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楚在住院後的第五天出了院,李向陽帶著李浩然來開著車來接,她並不想跟他迴去,但母親卻說,“嫁出去的女兒是不允許在娘家坐月子的,尤其是小月子。”


    “真迷信。”王楚不知道這是哪兒來的迷信,她自然不信這些,但母親說了,她隻好改變了主意。


    跟著李向陽迴去坐月子,就意味著王楚將要自力更生自己照顧自己,他忙到有時連吃飯都不得空,別提照顧她了。婆婆腿被摔,母親要照顧侄女,照顧她的任務隻能落到父親頭上。


    父親請了一個多月的假期,專程照顧王楚,用人單位起初根本不願意,父親隻好打辭職報告,由於保安太缺,領導隻好批了父親的請假條。父親帶了兩套隨身換洗的衣服上了車的副駕駛,李浩然和王楚坐在後麵。


    母親拿來一個毛毯給王楚蓋上,她都不願意看李向陽一眼,眼神被迫與他相遇,母親盡量不讓自己的臉色難看,但還是難以抑製心中的怒火,因此狠狠瞪了一眼。


    “哎呀媽,車裏不冷,不用蓋這麽厚的毛毯。”王楚說。


    “什麽不用?這俗話說得好,產前一團火,產後一團冰,尤其是小月子,可不能受一點涼風,要是受涼了,烙下了月子病,等你上了年紀什麽毛病都出來了。”母親邊為王楚蓋實毛毯,邊叨咕,“他爸,你把女兒給我照顧好了,別給她吃含涼性的東西,別讓她碰涼水,多燉點雞湯和鴿子湯,營養得跟上了。”母親又往車上塞了一些事先準備好的東西,差不多都快塞滿了,“你月子裏吃的東西我都準備差不多了。”她把一張紙條塞給父親,板著臉說,“這上麵什麽東西該吃,什麽東西不該吃,都寫得清清楚楚,你可別給我整茬了。”


    “哎呀媽,行啦,我知道什麽該吃什麽不該吃,您就別操心了。”王楚不耐煩地勸道。


    “你知道啥啊?你說我這個當娘的不得什麽都給你準備好?”母親說這話的時候眼神移向李向陽,仇恨似地望著他,“不像某些人,你死了他都指不定來醫院看你一眼。”說完她把車門使勁關上,李向陽一愣,臉上不樂意,但也不便說什麽。


    “姑姑再見。”王安雯站在離車不遠處問說。


    “再見。”王楚繞了繞手。


    “姐姐,你跟我一起去我家唄?”李浩然放下後車窗戶喊道。


    “我才沒你那麽閑呢,我要好好學習,好好寫作業。”王安雯不屑地說。


    “誰說在我家就不能寫作業了?離開學還有一個多月呢。”李浩然又說道。


    “你一天就隻剩下玩了。”李向陽吼了一句,“你說你所有科目都考及格了還是咋的?下個學期再有一門不及格,小心你的腿折。”李浩然在他開口時,立馬關上車窗戶,將帽子扣在頭上,頭靠在車座上一句話也不說。


    母親在車子沒走之前就進了屋,侄女目送車子離開,道別揮手,“姑姑你吃好點,把自己養胖點。”


    “知道了,臭丫頭。”王楚說完這句話,車子已經遠離。


    一路上,父母也不開口說話,李向陽所作所為,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經讓父親心裏寒涼,對這個女婿早已充滿了仇恨。


    李向陽擔心王楚受涼,將車內空調調至為零,車窗外空氣中充斥著一股燥熱的味道,車子封閉嚴實,都能感覺到風灌入車內的熱風。尤其是上了高速,車子速度加快,這種燥熱感就更加強烈了。


    從巴莎公裏出發,一路向西行,都是一望無際的沙漠,高速公路在沙漠中間顯得就像一條細長的布袋,清澈透明的天空像一口大鍋扣在遠處的沙漠上空。這條筆直的道路沒有盡頭,沒有拐彎,路上車輛極少,除了偶爾飛來的烏鴉和野鴿,真找不出什麽活物。


