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四天沒有迴家了,母親先是用一種極度不滿的眼神望著王楚,其實說白了更像憎惡,恨鐵不成鋼的感覺,她不想理會母親,更不想解釋什麽,於是想進房間徹底倒頭大睡一覺,彌補四天來所缺的覺


    “你去伺候那老婆子人家領你情了沒?”在王楚還沒來得及關門那刻,母親刺耳的聲音響起,“李向陽給了你多少好處?他應該感動得痛哭流涕吧?你熱臉往冷屁股上貼還沒夠嗎?你還要打算貼多久......”


    母親說得沒完沒了,成芝麻爛穀子的事都抖了出來,說第一次見婆婆就看出她不是什麽好人,人前一套背後一套,什麽那老漢的眼神看一眼就能殺死人,無情又冷酷,什麽李向陽十四年前對王楚做過人麵獸心的事情,曆曆都在目。


    母親其實說得一點也沒錯,婆婆從來都不會當著王楚的麵表露出情緒,隻是一味地執行、附和,就像順逆公公所有不平等的行為一樣。第一次從母親嘴裏聽到婆婆用了“你丫頭一天到晚鬧著不跟我兒子過,不是離家出走就是我把我兒子從家趕出來,還把一輩子的心血給我兒子算計完了,看你女兒離婚了能找個什麽好男人?動不動就顛山、動不動拿著行李就跑,跟來的就跟來的,還不好好過日子如此之類的話。婆婆難道忘記了他兒子是如何對待她的?如何將一顆幼稚而單純的心傷的遍體鱗傷?至於公公的眼神能殺死人,十多年前耳膜穿孔事件就深有體會。然而李向陽的所作所為,母親所知道的也隻有僅此一次而已。


    麵對母親的嘮叨,王楚隻用了無能為力的表情,“媽,我很累了,我睡會。”說完她關上了門,把窗簾拉上,四周立馬變得黑暗起來,沒有一絲光亮,她拉開被褥,頭靠在床頭上,睡意早已離她而去,李向陽和她姐下車一路走來的情形再次出現在腦海,曾經的種種傷痛又一次不斷襲來,即使忘卻了一大半,一旦被揭開和想起,她的麵孔立馬變得冷卻,肢體動作都在不受控製的瑟瑟發抖。


    好好睡了一覺後,王楚重新往返在圖木舒克與阿克蘇的路上,有一天,李浩然發來航空學校招生簡章,在第一時間打來了電話,“媽,我給您發了一個航空技術學校招生簡章,你看了沒?”


    “兒子,我在開車還沒看呢,等我把客人送到機場了就看。”


    “上麵有老師的聯係方式,你諮詢一下,我覺得這個學校還不錯。”


    “好,我知道了。”


    王楚剛掛斷電話,旁邊的顧客帶著濃厚的興趣問道,“你兒子多大了?”


    “還有半個多月就十五歲了。”


    “那快上高中了吧?”


    “哎!”王楚歎口氣,“這不到了叛逆的時候了,不好好上學,打算上航空技術學校去,剛打電話讓我聯係學校呢。”


    “這個年紀的孩子都一樣叛逆。”顧客說,“我家閨女也一樣,好話都聽不進去,跟她媽說不了兩句就杠起來了,整得我頭疼死了。”


    “閨女應該會好點吧?”


    “好啥呀,都感覺生了個冤家......”


    “我覺得呀。”王楚憑借自己的經驗說道,“這叛逆的孩子啊,真不能打,不能罵,你越是打他罵他,到了該叛逆的年紀,他的叛逆就來得越兇猛......”


