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楚提前半個小時到達火車站,這裏還未天亮,除了閃爍的燈光,遠處漆黑一片。火車站內沒有多少人,但出租車比比皆是,似乎出租車比坐車的人還要多,這讓她感覺到了另一種競爭的場麵。六點半夜空似乎還在沉睡,那些為了生活奔波的人已經擁擠在這裏,為了碎銀幾十兩吹著冷風,在空曠的車站叫喊顧客,聽起來刺耳,但卻包含著生活、向往與責任。那些過往的人群一概置之不理,但那些出租車司機的噪音卻包含著濃濃的深情與希望。


    等了近半把個小時,王楚終於接上了顧客,帶著他去吃了早餐,男顧客噪著一口四川口語,在早餐結束坐上車後,他問,“哎呦哎,你一個女人起早貪黑跑車掙錢,你家男人不心疼你啊?尤其是像你這樣小巧玲瓏的女人,更需要有男人疼。”


    “女人自立沒有錯,自個掙錢,想咋花就咋花。”麵對顧客的各種問題,王楚已經不想再有過多解釋。


    “那是你沒有遇對人,要是我,我掙的錢全部給我女人,男人本來就花不了多少錢,有句話說得好,你有多寵自己的女人,有多包容自己的女人,你的生活就有多幸福,那麽女人就有多愛你。”


    “大哥,這句話我絕對挺你。”王楚笑了笑,“但有時候啊,好不一定能換來好。”


    “人能做到問心無愧就好。”


    “那是。”王楚這話說得非常有力,讓對方有了十足的底氣,但也夠讓她心懷落寞,她所遇到的男人,除了辱罵、冷漠、指責、背叛、家暴、外界做到毫無破綻之外,沒有一絲能讓人感到欣慰的地方。


    一整天時間,王楚在阿克蘇與圖木舒克的路上跑了三趟,甚至連口飯都沒顧上吃,餓了,事先準備好的八寶粥和麵包解決,渴了就喝幾口水,幾乎連眨眼的功夫都沒有。


    最後一趟趕往圖木舒克已是八點,天色已經黑暗了下來,遠方天際出現了一抹晚霞,把幾乎黑暗的天空照得稍微有了一點顏色,但不足兩分鍾晚霞散去,天際再無顏色。


    半路,王楚接到了李浩然班主任李老師的電話,她聲稱,“李浩然媽媽您好,您兒子打架鬥毆,現在在派出所,麻煩您盡快來一下。”


    王楚沒有過多地去問是啥原因,隻是在車速度加快的同時問道,“李老師,我家孩子有沒有傷到哪兒?或者對方孩子有沒有受傷?”


    “孩子都有不同程度的受傷,請您盡快來派出所,部分家長已經來了。”


    “李老師,您可以跟派出所的人解釋一下嗎?我外出了,大概還有一個小時才能到市裏。”


    “好,那麻煩您盡快。”


    “好的李老師,待會見。”


    車子在路上急速行駛,距離圖木舒克還有近四十多公裏,王楚不能開太快,限速八十碼整整跑了近一個小時,送完顧客,趕到派出所時,她在大門口問到了打架鬥毆處理的辦公室,直奔那裏。


    樓道和辦公室擠滿了大人和學生,大概二十餘人,王楚在眾多人群中看到了李浩然,他卻故意躲在了人群身後。


    “李浩然媽媽。”李老師看到王楚的那刻朝她走來,“你可算來了。”


    “李老師,我家李浩然又給你惹麻煩了,實在不好意思。”


    “這次是群體性打架,影響非常惡略,恐怕你家李浩然要在派出所留案底了。”


    “你看你兒子給我兒子打成什麽樣了?”一個婦女衝了過來嚷嚷,“差一點眼珠子都沒了。”男孩左眼輕微淤青,並沒有像她說得那麽嚴重。


    “你看看我家孩子。”一個男子也拉著他的兒子走來,“我家兒子耳朵挖了這麽長的印子,你這個當母親的是怎麽教育孩子的?你家孩子咋就這麽暴力呢?”這個孩子耳朵背後大概有半公分多的傷痕,雖然沒有明顯的血跡,但傷勢似乎有些浮腫。


    “我家女兒是被你家兒子叫去打群架的,”另一個婦女也衝了過來,“你家兒子可把我家閨女害慘了,我家閨女學習成績還可以,這馬上要中考了,這要是在派出所留了案底,你兒子得負全責。”這個女孩看似臉上身上都沒有傷痕,她咬著牙,默默無語,用靴子踢著堅硬的地板,臉上顯出木訥的神情。


    “行了行了。”李老師攔住了那些衝過來的人,“學校和派出所會給一個合理的處理決定,你們都不要嚷嚷了。”


    王楚冷出一口氣,她看一眼人群中的李浩然,“我能先和兒子溝通一下嗎?”她問老師。


    “當然可以。”李老師點頭。


    “謝謝李老師。”王楚擠過人群,走到李浩然身邊,他臉上也有被挖的痕跡,脖子處也有淤青,臉上那種玩世不恭的態度顯得異常明顯。“李浩然,你跟我出來一下。”她向門外走去,他跟在她身後,走到廊道無人的地方,這裏很安靜,也沒有嘈雜聲,她沉默片刻,麵向他,“解釋一下吧李浩然,怎麽會發生如此嚴重性的事情?”