    話說迴來,新疆的高速公裏就沒有短路程的,縣與縣的距離在百十公裏以上,市與市的距離在300多公裏以上。抖音上最流行的一個段子,166萬平方公裏占全國總麵積的六分之一的新疆為什麽不包郵?從烏魯木齊到喀什,相當於從西安到深圳,從哈密到喀什,相當於從成都到杭州,從阿勒泰到和田,相當於從北京到廣州,相當於100個北京或者287個上海,相當於北京、上海、河南、河北、山西、廣東、海南、江蘇、安徽、浙江、湖南十三個省市相加,等於四個日本,七個英國,十六個韓國,就如這條巴莎公路,到達木華黎,近乎320公裏路,倘若開著車一天跑一個來迴,不犯惡心真的令人難以置信。


    從中午三點左右出發,下午6點30才到達木華黎。父親第一次來家裏,這棟兩層別墅讓他眼前一亮。父親一生貧苦,連隊的土坯房住到了退休,用畢生的積蓄給弟弟買了一套價值二十一萬的商品房,給自己買了一套不足十六萬就可以住進去的廉租房,算是為自己的晚年生活尋了一個去處。


    房子從外觀看來是兩層樓,實質上還有一層地下室,與上麵兩層麵積大小一樣,父母把樓上樓下都轉了個遍,包括地下室,他的種種舉動,展現出對這套房子充滿了好奇與滿足感,認為自己的女兒能住在這麽大的房子,能有一個副政委的老公,自然是讓眾多讓人羨慕不已,也讓父親感到很意外。但父親很清楚女兒過的是什麽日子,從李向陽第一次動手打王楚,父親就覺得女兒沒有什麽幸福可言,以致今後的耳膜穿孔事件、差點從四樓窗戶將王楚扔下去的事件,作為父親的他並不知情,但他還是斷定女兒過得並不幸福。他的目光略帶傷感,嘴角微翹,似乎還有點小小的歎氣,這種細微的歎氣隻能緩解他心裏些許的壓抑。


    李向陽每天都早出晚歸,連吃飯都不會按時按點迴來,晚上有時候淩晨十二點才迴家,父親也看在了眼裏。但作為父親,他是不能忍受李向陽的種種作為,讓自己的女兒受盡委屈。找了一個適合的時間,父親終於約李向陽好好談了一次,趁浩浩外出去玩,趁王楚在樓上熟睡,兩人關上了客廳門,誰也不知道他倆的談話內容,從門跟前隻能隱約聽到兩人對話的聲音,卻無法辨別內容。


    王楚睡醒從樓上下來的時候,父親和李向陽結束了談話,大概是聽到了腳步聲,李向陽為她打開了客廳門,“你應該多睡會。”他一副關切的表情,“好好休息才能把身子養好。”


    “你倆?”王楚往客廳裏看父親,然後掃李向陽的臉龐,“偷偷摸摸地在說什麽?”


    “啥叫偷偷摸摸的?”李向陽板著臉說,“我和爸在商量怎麽讓你吃好點,讓你多長點肉。”


    王楚不信,故作強顏歡笑,看父親的臉色不瘟不火,他倆並沒有發生什麽不愉快的爭執,也沒有使父親展露微笑的事情發生。


    “楚楚吃啥?”父親走出客廳,問道,“我去做飯。”


    王楚猶豫,“我沒啥胃口。”


    “爸,你休息會。”李向陽說,帶著一股討好和巴結,“我去給楚楚燉鴿子肉吃。”


    王楚隻是皺皺眉頭,沒有說話就走入客廳,她坐在沙發上,調開了電視機,父親也坐了過來,他顯得有些不自然,故作將眼神移向電視,這個舉動她知道,父親是在為之前的談話內容做掩飾。


    “爸,你剛剛關著門在聊啥呢?”王楚毫不避諱地問。


    “也沒說啥。”父親有種說不出的猶豫,“就聊聊他工作上的事,你平時得多理解點他,他工作確實挺忙的。”


    “爸。”父親的話讓王楚有些吃驚,跟之前的態度判若兩人,“他給您灌什麽迷魂湯了?您盡然幫著他說話?”


