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九月開始,馬蹄和車軲轆、步伐聲時常約定在士卒之間,片刻也不得休止,但此時弗蘭格亞軍卻放慢腳步,第二軍的隊列,將近二萬二千人的長蛇陣放大到卑瑪斯克堡泥濘的路,九月初,這裏下了不大不小的雨,不顯得鳥羽傾落,也不少於毛絲隕落的樣子,一連下了兩天。


    在路上,拉特利耶不忘給“主仆二象性的少女”寫信,他好不容易從諾代雅那裏買來一些紙墨,這些紙的確珍貴的很,筆墨加上來,五十張紙和半個掌心大小的墨瓶、被削去一段羽毛的羽毛筆,也要花一呂訥二丹。思念和疲勞在紙上勾刺,在鐸盧恩語和自己母語的雙重夾雜下,自己都迷糊了,查茹蘭特的用詞相當簡單,這並非不懂修辭學,亦不是不善語法,他能聽到周圍不間斷的槍聲,無論幻聽還是真實的,他很憂慮,但隻能抵劍前行。


    知道周圍零星的戰鬥打響的時候,就意味著他們踏到普蘭盧茨人的疆域。


    他此時還沒知道,數天之後,在一個不起眼的小伐木場上會見到何等血淋淋的慘案。


    九月十六日,當第十七團隨著大軍來到閔斯地區[1],渡過尤蘭河,之前一路跋涉矮山,經過圖明特山地,從山間小徑肅清部分駐守在要點的普蘭盧茨獵兵,零星子彈劃破山間的幽靜,先頭打死兩個行進的燧發槍兵,很遺憾他們就連大戰在即之前丟了性命。


    夏爾·卡瑠比特烏斯·德·伯楞[2]是第二軍的“帝國人”和“洛瑟布戈因人”,和別的將領不同,他是抱著書香氣走來的將領,擅長後衛站和反伏擊戰,他以一抹卷雙撇胡子和寫字優美在軍中聞名遐邇,還經常戴歪帽子,人也不高,一又三分之一弗杖左右。人稱學者將軍,他每次騎馬的時候都會舉書振奮手下的士卒,告訴他們過往的豐功偉業和今日之聯係。


    他帶著過時的假發,一抹白,卷發蓋耳但不算長,不過肩膀亦不過頸中部。左腋下偶爾夾著一本書,這就是人們對它的印象,伯楞大人還受過科學院的榮譽(著名的伯楞定律[3]就是他自己發現的,並受過國王和全體科學院專業學者的答辯),麵對炮彈炸到他身旁的時候也沒有驚嚇,因為他早就在自己的房間試過火藥研發結果差點炸瞎眼睛的事跡了。


    “注意,我們今天就在這裏紮營。”伯楞大人隨身帶著小劄,他的副官幫忙拿出地圖以後,指著尤蘭河的一個淺灘位置,坐騎先是滋溜後放嗦氣,“那邊有個小伐木場,嗯~伐木場,hra(鐸盧恩語:很好的意思),森林地帶是狩獵的好地方。傳我的話,命令第一縱隊集團駐守在整個森林地帶。”


    “什麽名字?”他的副官問。


    “minschatt(明榭特)。”


    伯楞轉過身來,對著自己的第六“拉哲爾”團,以及並排的第十七團,當麵說道:


    “你們要記住,證明王師能夠坐穩此處,它屹立不倒,就像這些高兩三弗杖的樹,看起來好幾十年了。這曾經是閔斯伯爵阿采特大敗普蘭盧茨人的地方,在兩百年前,他親自以我們這麽多人,一個縱隊集團的數量,正跟你們一樣多——5600人,以一敵二,大破大搖大擺的‘罐頭’騎兵和選鋒劍士。