    “我沒啥好解釋的,反正架已經打了。”


    “你總得告訴我為啥吧?我得分析一下事態來龍去脈,看有沒有可能別留案底?”


    “打架是我組織的,每個人都是我叫的,您覺得還有可能不留案底嗎?”


    “你這麽做到底為什麽啊?”王楚厲聲喝道,“總得有原因吧?”


    “可我不想告訴你原因,行嗎?”李浩然也吼道,一迴頭發現李老師走了過來。


    “李浩然。”李老師對他說,“我跟你媽有話說,你先迴辦公室。”


    李浩然一臉愁容地離開,王楚心裏如同刀割般疼痛,她幾乎強忍著不讓淚水流下來,但最終還是沒能忍住。


    “李浩然媽媽。”李老師開口,“出了這種事情作為家長的肯定很難過,學校也責任重大,這幸好在初中,要是在高中,沒有九年義務教育約束,肯定要被開除的。”


    “可還是要留案底的,將來會影響他的高考,甚至會影響他今後參加工作。”


    “案底肯定要留的,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打架鬥毆肯定要嚴肅處理,如果在未來高考和大學考試表現好的話,案底是可以消除的。我剛了解了幾個同學,他們說李浩然在學校和一個叫倩倩的談了戀愛,另一個叫許岩的男同學恰好也喜歡倩倩,就挑撥他倆關係,還在倩倩麵前說你離婚是因為李浩然爸爸經常打你,還說李浩然也有暴力傾向,將來肯定也會打女人,因此導致兩人分手。”


    “他怎麽會談戀愛呢?”王楚驚奇道,“我問過他的,他說沒有。”


    “他是不會跟你說實話的,初三就談戀愛,確實是比較離譜的事,我們在課堂上舉過很多案例,聯合家長進行了教育,但還是避免不了有些孩子的行為。李浩然媽媽,你也別太擔心,我還了解到,起初是許岩找人打了李浩然,李浩然胳膊受了傷,幾個同學湊錢還去醫院拍了片子,這次群體性打架事件也是李岩故意挑釁,所以才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怪不得呢。”王楚突然想起一件事,“一個月前李浩然找我要錢,他說同學出車禍了,他們同學都湊錢去醫院拍片子,我當時問為什麽不告訴家長,讓家長帶去醫院,他說擔心父母會打他同學,不敢告訴父母,原來是他自己去拍片子。”


    “所以,李浩然媽媽,關於李浩然談戀愛的事,你得好好給他做做思想工作,關於打架這事,雖然他不應該用這種方法解決事情,但你應該注意方式方法,別再過度地激怒他。”


    “我知道了,謝謝你李老師。”


    王楚和李老師都返迴了辦公室,所有筆錄已經做完,她在筆錄單上簽了字,警察告訴所有的學生,“你們這次群體性事件非常惡略,經我們核實,在4月21日,許岩與同學張遠誌和周青三人將李浩然胳膊打成重傷,導致胳膊關節錯位,醫院x光片和醫生診斷結果可以作為證據。5月29日,許岩又一次約了十個同學挑釁李浩然,李浩然也打電話叫來了九個同學,雖然所有學生受了不同程度的情傷,但群體性打架鬥毆情節惡略,許岩和李浩然就這次事件負主要責任,每人處一千元罰款,鑒於孩子未滿十四歲,我們要求雙方家長責令嚴加管教孩子,避免今後犯錯走上不歸路。其他家長呢,經過溝通和協調也不再追究此事,希望各位家長對孩子嚴加管教,各位同學以此次事件引以為戒,別拿將來的仕途開玩笑,在我們派出所留下案底,將來這可是你們人生道路上的一次汙點.......”


    不得不說這次處理結果是學校再三懇求派出所負責人的結果,家長和學生的諒解意見是沒有讓李浩然和許岩留案底的重要原因之一,但王楚的心始終都無法平靜,一路走來,她幾度想發火,想問他為何被同學打傷去拍片子了都不肯說?為何要用這種方式解決問題?為何要拿今後人生仕途來開玩笑,她一路都想著爆發,但一路都在忍。而他就像小時候犯了錯一樣,跟在身後,等待質問,等待爆發,臉上卻少了小時候的那種天真的膽怯和害怕。


    快走到車跟前的時候,對麵來了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李浩然想用最快的速度躲進車裏,但男子擋住了他的去路,王楚下意識將他拉在身後,就像小時候保護他一樣。


    “你是李浩然媽媽吧?”男子問。


    “你是?”王楚問道。


    “你作為李浩然媽媽,一天別隻顧著掙錢,得好好管管你家孩子,別小小年紀就談戀愛,離我家倩倩遠點。”


    “叔叔。”李浩然將王楚拉了拉,刻意想要保護她的樣子,“您不能這麽說我媽,我和劉倩談戀愛是我個人問題,跟我媽沒有任何關係。”


    “怎麽就沒關係了?”男子說,“你媽有權利有義務教育你如何做人,而不是讓你小小年紀就談戀愛,你說你才多大?不好好學習整天就像跟班地跟著我家倩倩,我都跟蹤你好多次了,一天上學兩趟放學兩趟你都出現在我家小區門口,上次是給你警告,再有下次恐怕不隻是警告那麽簡單。”


    “李倩爸爸。”王楚急忙阻攔,“我聽明白了,我家李浩然和你家李倩談戀愛是我這個做家長的沒有管好,我沒有教育好我的孩子,但是你不能用警告或者恐嚇來嚇唬我兒子,這個社會是法治社會,孩子年紀小,畢竟還不到十四歲,你都四十來歲的人了,想必不至於嚇唬恐嚇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吧?”


