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城按照智清畫的路線圖找到了“一杯滄海”,可惜鐵門上著鎖。他前腳走,奇紀跟馬力後腳就到了“一杯滄海”的大門口。


    四天前,馬力帶著奇紀遊覽一杯島的時候,發現了這座羅馬式古堡。因為大門鎖著沒能進去,奇紀當時別提有多失望了。


    在馬力的催促下奇紀戀戀不舍地走出古堡,往大門走去。不經意間她發現雜草叢生處有快倒了的牌子。她撥開雜草,蹲下身,拿濕紙巾把牌子上的泥點擦掉,露出下麵的字——“天哪”,她輕唿。木牌上麵寫著出售的字樣,聯係人和電話都清楚地寫在上麵。


    奇紀的心撲通撲通跳得歡快。馬力湊過去站在她身後看著。


    桌上都是今天剛從海上打來的新鮮漁貨,馬力的媽媽趙蘭香催促二人洗手、吃飯。奇紀誇讚趙媽媽的廚藝好。趙媽媽和馬力輪換著給奇紀夾菜。人生路上偶遇的溫情讓她覺得彌足珍貴。


    她已經一個月沒好好吃過一餐飯了,她吃不下。


    夜裏奇紀做了個奇妙的夢。她孤身一人,遊蕩在破敗小鎮上,街道空無一人,她走進一棟白色油漆的房子,推開後門是一片蔚藍色的大,波光粼粼,刺眼的強光驚醒了她。


    她的額頭微微滲著汗珠,咬著大拇指迴味著剛才的夢境,‘難道前生我來過一杯島,難道剛才看到的是古堡在另一個時空的樣子?’。


    她迷戀神秘學,到了快而立的年紀更加地對命運有了清醒認知。她撥通了電話,腦海中的想法越來越清晰:買下古堡改造成客棧,讓旅途的人們有個溫暖的歇腳處,一個心靈的加油站。對,就像趙媽媽常對馬力說的那樣“隻要是想做的事,努力去做,就一定能做到。”


    奇紀走進圓夢園咖啡館往裏張望著,裏麵的套間牆角坐著一位客人,戴著棒球帽和墨鏡,顯得神神秘秘。她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背對著裏間,點了杯美式咖啡,看了看手機,提前到了15分鍾,她喝了口咖啡隨意地四處看著。


    咖啡館的設計很簡約,一麵牆掛滿了本地老照片,有建築,也有風俗;靠裏麵的牆上貼滿了便箋紙,一對青年男女正往牆上貼紙條。不知女人在男人耳邊說了什麽,男人伸手一把將她摟過來,兩人親昵地蹭了蹭鼻子。奇紀看著既羨慕又覺得心酸。


    “沒帶錢你幹嗎要出來?這樣吧,你把身份證壓在這裏,迴去取錢吧!”


    “我沒有身份證。”


    “你存心的是吧?怎麽會沒有身份證。該不會是通緝犯吧?”


    奇紀被身後服務員高八度的聲音打斷了思緒,她起身走了過去。


    “多少錢,我替他付。”


    服務員確認完付款信息後轉身走了。


    “謝謝,我怎麽還你錢?”


    奇紀看了眼這個戴著棒球帽,又戴著副遮去半張臉的墨鏡的家夥,聽聲音很年輕。


    “算是我請客吧,改天到我的客棧捧場。”


    “你的客棧在哪裏?”


    “一杯滄海。”


    話音剛落,奇紀聽到身後有人叫她的名字。


    “您好,是奇小姐嗎?”


    奇紀迴身,一個中年男人朝他走來。


    “我是黃先生”。


    奇紀和黃先生握了手,把他引到自己坐的那桌。鹿鳴從窗邊走過,他摘下墨鏡露出一張比《諾丁山》裏的男主還帥氣的臉,女生看到都會尖叫。奇紀覺得好像有人看她,她轉頭看向窗外。鹿鳴已經重新戴上了眼鏡,他隻是為了能看清楚坐在窗邊的奇紀才摘下的,他腳步匆匆地走遠。


    奇紀撥通了家裏的電話,正好是母親紀潔接的電話。她把她是如何辭職,跟小白分手,又是如何沒跟家人商量賣了北京的房子,在不知名的小島買了一處荒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跟母親合盤推出。


    “當初我跟你爸也覺得你倆不合適,但是你們都處上了,也不好說什麽,老實說他配不上你。”