    “明天,也就是九月二十一日,是明榭特戰役二百周年,我們要和普蘭盧茨人說曆史,講故事,閔斯伯爵的冤屈是一個弱國的悲慘事例,我們替他鳴冤。你們會創造曆史上為數不多,同時給他們再添傷疤的崢嶸事跡。是弗蘭格亞的榮譽,是為了羅蘭斯頓不受他人左右的光複行動而來的。我相信你們也能做到,甚至比阿采特的戰績還要好,還要強大有力,你們要做比赫鬆坦那些黑袍獵人還要樂於唱響蓮花羹舞曲的精靈,做優雅的戰士,做獅鷲後裔的典範!你們能做到一個人對付兩人,那就能出色地完成任務,甚至三個人,那就好永載史冊。”


    第二軍的士卒感到頓挫和抖擻,圍繞在伯楞身邊的軍官和士兵們激情澎湃。伯楞大人是他們的伯樂,親自走下馬來與士兵們擁抱握手,連書也拋開不顧,正拋放在坐騎上,馬鞍顯得很樸素,僅僅棕色金枝鑲邊。


    “對,就是這樣,你們所做的艱巨任務,我也不厚此薄彼,每個縱隊集團都有它的戰鬥擔當,你們能做到的,兩條腿能跑得過他們的馬,兩隻手能撬破無數人的胸膛,兩隻眼能準確看到對方的命門並一發送他們上天堂。要用你們的智慧打倒敵人,要用你們的毅力抵禦敵人,要用你們的勇敢震懾敵人。同時你們這些可愛還要記住,伐木場和農莊是人家的地方,我們打完仗要幫忙修理,不要隨意搶奪別人一擔糧,我們不是土匪強盜,我們是弗蘭格亞王師,是洛森珀戈大陸上的模範軍隊,要愛惜榮譽,避免不必要的死傷,那麽你們就是我可敬的孩子啦。”


    被鼓噪的軍士們手持長戟,充當前行的勇者,“普蘭盧茨人不值一提!”


    “那不成,不是不值一提,而是要擊敗這麽個旗鼓相當的對手,這才配得上成為力量與智慧並重的人。你們就等著瞧,你們會成為這種人,將要成為這種人,並不辭艱辛。”


    伯楞正要提點他們,也是弗蘭格亞人經常沾染的驕傲所擔憂的一點,往往過剩的勇猛帶來的是組織和秩序拋之腦後,剩下的就隻是盲目和被擊潰的時間問題了。


    夜幕降臨,中將的部隊組紮在沿線一尤蘭河遠一弗裏,長兩弗裏的陡坡,那裏的森林比較稀疏,伯楞命令後半夜不要生火,這一點有他的主見。他僅僅是借個軍鼓,坐著沉思,不一會就打盹,但才十五分鍾又起身踱步。


    期間他騎馬到第十七團的駐地,隨著副官夜訪駐紮地,伯楞抖動身子,在哨兵的檢測下找到普蘭盧茨軍的身影,在前方的空闊地上,他竊笑著,在黑暗中露出卷胡,“啊,真好,落入陷阱裏頭。”


    中將再走兩步,無意間被腿絆倒在地,“將軍!”摁捺不住擔憂的副官聲音調高了一度,“沒事吧!”


    “沒事,我眼睛不太好使。早些時候自己把自己灼傷了,是這樣的。”他半跪在地,大手擺開。那位士兵被撞了才知道自己磕到的不是一般人,他不知道改怎麽說,強忍震驚,但不知所雲。


    在月光下,餘光照著琥珀色的眼瞳,那雙眼睛卻又瞧不見黑瞳的柔和,但對方毫不介意,“不說什麽嘛?”


    站崗的士兵說:“但這是在站崗,將軍。”


    “你叫什麽名字?”伯楞的話顯得很輕鬆。


    “拉特利耶·查茹蘭特。”


    “查茹蘭特,嗯……等等,你這個名字,有點古老,你說得是萊斯博恩的書記官那一家的?”伯楞說得嘴唇有點幹,隻得咬舌舔唇,“是這樣嗎?”


    拉特利耶接著迴答:“是的,我是家裏的次子。”


    伯楞中將了解它的底細,也是從很久以前在《湖畔上的萊斯博恩》[4]看來的,“有五百多年沒在編年史上看到這個名字了。騎士後裔,從平民開始。但不過有一個問題,你怕死嗎?”