    “他這麽多年從一個小小的科員爬到副政委的位置上,也挺不容易的。”父親的迴答顯然很有說服力,“十五年前的事,你也該放下了,別聽你媽的,好好和向陽過日子。”


    王楚低下眼眉,冷歎一口氣,這口氣小到連她自己都無法辨別,“他這是挑了多少好聽的話,費了多少口舌才讓您態度有這麽大的轉變?”


    “爸也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父親繼續勸道,“李向陽脾氣是不好,但他終歸還是個好人。”


    “那要看怎麽跟好人下定論了。”王楚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像他這種好人,還真少見。”說完,她轉身走出客廳。


    李向陽在廚房係著圍裙正把切好塊的雞肉入鍋,看到王楚,他便柔情地喊道,“你上去睡會,飯好了我叫你。”


    這樣的語氣,讓王楚極不習慣,甚至有些驚訝,她略帶憂傷並不深切地看一眼李向陽便上了樓。


    閑下來的時候,李向陽從連隊拿迴來了兩隻羊,和父親爭搶著係上圍裙把羊肉切成塊放入冰箱,留一部分燉了清燉羊肉給王楚吃。


    父親並不是很會做飯,除了拿手的燴麵、拉麵之外炒菜基本不會,但他還是想盡辦法變著花樣做吃的給王楚吃,然後視頻給母親看,證明他的成績。王楚脾胃不好,每次吃飯下咽都困難,尤其是吃肉,她需要用水衝服才能下咽。一個月下來,她一點也沒胖,整個臉色蠟黃,下蹲兩分鍾起來眼前便一片漆黑,甚至進入暈倒狀態。


    “你打電話問問李向陽啥時候迴來吃飯?飯都做好了。”父親為王楚做了最拿手的洋蔥炒肉,端在餐桌上,餐桌上還放著清燉羊肉,土豆燒牛肉,素炒絲瓜和芹菜炒肉。


    “他給我發微信了,說在開會,讓我們別等他。”王楚解釋。


    “這一天天的,吃飯都吃不到點上。”父親坐在椅子上,對著李浩然的房間喊道,“浩浩,快來吃飯了。”


    “來嘍。”李浩然立刻放下書本,蹦蹦跳跳從房間出來,坐在餐桌上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起一塊手抓羊肉,“我快餓死了。”話還沒說完就將一塊羊肉入口。


    “這孩子,你慢點吃,別噎著了。”王楚提示。


    “楚楚,你得多吃點,我費盡心思做好吃的伺候你快一個月了,你是一點也沒胖,你這幅臉色,你媽迴去還不跟我急眼?”


    “爸,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王楚坐在餐桌上,盛了一小碗羊肉湯,“我就這體質,吃什麽也不胖。”


    “胖子是怎麽來的你知道嗎?是吃出來的,你一天就跟貓一樣吃一點,能胖起來嗎?”父親抱怨,然後拿起一塊清燉肉給王楚,“這塊肉必須吃完。”


    “我就是把一盤肉吃完也胖不了。”王楚看到羊肉就跟有仇一樣。


    父親拿出手機又和母親視頻,“老太婆,你看我給咱家丫頭做這麽多好吃的,你看看她?快一個月了,麵黃肌肉,我給你說,你可千萬別說我沒照顧好她,我可是費盡心思每天變著花樣給她做好吃的,都不知道她吃哪兒了?”他故作委屈地抱怨,把視頻畫麵切換給了王楚讓母親看。


    “哎呦哎。”母親一頓指責,“你專門跑去照顧女兒,沒吃胖不怪你怪誰?叫你把女兒照顧好點,你就這麽照顧女兒的?”


    “我每頓做了一大桌子菜,你女兒吃不胖這不怪我。”


    “怎麽不怪你?我帶了那麽多雞啊魚啊鴿子的,你給她究竟吃了沒?”


