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


    沈未拿完辭職報告,特意拐向管理處,親眼看著工作人員刪除了他的個人信息才往外走。


    一路上,本該在做實驗研究員都冒了出來,竊竊私語。


    大多圍繞著“天才淪為平庸”“辜負老院長”以及“他就是沈未啊”這樣的話題。


    語氣奚落,神情嘲諷。


    他們人們最喜歡最樂意見到的就是天上月跌成腳下泥。


    無關好惡,隻不過這樣可以彰顯自己的優越感罷了。


    沈未一襲潔白的襯衫將所有的泥汙髒亂甩在身後,神情淡漠地往外走。


    自從對他關照頗多的老裴院長去世後,這樣的聲音就源源不斷地出現在他耳朵裏了。


    他也早已習慣。


    沒意思。


    聽都要聽膩了。


    沈未打開車門,將文件袋隨意扔在副駕,加了油門往郊外奔去。


    陽光大好,好得不太尋常,沒人知道這是來自末世前最後的饋贈。


    當沈未剛踏入公墓的一秒,季沉星原本躺在樹杈上乘涼的動作立馬警醒起來。


    撥開碩大的葉片,季沉星像隻敏捷的獵豹一樣緊盯這荒涼之處的訪客。


    白襯衫,黑色的休閑西褲,軟底小羊皮鞋,脖子上還戴著各色的寶石串成的長串。


    低調中透著奢華。


    季沉星一眼就斷定,此人有錢。


    還是個漂亮得過分的有錢人!


    美人!


    季沉星眼睛亮亮地點頭,抹一把嘴角不存在的口水,鷹目盯著美人顫動的嘴唇。


    清淺的聲音也隨風而來,隻不過距離較遠有些失真。


    不過季沉星仍然知曉了全部內容。


    他說:


    “老裴,我辭職了,辜負了你的教導······再待在裏麵也沒什麽意思了,你走後實驗室就變樣了······也沒人護著我······”


    “我出了點問題······不想······算了,你也不在了,說了也沒有······反正你走後,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也沒了······”


    像個孩童一樣,嘴裏全是任性的話。


    輕聲抱怨大人離開得太早,讓他及早的麵對了外麵的豺狼虎豹。


    又像是對自己親近的人撒嬌,掀開自己堅硬的外殼,露出裏麵血淋淋的傷口,好得到大人的關注與疼惜。


    美人的眉頭輕蹙,就能惹得人滿心愧疚。


    季沉星深吸一口氣,明明那美人冷著張臉站在那,他卻感覺這人馬上就要碎了。


    渾身都是落寞與孤寂。


    公墓的萬千石碑都成了這片孤寂的陪襯,仿佛再熱烈的風都不能給他帶來暖意。


    季沉星抓了一把自己左側發悶的胸口,等美人走遠,一次溜地從樹上下來。


    幾下奔到剛才沈未站立的地方,蹲下看看墓碑上的人。


    慈父裴遠。


    季沉星鬆口氣,還好還好。


    他垂下指尖劃過地上的幾個小圓點,粗糲的手指仿佛也能感受到剛才眼淚砸地的熱度。


    胸腔裏的心髒不安分地跳動著,張揚地喧囂著自己的存在感。


    季沉星輕歎一口氣。


    好喜歡啊。


    ······


    此時,沈未將一遝錢交給管理處的人,接通不斷響動的電話,對麵的話就迫不及待地砸了他一頭:


    “沈未!你辭職了!他們欺負你了嗎?!怎麽不跟我說一聲,我要不是看到係統上你的名字沒了,我現在還被蒙在鼓裏呢!”


    “累了,不想幹了。”沈未把玩著垂在胸前的寶石串,“我又不缺錢。”


    “你你你你——”對麵又是一兜子的話。


    “我現在在老裴這,你再罵我,小心老裴晚上入夢拿拐棍打你。”沈未臉上帶著打趣地笑。


    對麵瞬間啞火,“你就仗著老頭子疼你吧!······行了,你收拾收拾東西來投奔我吧,我給你找個更好的工作。”


    “粟玉,別忙了,我想好好休息一段時間。”通話裏寂靜無聲,沈未大步往自己的車走去。


    然後,沈未親眼看見一個拐著細樹枝的,高大健壯的“乞丐”顫顫巍巍地倒在自己車前。


    不動了.......