    列兵查茹蘭特絲毫不敢放輕鬆,也不敢直接鬆手,即便他頂不住托槍的重負,僵得跟木頭一樣,“如果我義正言辭地說我不怕,恐怕您也不會相信,將軍。是人就會恐懼死亡,這是刻在靈魂裏麵的喪鍾,隻是不到它唿喚你的時候,它不會讓你顯得有多狼狽。”


    軍長倒覺得蠻有意思,“查茹蘭特家族都如此博學嗎?”


    “不,是書,銅臭給不了的。”拉特利耶咽了口水。


    “如果我說,除了阿萊塔斯寫的小說,從地方編年史上的真實考究,瓦萊爾伯爵明明能給你們的先祖封采邑,可他們卻沒要,這頗不理解。你能解答嗎?”


    拉特利耶相當猶豫,主要是他感覺很困,腦子快跟不上迴應思考的能力,但他還是照舊依著家族流傳的故事答複:


    “先祖認為智慧不彰顯在統治,而是掌握並授予財富和筆墨流通的能力。”


    這讓伯楞大拍手掌,“對,就是這樣,果然沒錯,是查茹蘭特家的人。如果假以時日,你能依舊如此,也許你能以長戟為伴。”


    除了拉特利耶和卡修當晚站崗,剩餘的人要麽癱在牆外睡著,要麽就到別的營地上歇息,但也有巡邏的人,居塞林當晚也沒睡覺,他待命看書,在室內提筆描繪這裏的地形,期間也有小休。在他們的周圍出現不同尋常的寂靜,隻能點一根蠟燭在桌底下。


    卡修在二樓站崗,陽台上能夠看到向外的全貌,他愁眉思索:普蘭盧茨人身在何處呢?


    一眼望不到底的漆黑,生怕子彈從遠處飛來擊穿他的頭前額。但他不敢出聲,隻能將憂慮寄托於高掛天穹的星星。偶爾捎一眼看著樓下的拉特利耶,大抵也隻能歎氣。


    但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晝夜溫差的理由,靠近山地,在月狩即將結束的時候,霧凇彌漫在森林周邊。這也是伯楞又小歇一會,再睜開眼的時候發現的,於是連忙騎馬迴到指揮所,也是靠近前線的一片森林。


    將官們自然不知道為什麽他會把指揮部設在這種地方,如果炮彈擊中隨便一棵樹,興許就要成為被樹砸死的倒黴蛋。


    伯楞倒是不在意,麵對下屬的芸芸之口,他離開伐木場之前,有見過居塞林,對他畫的附近區域有些好奇,透著一縷燭光就將其記下來,隨後便走。


    “大霧是好機會。”軍長搗鼓一整張地圖的攻勢,“河後麵的森林是絕妙的遮罩,況且我們要看森林後麵的地勢,明顯是要高一些,但也沒什麽區別。因此沒有命令盡量保持隱蔽,最好就是讓他們蹲著。”


    “如果他們主動進攻會怎麽樣?”副官問。


    “不,他們知道我們應該隻有一個縱隊集團,也就是說這是我們故意放出去的。他們也想尋找誘餌之後的肥肉,因此你看到他們不急於夜戰,我們的斥候故意暴露,剩下的縱隊集團如果一直隱蔽,那就你吸引他們,至少主力上會圍攻伐木場,下遊位置,離我們這裏三弗裏的淺灘位置,應該也會是敵人的眼中釘,但是他們並不知道我們在那已經駐守了。”


    一個高個子——第四縱隊集團長加特尼(de gattonie)指出:“有兩處淺灘,其中一個是河流形成的突出部,離我們這更遠些的淺灘防守會強一些。”


    “那就故意製造一個口袋。”第三縱隊集團長拉法莂(de frabieè)簡直笑不攏嘴,“我們還算默契,在我們兩個縱隊集團的縫隙中演一出好戲。”


    “那太好了。”伯楞指出關鍵的一點,“如果他們察覺我們的軍隊已經形成,如果按照他們的布局,一定會利用敲擊一側迷惑一側的打法,他們先前讓我們吃虧,現在晚了。即便發現,安塞茨(fràn ansech)也不知道應該敲打哪邊,如果打伐木場,我們有很多預備隊慢慢耗,如果打淺灘,我們也有足夠的時間和他慢慢耗。”


    第二縱隊集團長蘇涅爾(de sunievrr)指著沿河一帶的布置,他也處於謹慎的態度問:“假如是中線呢?”