    奇紀知道,在父母的心裏,老早就把白天當成準女婿了。聽了母親這麽說,讓她感到格外難過,她無聲地哭著,吸了口氣說,“媽,我這次旅遊發現這裏挺好,所以想在這裏創業。”


    紀潔語重心長地說,“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我跟你爸都老了,也跟不上這個時代了,也給不了你什麽有用的建議。你的人生還是你自己做決定吧,隻要你身體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我跟你爸就放心了。”


    紀潔猜出女兒一定在偷偷地哭,她還記得上幼兒園的時候,女兒最喜歡看超人的動畫,還說自己長大了要當超人,除掉地球上所有的壞蛋。她是那麽富有同情心,總是替別人著想,那麽率真,好打抱不平。她跟丈夫都希望有一天她能發現自己的優點。


    “女兒,你要記住不要拿自己的短處去跟別人的長處去比,也不要總盯著自己的短板一直一直想要把短板補齊。你要做的隻是把你的優勢發揮出來。還有記住我們都隻不過是平凡人而已。”


    月朗星稀,她坐在露台上,一邊喝著福佳白一邊想著心事。她一直以為父母隻是想要她出人頭地、衣錦還鄉,但其實父母隻關心你健不健康,快不快樂。


    她在北京多久了,九年、十年都這麽久了。雖然在北京十年,她卻覺得自己像個過客。她的生活裏隻有雜誌社、家,兩點一線,一到雜誌出版的頭幾天,她就幾乎住在辦公室,校對、校對、校對,從午夜到淩晨,最狠的一次竟然72小時沒合眼,迴家的路上站在公交車上睡著了,差點摔了跟頭。每年她都對自己說,再堅持這一年,明年就不這麽拚了,一年又一年,就這麽咬牙堅持下來。當年一起去看閱兵的同學,除了她跟小白外,畢業後都陸陸續續地離開了。


    大學快畢業那年,她跟父母借了首付錢,在東五環買了個兩居室,她是想父母過來也有地方住。當時父母還不太高興她買房子,覺得女孩子將來嫁人,沒必要自己買房子。但奇紀卻很想要個屬於自己的小窩,如今要賣了,姥姥一定又會覺得她“缺心眼。”


    奇紀轉過頭。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瘋了竟然把北京的房子給賣了?我隻是想給自己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我喜歡這裏,它讓我安心。anyway,即使是廢柴也應該盡情燃燒一次吧!你說呢?】


    柳城囫圇吞棗地吃完海鮮麵,跟老板結了賬,往古堡走去,打算今天再去碰碰運氣。走在街上他不經意間想起了奇紀,不知她是否已經離開了這裏。柳城離老遠就看見古堡的大門開著,他上前詢問是否可以參觀,得到馬力的許可後,他大步走進“一杯滄海”。


    奇紀跑到馬力身邊,“走吧!包拿好了”。


    “有個中年大叔說要參觀,我就讓他進去了。你沒看見他?”


    “沒有。他從哪兒來?”說著迴身看了看。


    “我沒問,他也沒說。他隻是說特意來看這棟房子。”


    一樓巨大的空間立著6根柱子,柱基雕刻著簡單的線條。二樓4間房,有一間敞開著大門,走進去裏麵還有個套間,套間外是個大露台,懸空在海上。三樓、四樓都是6間房,按功能布局。走廊盡頭是落地大玻璃窗,上麵還有一個五彩的圓拱形玻璃窗,太陽光照在彩色玻璃上,折射出斑斕的光影。頂部是一座塔樓,可看見小島的全貌,放眼望去遠處有一座燈塔,海鷗在天邊自由地翱翔,鹹鹹的海風吹在臉上,清爽怡人


    從下到上瀏覽了一番,柳城意猶未盡地往門口走去,剛才的那個小夥子坐在台階上,正跟什麽人嘻嘻哈哈地聊著。他隱隱約約聽到他們的談話,這女人的聲音怎麽聽起來有點耳熟?


    “我是喜歡歐式的,但中國風我也很喜歡。我就是有選擇障礙症。”


    柳城走過去好奇地問,“這裏是要裝修嗎?”