    要不是嘴裏還哼哼唧唧的,沈未都要覺得這人斷氣了。


    “你怎麽不說話,發生什麽了?”粟玉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


    “嘖,被碰瓷了。”沈未最後道,“最近不要出門,末世馬上就來了。”


    “你是不是又做夢了!跟你說過不可能······”


    沈未沒空聽下去,直接掛了。


    反正按照裴粟玉的職位,受不到傷害,他也隻不過是提醒一句罷了。


    季沉星眼角看見沈未靠近,嘴裏立馬哼唧起來,一波三折跟唱戲一般:


    “啊~我的胳膊我的腿,我的褂子我的襖,我的肚子餓三天,有沒有哪個好心人施舍頓飯吃~好心人~好心人~”


    神經。


    沈未按開車鎖,用地上這人丟到一邊的樹枝戳戳,冷漠無情道:


    “擋路了。”


    季沉星嘴上的話一頓,他今天是打定主意賴上這美人了,往前咕踴幾下,啪地抱住沈未的小腿:


    “這位漂亮哥哥,看著就心善,賞小弟一頓飯吧~”


    沈未脖子上的青筋也啪地冒出來了。


    這人還恬不知恥地把自己臉上不知道塗的什麽東西蹭到他衣服上。


    “······我這條褲子兩萬八,現金還是轉賬。”


    季沉星幹嚎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對上沈未的眼睛。


    裏麵分明寫著“你竟然還想讓我這個乞丐賠錢”。


    未說一句話,那雙晨亮如星的眸子就充滿控訴。


    “沒錢。”季沉星一撇嘴,“要不我以身相許賠你。”


    看著地上的混球一副“要錢沒有要身一條”蠻橫的死樣子。


    沈未頭疼地歎口氣,在他的成長軌跡裏,即使在末世,也沒遇見過這樣光明正大耍無賴的人。


    就算是研究所那群人,也就是背地裏陰死你不償命。


    沈未動動腿,地上的人抱得更緊了,嘴裏還一直喊餓。


    賴著不走的樣子,跟他院裏喂的小貓倒是一樣。


    隻不過,他為什麽老是會招惹這些小貓小狗的?


    “放開,我給你錢,你去買點食物,買東西你總會吧?”


    “那我不成詐騙犯了?我不要錢,就吃頓飯......大恩人、好心人、漂亮哥哥,你就可憐可憐我吧~”


    垂眸看見那雙星子般的眼睛,裏麵充斥著純粹、委屈以及對食物的強烈渴望,沈未不知怎麽的,就點了頭。


    等迴神之後,就已經開車迴到別墅了。


    副駕上的人一上車倒是睡得香甜,肚子裏都轟隆地打過幾迴雷。


    沈未都覺得震得慌,偏偏這睡著的人沒有一點感覺。


    不過這人倒是沒有騙他,是真的餓了。


    沈未對自己一時心軟就撿迴一個男孩的事情十分後悔,具體表現在他下車的沒喊季沉星,繃著一張臉從地下車庫往自己的別墅走。


    季沉星被車門聲吵醒,一翻身跟上了沈未:


    “大恩人,怎麽稱唿啊?我叫季沉星!吃飯前能不能先讓我洗個澡啊,怕熏著你!”


    “真的,你是我遇上的最好的人,還給我飯吃,小男子以後定然粉身相報!”


    被誇後頂著紅耳垂的沈未,冷然道:


    “沈未。一樓有浴室。不用。”


    然後拿著肉幹泡麵塞進季沉星的懷裏,“我這裏隻有這些。”


    說完又覺得這樣待客不禮貌,接著補充,“冰箱裏有菜,我不會做,你要是會的話自己做,我還有事,不要打擾我,吃完就走。”


    “哦······哦······”季沉星呆愣地眨眨眼,沒想到這人這麽不設防。


    沈未交代完就進了自己的實驗房。


    這一進去就是一天。


    忙得昏天暗地,末世馬上就要來臨,他還要做很多事。


    最後一天早晨。


    沈未疲憊地從實驗房出來,就看到門口放了一張長凳,凳子上有一盤炒飯。


    經過一晚上的時間,香味消散,顏色和味道還在。


    沈未吃了一口這碗冷掉的飯,挺好吃的。


    他很久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飯了。


    那撿來的小子手藝不錯,隻不過走了,有點可惜,但是沈未是不會再去把人叫迴來的。


    說曹操曹操到,季沉星看沈未靠在牆上吃昨晚那碗炒飯,驚訝:


    “別吃冷飯啊,我給你重新做一份!”


    誰知沈未比他還驚訝,“你沒走?!”


    “啊~昨天太晚了,我身上沒錢沒證件,這裏也沒有親人,”季沉星心虛到不敢看沈未,“想著借宿······行嗎沈哥哥······”


    說到最後聲音越小。


    連季沉星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臉皮厚得跟城牆一樣,恬不知恥地不斷提要求。


    麵前的炒飯自己吃了一小半,乘了季沉星的情,沈未沉默片刻:


    “可以,但是要你做飯。”


    季沉星高興地瞪大雙眼,沈未都覺得裏麵不斷地在向他飛星星。


    最重要的一點,下午三點末世就要降臨。


    他暫時還不想這個做飯好吃的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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