    “你得想辦法主動進攻。”


    伯楞瞪大眼睛看著蘇涅爾,瞪得如過節的圓銅鈴,“沒錯,你可是要讓對手陷入窘境的重要一環。”


    隨後他帶著一眾將官走出森林,用望遠鏡指著伐木場位置:“玳耶(daèjé)的軍隊至關重要,很大概率你們的先頭部隊就會和對方交火,要迷惑對方,知道嗎?”


    玳耶會心一笑,“你放心,我打的防禦,要將對方折騰得半死!”


    “那麽,諸位將官,請下令執行。”


    他們互相鞠躬,於是抵著佩劍返迴了。


    霧靄陰沉之際,即將要等待初陽升起,在天邊染一片霞紅的眼影,奚奚蟬蟋之鳴隻待步途顫起,炮聲驚響這裏僅存無幾的安寧,就再也難以預料之後的事情。


    ——【普蘭盧茨明榭特村,王政六百九十六年(liii.1791)九月二十一日,日胄一點十分】——


    拉特利耶剛被替換下崗,他和卡修兩個人湊合著,相互依靠在牆便眯了一會,大概才四十分鍾,比菈就將他們叫醒,等他們的眼皮試圖抵抗一陣重壓的沉頓,逐漸張開的時候,號聲伴隨嚦啷和腳步顫顫令他們意識上醒神,身體上卻很抵觸的情況。


    等到整個團在伐木場的房子前空地集合的時候,不言而喻的壓抑,在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灰亮握緊全團人的心弦。


    “我長話短說,今天將會是不平凡的一天,伴隨著鐵鏽味、泥濘、腐爛和呐喊。隻要能守住這片森林,就能洗刷前陣一年多來的喪氣,我們在這裏的防禦,要你們來證明這裏堅如石壘,這免不了會變成屠宰場,但不要緊,將悲傷留在戰後再說,盡可能地丟給你的敵人們。”


    卡賽薩留拔劍,對全員致以最高的讚譽——將帽子插在劍上搖曳,“你們要知道,你們是最難能可貴的勇士,和那些虛無縹緲的傳說不一樣,因為你們是真的,以後他們都會讀到這一份故事,也會令人為之振奮的。”


    人群中的呐喊堅定了周圍的信心,“誓要堅守到底!”、“普蘭盧茨人那幾樣我們是不會屈從的。”、“為了羅蘭斯頓,衝擊!”諸如此類的話語,唾沫在群湧中波濤不絕,殺意從眼光投向不知方向的敵人。


    “現在,全團注意!”


    斯歇默的假肢——它的緘默是一種信號,將其大手一揮,“請先生們迴到各自的崗位去,聽從……”


    他忽然停頓,又看了一眼懷表,記起卡賽薩留的能夠從上級得知的。


    最終是從縱隊集團得來的命令,思索不到幾次眨眼後,才繼續說:


    “戰役從日胄一點十五分開始,聽火炮的聲音,那麽,戰役之後如果還沒閉上眼睛,就能夠再次相遇了。”


    霧霾即將散去,另一邊的鼓笛從地平線上漸起出針摔磚路,伴隨泥沙蹉踏的聲音,它們愈發繁密清晰。在森林和前方泥潭的窸窣雀鳴,一片寂靜之中,對手似乎察覺不到駐守在伐木場周邊的兩門隨團四法頌炮,被盆栽遮蓋籠罩的炮口邊緣,留下一絲光斑,但沒人發現在火炮身邊的異樣。