    顧客撇撇嘴,豎起了大拇指,“還真是這樣,我老婆一天到晚逼著孩子不是學習就是學習,不學就罵,考不好就打,哎,我看著都累。”


    “其實啊,中國式的家庭教育就是想把孩子培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很少有家長站在孩子的角度上考慮孩子想要什麽,於是各種補習班、各種培訓機構、各種學習資料,壓得孩子喘不過氣來,我現在覺得,我的孩子開心快樂就好,畢竟他就貪玩這麽幾年,這幾年國家對技校扶持政策這麽好,不愁找不到一口飯吃,何必把孩子逼得那麽狠呢。”


    “對對對,我迴家一定把這些道理說給我老婆。”


    王楚嘴角露出一絲清淺的笑容,她也不曉得這樣的道理是如何悟出來的,大概是對李浩然常年的嚴格教育,無數次補課、無數次買學習資料、無數次失望、無數次叛逆,最終傾聽到孩子真正的內心世界後悟出的道理吧。


    這個季節,天氣火辣辣的熱,一股燥熱在空氣中流動,送完顧客,王楚將車停靠在了機場附近比較陰涼的地方,打開了車窗,將涼風調至恰到好處,這才拿起手機打開了李浩然發來的鏈接,仔細看完了招生條件和學費,然後撥通了招生簡章上所謂的周老師的電話號碼。


    “喂,您好周老師。”


    “您好。”對方傳來了電話。


    “您好,我想諮詢一下您們航空技術學校招生問題,是這樣的,我兒子剛初中畢業,想到你們學校就讀,可以嗎?”


    “想問一下您是哪裏的?”


    “我是新疆的。”


    “當然可以,不過我們還有半個多月就要開學了,您要盡快做打算。”


    “啊,這麽早開學啊。”


    “是的,我們要對新招生的學生進行專業的訓練,所以要提前一個月開學。”


    “好的,好的,我這邊和兒子溝通一下盡快趕過去。”


    掛斷電話,王楚查看了銀行卡裏的金額,還完車貸不足一萬元,距離給李浩然交學費還有一大半呢,她找到了楊智慧商量此事,她卻說,“你家浩浩上學的我都可以給你湊,但你想過了沒,中專加大專六年時間,每年學費和生活費至少五萬多,你一個人哪兒能承擔得起,你去找找浩浩爸爸,孩子的學費,他至少承擔一半,不給你就起訴,雙方供孩子上學,是在法律允許範圍內的。”


    “我記得。”王楚迴憶,“浩浩說一年前他拿著他爸的銀行卡去取錢,他爸卡裏有二十多萬呢。”


    “一年前你們還沒離婚呢,那也屬於你們的共同財產啊,離婚後他至少要分你一半。”


    王楚歎口氣,“人家把門麵房都給我了,自己就剩一輛車和他爸媽住的廉租房了。”


    “呦,你現在怎麽還是菩薩心腸啊,門麵房是你倆共同買的,那也是給浩浩的,你看你現在,住也沒地兒住,車子還還著車貸,這浩浩冷不禁又去那麽遠的地方上學,一年費用還那麽高,除非你現在找一個男人把眼前的事情給解決了。”


    “哪跟哪兒這是?我去找他要浩浩的撫養費,讓他提前給我,孩子上學的學費我今後自己想辦法。”王楚起身離開。


    “我先給你微信轉點,我敢打賭他不會把錢提前給你。”楊智慧補充。


    “他要是不給,我就想辦法把婚前屬於我的那部分錢要迴來。”


    楊智慧為王楚的這句話豎起了大拇指,她出了門,她在小區和機場接了兩個人,返迴送完客人後就去了醫院,但病房裏已經有陌生人進入,她問護士才得知婆婆已經出院了,於是,她在農批市場買了些水果就去了婆婆家。


    王楚在門口敲了許久都沒人開門,給婆婆打電話卻無人接通,她隻好撥通了李向陽的電話,但還是沒人接。她把水果掛在了門口,打算上車時,她看到了窗戶跟前李向霞的身影,她冷笑一聲,原來早已看到她在門外敲門,隻是故意不開門而已。


    王楚把車子開到偏僻的地方,在另一處,也看到了李向陽的車,她便在門口死等,直到天黑燈火亮起,他手裏提著一袋垃圾走了出來。


    “李向陽。”王楚將他擋在眼前。


    “有事嗎?”李向陽慘淡地說,似乎對於王楚照顧他媽媽的事一無所知,就算知道,也沒打算道謝。


    “浩浩要到內地去上學,學費很貴,我暫時沒那麽多錢,麻煩你能不能把浩浩的撫養費提前給我?”