    “你帶的那點東西早就吃完了。”父親一肚子委屈有苦說不出,“我已經夠辛苦了,你就繞了我吧,行了,不跟你說了,我們吃飯了。”父親掛斷了電話,無奈地搖搖頭,“你媽呀,無論我做得再好,她都認為我沒做好。”


    “我媽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王楚勸道,“您都忍大半輩子了,別太計較就行。”


    “你媽那脾氣,真沒辦法呀!”父親強顏憨笑,他看了看王楚,“你也會勸人,但你也要學著把自己勸通了才行。”


    王楚抿抿嘴,不耐煩地瞅了父親一眼,“爸,吃飯。”


    話剛落音,門外傳來了鑰匙開門的聲音,王楚知道是李向陽迴來了,他換下鞋子,“一進小區就聞到一股香味了。”李向陽聲音裏流露出一股對食欲的欲望,“我都流口水了。”他把衣服脫下來,掛在衣架上,去了衛生間洗了個手,然後走入餐廳,“爸的手藝越來越好了,我媽真有福氣。”他坐在椅子上,“不像我,一天到晚忙的,這麽多年來也委屈了楚楚,沒有為她吃過一頓現成飯。”


    “我家楚楚會做飯,也手藝好。”父親說,“也不需要你做飯給他吃,你能多給她點理解和關心就夠了。”父親剛說完電話鈴就響了,他拿起電話,上麵顯示保安公司打來的,父親接了電話,“喂,宋經理你好。”


    “你好王進位,我是保安公司的宋經理。”


    “你好你好宋經理。”父親熱切地問好,“我備注了你的電話,知道是你,有啥事你請說。”


    “是這樣的,你的保安工作我幫你落實了,在一家酒廠當保安,你有沒有什麽意見?”


    “沒意見沒意見宋經理。”父親臉上已經樂開了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那邊啥時候去上班”


    “酒廠那邊讓你明天就去。”


    “明天就去啊?”父親笑容很快就從臉上消失,心有愧疚地看著王楚。


    “有問題嗎?”


    父親猶豫半久,“我來女兒家了,還挺遠的,就算迴去也明天了。”


    “行,那你就後天來上班。”


    父親還是有些難為情,但鑒於他這個年齡,工作很難找,便答應了,掛斷了電話,他重新迴到座椅上,難為情地望了望王楚和李向陽。


    “外公,你明天就得走啊?”李浩然邊吃邊問。


    “是啊浩浩。”父親解釋,“沒想到這麽快工作就落實了,外公這麽大年紀了找工作也不容易。”


    “沒事爸。”李向陽說,“明天剛好是雙休,一大早我就送您迴去。”


    “楚楚還沒好徹底,我這走了也不放心啊。”父親表情複雜。


    “都差不多快一個月了,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王楚解釋。


    “你能照顧啥啊,你看你臉色還那麽差勁。”父親疼惜地望著王楚。


    “不礙事,爸,你這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也不容易,楚楚呢我先送我媽那兒,這不我姐也上來看我爸了,讓我姐照顧楚楚一段時間。”


    “那也成。”父親點頭。


    “媽。”李浩然扭了扭身體,“明天雙休,把我也帶上吧,把你送奶奶家我就跟爸爸再迴來。”


    “你今晚把作業做完了。”李向陽吩咐,“剛好你姑姑也想見見你。”


    “哦。”李浩然一副不情願的樣子,“我這就去寫作業。”


    “吃飯完再去吧兒子。”王楚勸道,“你現在不吃飽,晚上得餓了。”


    “我已經吃差不多了。”李浩然下了椅子,再把椅子擺放整齊,“作業挺多的,我還是趕緊去做作業,不然明天就看不了奶奶了。”說完便離開了廚房,進了自己的臥室,關上了門。


    第二日,臨走前,李向陽給父親拿了兩條煙,一箱酒,還給母親帶了一些保健品,上車的時候,他把一遝錢塞父親手裏鄭重說,“爸,這段時間您請專程辭去工作照顧楚楚辛苦了,這點錢不多,你拿著。”


    “錢我就不要了。”父母先是看了一眼李向陽,然後又看看王楚,“以後對楚楚好點就行。”


    “您就放心好爸,我會對楚楚好的。”李向陽保證,“但這錢您必須拿著,要不然您沒把我當兒子。”


    “這話說得。”父親委婉地笑了笑,“都是一家人。”


    “那您就把錢收了。”李向陽懇求道。


    “成。”父親點頭,“我收了。”


    “這就對了。”李向陽把錢放入父親手裏上了車。王楚上了副駕駛車,父親坐在後麵,車子從小區出發,一團紅暈在遠方的天際出現,看來又是一個灰蒙蒙的天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花落半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馬月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馬月瑩並收藏花落半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