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的冬天到處都是積雪,天氣比起新疆冷多了,天早亮兩小時,早黑兩小時。王楚八歲才跟隨父親去了新疆,也算是從小在新疆長大,對老家的環境和時差一點也不適應。


    這個村子上,錯綜複雜的住著上百戶人家,聽李向陽介紹,這裏基本上都是李家的家族,他家有一本很厚的家譜,那裏麵詳細記錄了百年以來所有的家族成員。


    “我得在有生之年重寫家譜。”公公手裏拿著那本紅色的家譜本子,一邊翻看一邊給李向陽說,“從你大伯十年前做了這本家譜後,就再沒人操心過這事,我們整個家族近三千人,比如像楚楚這樣嫁進來的,還有像小寶一樣出生的,都得寫進家譜。”


    “爸,這個家譜工作量很大。”李向陽解釋,“你得找幾個家族中有聲望的人幫你完成。”


    “嗯。”公公抿嘴讚成,“我考慮到了,我把你大伯二伯都得叫上一起弄家譜的事。”


    還別說,李向陽家族大不說,人緣也是相當好,自打李向陽迴家,家裏每天都能來好幾波人,左鄰右舍的鄰居和親戚蜂擁而來,看望這個從鄉村走出去的第一個大學生。


    “你看這孩子,把媳婦領迴家了,我們鄉親都不知道。”一個年紀五十多歲的大嬸說,“你是我們村唯一一個大學生,怎麽著也得先把對象帶來讓我們給你把關不是。”


    “可不是嘛。”另外一個阿姨插話,“這點向陽你就做得不對,該批評,我就說你得有多大的出息,就這麽草率把自己的終身大事就給定了,你家媳婦是幹啥的?”


    “我家媳婦在家,什麽都沒幹。”李向陽解釋。


    “什麽都沒幹啊,那可是個享福的人,她文化程度高不高?”


    “我家媳婦高中畢業。”


    “高中畢業啊。”阿姨給出一個讓人說不上來的表情,這讓王楚及不舒服,“看著還行,小巧玲瓏,斯斯文文。”


    “他阿姨。”婆婆插話說,“我家李向陽有主見,我這媳婦乖巧懂事,重要的是孝順,這就成了。”


    王楚為婆婆的一番話而沾沾自喜,一個老大爺拄著拐棍走了過來,他穿著一件素麻棉襖,帶著軍綠色的帽子,三十多歲的孫女在身邊扶著他,據說大爺是村上資曆最老的人,年過95歲,耳不聾,眼不瞎,“向陽,聽說你在新疆上班,喲,新疆遠啊,你都多少年沒迴家了?”老大爺弓著腰,他個子矮,把頭抬起來才能看到李向陽。


    “是挺遠的大爺,我都四年沒迴家了。”李向陽放大聲音解釋。


    “你是幹啥工作的?”大爺又問道。


    “我在畜牧站工作,現在是副站長。”


    “哦。”大爺點頭,“工作挺好的,不愧是大學生,有一份穩定的工作,能養活一家老小,就成了。”


    李向陽臉上洋溢著一股自信,王楚感覺到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大爺並不明白副站長與站長的區別,隻覺得有個工作就很了不起。


    一個四十來歲的拉著個子比他高出一頭的兒子過來,“你看你向陽叔,大學出來就找到一份鐵飯碗,你一天不好好上學,還有兩年半,考不上大學,你就迴來放羊吧。”


    “放羊成啊。”小家夥出口,“自由還沒人管。”


    男人一腳踢在孩子屁股上,“你就這點出息,你就不能看看你向陽叔?”


    “別打孩子李叔。”李向陽勸道。


    “你得好好替我勸勸孩子,一點也不聽話。”這個叫李叔的一肚子苦水。


    “我爸就知道動手。”小夥子說,“打能解決的事他從不叨叨。”


    “你爸也是恨鐵不成鋼。”李向陽解釋,“這我得給你好好說道說道我的上學史,我小時候雖然調皮,還讓老師天天叫家長,後來老師發現我雖然貪玩,但成績很好,從那時候老師就再不管我了。從高中開始,我就知道不努力是學不會課本裏的知識,除了記筆記,當天的知識點,能記到腦子裏的,我絕不會放在第二天。確實,高考差點要了我半條命,我經常學習到深夜,還暈過去了好幾次,不信,你問問你大媽。”他指著母親對小夥說。