    “內地上什麽學?”他問道,目光犀利而嚴肅。


    “浩浩沒有考上高中,他選擇了安徽的航空技術學校。”


    “以浩浩學習成績考上高中沒有一點問題,你是怎麽教孩子的?這才離婚一年多你就把孩子教育成這樣?你當媽的稱不稱職?”


    “我們倆離婚,我也沒想到他會叛逆成這樣。”


    “離婚是你鬧的,孩子變成這樣你罪有應得。”李向陽的句句指責都能逆襲人的三觀,指責沒有一絲光明,也毫無人道,“還有,我倆現在已經離婚了,解決孩子學費是你的問題,到時間我自然會把撫養費一分不少的給你,請你以後別再打攪我的生活,我已經結婚了。”說完,他轉頭離開,不帶一絲留戀。


    無盡的黑暗中,王楚看著他離開的眼神,這個犀利的眼神她早就知道可以銳利到不需要任何語言和解釋就可以徹底將你擊垮讓你閉嘴,於是她隻好冷笑一聲,轉過頭,發現身子早已瑟瑟發抖,她暗自想道,“李向陽,你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怎樣一個父親?現在竟然還有人嫁給你,不知道哪個女人又瞎了眼?”她自顧地低下頭,內心泛起一陣寒霧,腦海裏嗡嗡的聲音傳來,那是她和楊智慧的對話,“你去找找浩浩爸爸,孩子的學費,他至少承擔一半。”


    “他若不給呢?”


    “不給起訴啊,雙方供孩子上學,是在法律允許範圍內的。”


    想到這裏,王楚倒吸了一口冷氣,讓自己足夠清醒後,做了一個決定,迴到家裏,她甚至沒和母親說一句話直衝房間,打開電腦,寫下起訴狀。


    有一天,王楚拿著起訴狀來到了法院門口,她開始來迴踱腳步,艱難、猶豫,這個地方她並不陌生,來了很多次想用宣判的方式結束婚姻,換來身心上的自由和靈魂的束縛,卻沒曾想最後離婚卻變得如此輕而易舉。她最沒想到的是有一天會為了財產糾紛站在了這裏,他那麽愛兒子,是最不想看到用法律宣判的方式換來兒子的學費吧。


    王楚是這麽想的,於是,她又一次開上車近三百多公裏的路程,和李向陽談這件事情。事態的演變並沒有讓她感到有所例外,知道最終的結果還是得用法律的手段來要迴這筆錢,但她還是想試試人性最終的本質到底是什麽,最沒想到的是連警察都參與了進來。


    那天,王楚敲開了家門,第一件讓人意外的事情是公公來開的門,老人怎麽會突然來這兒?婆婆人哪兒,誰在照顧?又或者出了什麽意外?一係列問題在她腦海閃過,但她找不到問公公話題的理由,因為他的表情並不能證明有多歡迎她的到來,相反是一種厭惡,她沒有問候公公,顯然無論什麽樣的問候都不合時宜。


    “你找誰?”一個女人從客廳走來,她紮著馬尾,穿著家居服,個兒不高,很瘦。


    這是王楚第二個感到意外的事,“我找李向陽。”她終於有理由進門了,她推開門,繞過公公,走入客廳。


    “你找李向陽啥事?”女人又問,她的聲音客氣又溫柔。


    “我找李向陽,跟你沒有關係。”王楚自然也知道了這個女人的來曆。


    “你跑到我家裏來找人你說有什麽關係?”女人自然也明白了王楚是誰,態度生硬起來。


    “這是你家?你可別忘了我在這個房子住了兩年?”