    卡賽薩留和居塞林就在伐木場的高幢木房子裏,他們和一群團部副官在討論接下來的行動。當時“白麵包同盟”也在這幢建築裏,蹲守著窗口。


    木房子很特別,是用紅木做的。


    如果以今天的目光來看,第二軍經過塞拉斯瓦多年來的英明指揮,原來的謀士也會變成蠢豬,今日一戰,所剩的陰影在初陽抬升之後也會模糊掉。


    果不其然,按照他們的戰術,現今能在西線獨立作戰的範·安塞茨的確率領他的軍隊來到此處,並做出了試探性進攻。


    他們派了米蘭特(deh mnnte)旅、加塞魏(fràn kresevl)旅、賽特(deh saieih)旅。


    先前的騎兵斥候已經看到他們的身影,按照現場觀察,他們將會在日胄一點半左右發動進攻,但彌漫煙水的跡象卻不敢讓他們輕舉妄動,因此先由米蘭特旅打頭陣。


    很快,卡賽薩留就從望遠鏡視角見到幾排灰黑色的浮動隊列,他馬上遣捎口信的人往後方通報給縱隊集團長玳耶,在遠方的四門十二法頌火炮,六門八法頌火炮組成兩個部分,在伐木場的後空曠處梯次分布。


    最後,玳耶還行軍長伯楞那裏借來兩門新式的短身巨獸——王政六百九十三年一格都榴彈炮,又被稱為“洛那修斯特人紡錘”,是秘密的第三炮組。


    但是第一縱隊集團長玳耶並未告知自己有這種武器。


    在最前線的第十七團,十三團負責在森林地段打阻擊戰,而十六團作為策應守在伐木場的背部。除此之外更後方,第三“閃銀”驃騎兵團、第一“王家卡洛卡斯”卡賓槍團和第八“若奧”(raurol)燧發槍團。


    如今,他們隻看到黑壓壓一片,“藤蔓”能夠生長的地方,沙爍聲顯得太響,當團長從望遠鏡上看到他們的麵孔,也直唿令人難以唿吸,“也許是六千人?霧淡了很多,似從墓裏爬出來的僵屍一樣。”


    “確實,但我們這隻有三個團,我們還是最前端的部隊,現有惡戰,我們也不好受。”利蓋爾說罷,就從後方到前線去巡視了。


    拉特利耶和普利特就站在窗口的前沿,在他們麵前戒備的是第二連,從左右兩側的籬笆,以及障礙物。例如一些被砍伐的樹,昨日開始就搬到這裏來,少校利蓋爾給伐木場主一筆錢,在鐸瑟澤尼亞產的二十五尤鬆,可比普蘭盧茨以次充好的含銀量廉價幣好的多,懇請他們過兩天以後再來。


    利蓋爾的鐸盧恩語很好,就近卑瑪斯克堡一帶的方言也習得不少,而且他也會標準的洛列斐語(以卑瑪斯克堡為準),說話俏皮又好聽。他的話亦用在即將到來的黑潮麵前,“你們要聽著,我們是獵魔人,要打爬起來的活死人啦!”


    “ohui!”


    一種唿聲對著前方到來的敵人倒彩。


    站在一旁的第二營營長索拉特瓦(de sotiva)與他比劃,雙方所述莫不對重他們之間的心思,馬上就開朗起來。


    索拉特瓦的身材與他的行動力反差很大。他有些胖,很喜歡酒,有些人看到營長的第一印象覺得莫名的蠢,但實際上他並非這樣,他下棋有一手,而且走法很靈活,一眨眼的工夫就能溜到人們的後麵去。


    “他們來了,似鬼一樣,我們要幫他們去魅。”普利特的眼睛能看到蠕動的黑幕,有些已經看得清肉色模糊的一點。


    他們迫不及待地拿起燧發槍準備瞄準,但立即被軍士嗬斥了,“不要著急,要沉住氣!”