    “叔,可我現在學不進去了怎麽辦?”小夥說。


    “沒有學不進去的,你現在剛進入高中,還來得及,上完大學出來,你眼前有無數條路可以選擇,可以當兵,可以參加工作,還可以創業當老板,上不了大學,就隻有迴家放羊了。”


    “叔,我聽你的,今後好好學習。”


    “這就對了。”李向陽拍了一巴掌小夥胳膊上。


    “這大學生就是大學生。”李叔感激道,“我呀,說了幾籮筐的好話了,他也聽不進去。”


    “這孩子,就得外人勸,你嘮叨多了他就是不聽。”李向陽解釋。


    “爸我找同學去玩了,晚上別等我吃飯。”說完小夥就開溜了。


    “你給我敢去我就打斷你得腿。”李大叔喊道。


    “我已經答應好好學習了,你就別再用武力解決了。”說完,小家夥已經跑很遠了。


    這時,有一個六十多歲的阿姨問,“李向陽,你們新疆上班是趕馬車吧?”


    “張阿姨。”李向陽認識眼前的這個人,“我們那裏維吾爾族人都趕馬車,我騎摩托車上班,我們那裏路上都是泊油路,比我們老家的路好走。”


    “那好啊,我以為新疆都是戈壁灘沙漠,我還聽說啊,新疆人都騎馬騎駱駝上班呢!”


    “騎馬騎駱駝?這都啥時候的事了。”李向陽嘿嘿一笑,王楚聽得也笑出了聲。還有各種各樣的問題,甚至有些奇葩,能迴答的李向陽盡量迴答,迴答不了的,隻是用笑笑、點頭來代替。


    李向陽應付那些鄰居的問題,就應付了好幾天,他家親戚套親戚也是夠多了,他的大伯八十二歲了,一輩子沒得過什麽大病,身子還算結實。大媽八十六歲,這麽多年得了一種怪病,她時常感覺渾身跟火燒一樣,經常坐立不安,無法入睡,生活基本無法自理。十多年了,三個女兒和兒媳婦來迴輪流照顧,一個兒子忙於工作,一個兒子承包了地裏所有的農活,基本沒有時間照顧母親。大伯和大媽算得上比較有福態的人,兒女孝順,兒媳個個賢惠,孫子最大的成了家,最小的才學走路,重孫都已經三歲了。


    李向陽二伯在村上的學校當老師,二媽適當在家幹點農活,兩個兒子都參加了工作,一家人一輩子活得高高在上,這大概就是農村人靠鐵飯碗吃飯的通病吧。


    李向陽姑姑算得上是過得最苦的一個,嫁了村上最老實的人,家裏有六畝地,兩口子種菜賣菜供兩個孩子上大學。一年四季基本起早貪黑,在地裏一分一分的刨錢,兩個老人從麵向看,就是吃了一輩子苦的人。王楚很難看出姑姑和姑父臉上的蒼老和皺紋,究竟經曆了怎樣的人生百態,才能曆練出那些凹凸不淺的皺紋和幹燥粗糙的皮膚。


    三伯王楚沒有見到,據李向陽說,三伯在城裏工作,住的是樓房,家裏三個孩子,兩個女兒兩個兒子有工作的有工作,沒工作的也做著大買賣,個個都有出息。小姑離得較遠,嫁到很遠的山村務農,一輩子也過得比較貧苦。


    李向陽父親家裏排行最小,他的爺爺輩兄弟近六個,這個數據怎麽算也算不清楚,就從李向陽父親這輩算,上有三個哥哥,下有兩個妹妹,家裏孩子基本都是三個以上或六個以下。孩子長大結婚後又生兩個或者兩個以上,李向陽最大的哥哥已經五十多歲了,身邊有兩個孩子個個都成家生孩,就連孫子都上了大學,王楚細算了一下,就相當於爺爺輩兄弟六個,父親輩五個男丁,在近一百年的時間,繁衍了近三千多龐大家族,這個令人驚訝的數據,在這個年代已經很少見了。


    王楚也順帶算了一下自己的家族,太爺去世得早,爺爺就是一獨苗。父親也是家裏排行最小,上有三個哥哥,兩個妹妹,這種連帶關係的親戚,加起來也就不足百人。導致王楚家族人口下降的原因是在父親結婚那會就有了計劃生育,王楚這一輩,堂弟和堂姐是個獨生女,最多也就生兩個,最小的堂妹還在上學,兩個還沒成家,比李向陽家族,她的家族少得可憐。