    “你住了兩年?”女人嘲笑道,“你住了十年跟我有什麽關係?現在我是這裏的女主人。”


    “嗬嗬。”王楚冷笑一聲,“好高尚的一句女主人,你覺得終於找了一個當領導的老公了是嗎?人前人後都有人對你恭敬從命是嗎?你別忘了,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是我用二十年的青春忍辱負重換來的,你有什麽資格來說你是這裏的女人主人?”


    說完這話,婆婆坐著龍椅從客廳出來,讓人意外的是公公臉色鐵青,拉著王楚就往門外推,“出去,你給我從這個家出去,這裏不歡迎你。”他幾乎已經氣得渾身發抖,就連聲音都在微微顫抖。


    但更讓人意外的是坐在龍椅上的婆婆也過來幫忙,將王楚往門外推,女人已經拿起電話,她隻聽到說,“你好,派出所嗎?李副政委家裏有人私闖民宅,毆打老人,你們盡快過來處理一下。”


    此刻,王楚已經被推到門外,門“桄榔”被關上,無論如何敲門,裏麵都毫無任何聲音。她撥通了李向陽的電話,但屢次都被掛斷,此刻,她的額頭生疼,頭暈得厲害,她蹲在牆角某處,雙手抱著頭部,渾身顫抖,眼淚不聽使喚地往下流,耳朵裏突然傳來一陣“嗡嗡”的噪音,心髒“呯呯”直跳,眼前似乎一片黑暗。


    “你好。”在很長一段時間哭泣後有人喊王楚的名子,她抬頭,兩個警察站在麵前,“李副政委她愛人報警有人私闖民宅,毆打老人,請問是你嗎?”


    王楚在很長一段時間的掙紮後起身,又差點被翻倒,被身邊的一名警察扶住,她撒開了警察的手,強忍著站直,自顧地冷笑一聲,也自顧地點了點頭,“是沒錯,是我私闖名宅,毆打老人,你把我扣起來吧,麻煩你們把李向陽也叫來,我要和他好好談談,我和兩個老人相處了近二十年了,沒有吵過架,沒有紅過臉,我怎麽就私闖名宅毆打老人了?”


    兩個警察麵目相窺,似乎明白了王楚的身份,一個警察捂著嘴巴咳嗽了一聲,勸道,“我想這裏麵一定有什麽誤會,你看,李副政委也不在家,要不你就先迴去,等你聯係上他了再解決你們的事情?”


    “我一個女人三百多公裏開車跑迴來就是想跟他商量孩子上學的事情,我怎麽可能見不到人就迴去?”王楚也毫不掩飾地說,“麻煩你給你們的李副政委打個電話,讓他出來給我談孩子的事情。”


    “李副政委不在家,他在開會呢。”警察說。


    “那我就去辦公室等他。”王楚說完就往小區門外走,但警察迅速攔住了去路。


    “你不能去辦公室找他,這對他影響不好。”警察說。


    “請你讓開,別當狗好嗎?”


    “也請你放尊重。”


    王楚自知這樣說不對,但兩個警察確實就像狗一樣地擋在她的眼前,她往左走就往左擋,往右走就往右擋。她的身子甚至搖搖晃晃,有些站不穩,兩個警察這才拉開與她一段的距離,生怕翻倒後與他們扯上關係。警察始終都不會讓她往機關的方向走,後來,警察打了兩個電話,具體說了什麽她也沒聽到,最終給她的迴話是,“李副政委不見你,你迴去吧,孩子判給了你,至於孩子上學的費用,你自己想辦法,李副政委還讓我轉告你,他已經成家了,以後別再打攪他的生活了。”


    王楚又是一陣冷笑,世界似乎靜止了,就這麽一瞬間,她自認李向陽還有一點人性僅剩善良都崩塌了,什麽親情、友情、愛情,人性、在這一瞬間都已經不複存在,剩下的隻有厭惡、憎惡和詛咒,就如同在醫院的走廊裏,她突然想到樓頂的燈掉下去,將他砸得粉身碎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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