    “我這不是嚇唬和恐嚇,我是在保護我女兒。”


    “你保護你女兒有很多種方法,但如果你來嚇唬和恐嚇我兒子,我絕不答應。”王楚說完,迴頭拉起李浩然讓他上了車,隨後離開。


    王楚清楚記得李浩然的麵容,那裏是一張些許陌生的麵孔,那種難以打動的眼睛和微微揚起的專橫獨斷的眉毛,曾有多少次俯視她,一來恫嚇和仇視的目光和玩世不恭的表情已完全消失,而此刻,他隻帶著愧疚、自責、難過。


    “媽我錯了。”李浩然突然開口,“沒想到你還像我小時候那麽護我。”


    “那你知道錯哪兒了?”


    “我不該在初三的時候就談戀愛。”


    “還有呢?”


    “我不該去打架,不該讓別人那麽說你,我現在該長大了,應該保護你。”


    王楚心中一酸,“那你今後要怎麽做?”


    “好好學習考上理想的高中,我想再去讀大學看來已經不可能了,我落下的課太多,已經來不及了,等中考完我就選個好一點的技校,學一技之長,再上個大專,參加工作了自考個成人本科,將來一樣能在社會上立足。”


    “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王楚驚訝地問道。


    “是老師。”他迴答,“老師說我就算考上高中,像我這種成績是考不上大學的,還不如中考結束了就去學習技術,雖然進不了公務員隊伍和事業單位,但憑借一技之長少不了我一口飯吃。”


    這次王楚真的落淚了,“李浩然你知道我對你抱有多大的希望嗎?從上一年級開始我就希望你好好上學,將來考一所不錯的大學,能在事業上像你爸一樣優秀,能像媽一樣有一個好的脾氣,給每一個人都能留下好影響,可你現在,學業無成,脾氣暴躁,還打群架,你所有的行為跟我所期望的背道而馳,我沒想到和你爸離婚,你會變成這樣,雖然我目的達到了,可我覺得我的人生好失敗,我連我自己的孩子都教育不好,你真的讓我好失望......。”


    “媽,您別再給我訂那些條條框框了,我本來就是那塊朽木,你非要讓工匠給我雕成工藝品,展到展廳裏怎麽看都不是一塊好材料,現在當老板經商的有幾個是本科研究生畢業的?正所謂行行出狀元,我這樣的說不定能混出名堂呢。”


    “大錯特錯。”王楚反駁,“上了大學你所接觸的人脈和圈子都不一樣,你的思維也不一樣,這些話我都告訴過你無數遍。”


    “行了媽,我知道沒有高學曆我就得比別人努力百倍,我努力就是了。”


    王楚瞥一眼李浩然,心中五味雜瓶難以言說,對於兒子,她已經筋疲力盡,知道用再多的方法已毫無用處,但有一點她必須得提醒,“你和李倩的必須分了。”她告訴他,“初三就談戀愛,這事我不答應。”


    “好。”李浩然迴答,“但我絕不是放棄。”


    “你還想幹嘛?”王楚從後視鏡看他。


    “我要等待彼此都長大,我等她考上大學,她等我上完大專。”


    “你就不害怕她爸啊?”


    “怕,我當然怕,等我們都長大了,我會用另一種方式讓他接受我。”


    “小屁孩。”王楚極不情願的又撇一眼,“咱倆拭目以待,看你能堅持多久。”


    “好。”李浩然愉快的點頭,“這麽說您同意我上中專了?”


    “不同意又能咋樣?我還能讓你給我好好把大學本科上出來?”


    王楚從後視鏡對李浩然看了又看,他立立正正坐在那裏,神情嚴肅而認真,她隻朝他微微一笑,便把目光伸向前方。她的氣幾乎已經消了一大半,突然不想再說什麽了,盡管在迴來的車上想閃電雷鳴、狂風暴雨、暴跳如雷、喋喋不休,質問和怒恨,但在目前看來都已煙消雲散。畢竟,他曾經自律、乖巧、懂事,如今並不意味著他不懂事,而是在經曆了父母離異,父親的關愛了無音訊,讓他心理極度缺乏安全感造成了性格上的缺失,遭遇了極不公平侮辱和挑釁,才有了下意識的自我保護,雖然選錯了以暴製暴的方式......,一想到這裏,作為母親的她心裏便感到一陣痛楚,然而母愛抹去了一切不平靜的因素,笑容給了他安慰和前進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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