    家族龐大,其實也是一件費解的事,自打李向陽和王楚迴來,一天都沒閑過,光村上就十幾戶親戚,包括外婆家的,李兩人基本就沒閑過。每個親戚家都得走一趟,不去還不高興。她終於能理解他為啥四年都不迴家,原因不隻是沒有混好的問題,買禮物走親戚串門也是件頭疼的事。


    半個月的假期很快就結束了,婆婆早就在兩天前開始著手準備了好幾包東西,粉麵子、粉條、薑黃、香豆、火鍋底料,隻要能帶上火車的她都打了包,還特意在集市上買了兩壺茶籽油。


    “哎呦媽,這些東西新疆都有,不用帶。”李向陽看著包包裏東西說,“這麽遠的路,您讓我拿這些東西幹嘛?怪沉的。”


    李向霞在一邊看著隻笑,“媽恨不得把老家所有的特產都給你帶上。”


    “媽,其實您真不用準備這些東西,我們那邊啥都有,啥也不缺。”王楚解釋。


    “有那是新疆那邊的,味道不一樣。”婆婆固執地說,“我花了很長時間的功夫才給你倆準備的,你倆想辦法得帶上。”


    李向陽隻搖頭,他拗不過母親,就隻好拿走,在郵政局花了兩百多塊錢給寄迴了新疆。


    在走的兩天前,王楚跟李向陽主動提出說,“我們盡早把父母接到新疆一起生活吧,他倆在這裏也沒啥盼頭了,離開這裏,兩個老人心情也會好起來的,我看媽時常躲在沒人的地方哭,怪可憐的。”


    王楚一番話感動到了李向陽,“楚楚,謝謝你能這麽想,我也在考慮這件事,盡快把他倆接到新疆,姐姐離家比較遠,人家還要照顧她一家人,也不可能凡事能照顧周到,但我知道,要想倆老人上新疆,就必須有一個理由。”


    “什麽理由?”


    “生孩兒。”


    王楚皺將眉頭皺了又皺。


    後來,李向陽把這個想法告訴婆婆時,婆婆滿口答應,“隻要我家楚楚懷孕,我和你爸就把家裏所有的東西賣了,到新疆安家,帶孫子。”


    “我猜都不用猜。”李向霞露出一股羨慕的微笑,“隻要說帶孩兒,媽絕對響應。”


    “那是當然。”婆婆滿臉微笑,“這輩子就盼給向陽帶孩了。”


    婆婆這個表態,終於沒有遭到公公反對,公公雖然不語,但不難看出內心的喜悅。


    離開那天,村上左鄰右舍都來送行,嫂子也在人群中,眼神始終沒離開王楚,李向陽被一群人圍著,含蓄溫暖的,極力奉承的,壓根就沒注意到嫂子。此時,大學生的榮譽感在他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怪不得婆婆砸鍋賣鐵四處借錢都要供兒子上大學。此刻,她真不得不承認,大學生的頭銜,是眾人所盼的社會現象,是衡量一個人最直接的標準,一紙證書比起口頭上的吹捧更加重要。


    婆婆和公公,還有李向霞把王楚和李向陽送進了火車站,一路,婆婆拉著王楚的手從未放開過,在進站的時候,王楚說,“媽,你和我爸早點去新疆,就是我沒懷孕,沒生孩,你們一樣可以去新疆,和我們一起生活。”其實,王楚讓公公婆婆早點去新疆,是有原因的,有他們在,也許李向陽就不會在喝酒後對著她嘮叨,也不會當著父母麵吵鬧。


    “嗨,我和你爸是個閑不住的人,去了吃閑飯,我倆指定待不住。”


    “家裏後院有菜地,您倆閑的時候可以種菜,實在不行,新疆到處都是棉花,您倆還可以去掙錢。”李向陽解釋。


    說到種菜和掙錢,婆婆來了興趣,“種菜你爸是行家,拾棉花掙錢,這個我可以。”


    李向陽和王楚該進站了,王楚以為婆婆會哭,一路,她迴頭好幾次看婆婆,婆婆都保持一股微笑,公公和李向霞不斷繞著手,婆婆不停囑咐,“楚楚,有時間了給家裏來電話,李向陽,對楚楚好點。”


    “知道了媽,你們快迴去吧。”李向陽和王楚繞手揮別,直到進站看不到人影,她才看到李向霞一邊為婆婆擦眼淚,一邊繞手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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