    奇紀迴頭,正好與柳城的視線對上,倆人都認出了對方。


    “怎麽會是你?太巧了。”奇紀站起身,見到柳城,多少有點囧,那日狼狽的樣子實在不願再想起。


    柳城對這突如其來的重逢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他隻能把這歸結為——緣分——冥冥中上天自有安排。


    隻是一瞬,奇紀的心豁然開朗起來,“啊,太好了,這裏馬上就要裝修了,想找個專家指導,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她可不能把大神輕易放走。


    柳城看著奇紀,內心劇烈地交戰著,他在確認這件事答應下來的後果。但她說的也的確是事實,現在這樣的古建築越來越少,從他的專業角度出發,他是應該答應下來。反正離開一杯島他也是漫無目的地東飄西蕩而已。他不討厭她,隻是不想有牽絆。雖然理智說不行,但心還是出賣了他,他竟然答應了下來。


    他們分工明確,柳城負責修繕和軟包事宜,馬力在柳城指導下采買材料,奇紀負責跑工商、稅務、衛生站……辦各種開客棧必須的執照、證件。


    奇紀接到快遞打來的電話,通知她從北京郵寄的包裹已經到了,她開著新買的二手雪佛蘭大黃蜂去取,一箱衣服,一箱雜物,還有兩箱書及雜誌。她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上床前想翻本書看,於是打開了裝書的紙箱,翻來翻去,看到一本相冊,她拿出來,坐到床上,打開。相冊是按照時間排序的,從她到北京念大學開始,裏麵有入學照片,在教室裏的照片,與室友的合影,同學的生日聚會,還有跟小白爬香山、頤和園劃船、北海放風箏、廣場看升旗……眼淚不爭氣地又奪眶而出。


    曾幾何時,她在心裏描畫過無數次,夫妻間最普通的事,一起看電視,散步,一起看日升月落,牽著他的手慢慢變老,可現在全不可能了,他已牽上了別人的手。她看完一張張撕了,邊撕邊哭。微信響起,她擦了擦眼淚,拿起手機一看,竟然是閨蜜姚小瑤發來的,上麵寫著:“我跟白打算下個月十三訂婚。我倆都希望你能參加。”她狠狠地把手機扔到床上。


    皎潔的月光照在石板路上,地上像是上了一層霜。奇紀穿著一身彪馬的嫩粉色運動套裝從房子裏走出來。她在房間裏憋得慌,出來透透氣。月亮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長,像是癟了氣的另一個她。


    “白天你混蛋,你是個大騙子。為什麽你要這樣對我?我到底錯在哪裏?”奇紀朝著大海聲嘶力竭地喊著,她的悲傷壓抑太久,一旦潰堤,勢不可擋。喊累了,她跌坐在沙灘上。一件西裝外套披在了她身上,她抬頭看見了柳城。


    “不要憋在心裏,想哭就大聲地哭吧,反正海浪聲這麽大,誰也聽不出到底是海浪聲,還是哭聲”,柳城說著坐到她的身旁。


    “你說的一點也不好笑。”


    柳城溫柔地撫摸了下她的頭,像是在安慰她。


    “為什麽成長總是要付出代價呢?”她委屈地流下無聲的眼淚。


    “人生終究不會被辜負,那些轉過的彎,那些留下的淚,成全了現在獨一無二的你。”柳城看著她,溫柔地說道。


    奇紀吸了吸鼻子說,“能借你的肩膀靠下嗎?”


    柳城大方地迴答,“ofcourse。”


    奇紀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默默地流著淚。柳城低頭瞥了一眼奇紀,重新抬起頭看向遠方。海浪洶湧澎湃,在寂靜的夜裏這聲音聽起來顯得驚心動魄。


    打那之後,奇紀總是會在午夜的海灘上碰到柳城,成為了彼此的“療傷工具”。他們雖各有各的遺憾和懊悔,但痛苦的滋味卻是相似的。他們談生活、談理想、談生命的意義。奇紀喜歡聽他講在一帶一路上考察時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見聞,讓她看到了更廣闊的天地。她感到,在人生、宇宙麵前,個人是如此的渺小。奇紀漸悟到,有什麽不能釋懷的,其實都是自己跟自己較勁。無論經曆著什麽,時間總是向前走著,疼也好,幸福也好,終將過去,無花常開,無物常駐,人生就是喜與憂的輪迴。


    柳城發現她有著細膩敏銳的感受力,聽到悲慘的故事,她會感動落淚,聽到有趣處,她會放肆地大笑。她性格爽朗,像孩子般天真,內心柔軟而豐富,這些都再再地吸引著他,跟她在一起,他的內心也漸趨平靜。


    日子一天天平緩劃過,他們的傷口也在悄無聲息中慢慢地結痂。是啊!待硬痂脫落時,隻不過心口上多添了一道新疤而已!這也許就是成長的代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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