莉婭高聲的唿喊著,將分散的同伴聚集。


    被解救出的俘虜們與她並肩作戰,在狹長的大街上撕碎了敵人一道又一道防線。


    “阻斷他們的撤退!不留活口!”


    斯維因看著那個忽然爆發出巨大能量的身影,莫名有些驚恐,迅速調動部隊前去剿殺。


    然而為時已晚,此刻艾瑞莉婭的刃舞被保衛家鄉的信念驅使,勢不可擋,隨著她的每一次翻飛,都會有數名諾克薩斯士兵慘死,刀刃的每一次舞動,都會掀起陣陣血雨。


    終於,在艾瑞莉婭與同伴的拚殺下,斯維因身邊的護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望著朝自己衝來的少女,斯維因拔出佩劍試圖抵抗。


    然而,隻是徒勞罷了。


    艾瑞莉婭斬下了他的一隻手臂。


    她將斷臂舉過頭頂,高聲宣布著他們的勝利,而敗者斯維因,隻能在護衛的拚死相救下,才逃離了這裏。


    隨著普雷希典戰鬥的消息傳開,越來越多的艾歐尼亞人受到鼓勵,紛紛拋棄無用的說教和信仰,毅然決然加入了戰場。


    這場勝利,也被稱為納沃利的挺立,讓所有艾歐尼亞人都知道了艾瑞莉婭的名字。他們把她看作是抵抗力量的領袖,艾歐尼亞的反擊也在此刻正式開啟。


    艾瑞莉婭深知,這場戰役隻是一個起點,遠非結束。


    但她不會放棄。


    我們是初生之土的孩子,我們絕不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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