    新卒倒是因為精神緊繃難以理解,卻也不敢亂動,居塞林還特意強調:“誰違抗命令先行開槍,我槍斃誰。”


    這倒也並非難以領悟,如果按通常來說,平原百弗杖開槍也不是不經常的事情,但準頭不好,白白浪費體力和子彈,他們並非第六團——精銳可以根據經驗直接拋射處理,因此不著急開槍。


    索拉特瓦那陣粗嗓子渾厚有力:


    “要記住普蘭盧茨的槍沒有準頭,因此不要太擔心。”


    雖然說四十到五十弗杖開槍這段距離並不是經常用,為了顯著的效果,森林地段和前麵的斜坡正巧給予他們有力迴避死神審問的遮罩。


    拉特利耶的心被巨石盤弄,隨著那些臉逐漸顯出輪廓,估摸著已經不到百弗杖,隻得戳指磨牙,看上去很是無力。


    普蘭盧茨停下來了。


    銀芒十分稀疏又不得忽視它們,過不一會,他們就停下來。


    “盡量俯首,蹲下!”


    這些聲音在房子內外纏繞作辯,無形的藤蔓長在他們的耳蝸裏,隻能照做。


    一陣白煙迅速從遠處黑牆噴湧,倒黴蛋不算很多,但哀嚎聲多少會冒頭探身。


    “不要開槍,沉住氣。”


    他們在心裏默數,第一輪、第二輪……


    子彈在他們頭上唿嘯而過,除了寥寥幾個腦殼被打穿以後,還有一些肢體也因為鉛塊感動流淚,這並不是好兆頭。


    普蘭盧茨人在遠處不停射擊,在兩側籬笆和圍欄的“幽靈”卻暗自竊笑,這不禁令他們也費解——為什麽不反擊?


    腳步孱孱,他們的陣列靠近,已經能清晰見到一個人的大概麵貌,他們發長官發號施令:


    “lhoui, ar moizut!”(停步,瞄準!)


    鼓點的信號伴隨灰銀色的鐮刀蓄力,要掃清麵前的一切障礙。


    “lyizt!”(開火!)


    這下煙霧匿藏的致命利刃掃到房子上了。


    拉特利耶第一次見識到鉛彈差點往他臉上招唿的景象,冷凝掛在他的額頭和後背,凹陷並卡在窗邊的框,這種“象征”意味著贈與死亡的權力。


    接下來就輪到弗蘭格亞的機會:


    “準備,瞄準,開火!”


    普蘭盧茨人發現細枝煙囪們,在他們沒數過的角落一齊噴湧火槍射出的煙霧,形成的交叉火力使得他們反應不及。


    拉特利耶在慌亂中開槍,有那麽一刻,他隻敢側身蹲著射擊,也想不及要瞄準,前方的敵人近在咫尺,盡管摸瞎也能打中,“真險,他們的裝填好快。”


    這並不是他誇誇其談,更不是長官嚇唬人的把戲。


    卡修和普利特也跟著輪流開槍,在輪流踱步中逐漸失了分寸,看在倒下的夥伴,隱約的呻吟聲中放大內心的波瀾,以及由不得他們思考片刻。


    普利特對這種槍炮齊鳴的場麵,他遏製住不斷侵蝕的思想空白,隨即大喊一聲:“我們不要輪流射擊,找些最會射的守在窗口,其餘負責遞槍裝填啊喂!”


    “對哦,有道理。”查茹蘭特隨即躲到牆壁處,“我裝填比較熟手,卡修沒那麽快,讓他遞槍。”


    周圍的戰友也馬上明白了這一道理,居塞林說:“依他的辦。”


    黑衣步兵的射擊如此迅速,他們甚至抬出火炮準備轟擊房子,單純一個營也許難以抵擋,卡賽薩留派出新的預備營增援他們,他在房子前的籬笆竊笑:


    “可不要小瞧我們。”


    角落裏的兩門四法頌炮立即開火,應該說,弗軍的運氣相當充足,一炮便將對方的附屬火炮打翻在地,還打穿了他們的一位長官,隨即身亡。


    玳耶在森林外圍,近河岸處打探消息,自己的縱隊集團僅僅拿出將近一半的兵力,但卻要麵對對方六千人的兵力,按自己的處境,他麵對一個縱隊集團的進攻。


    但這可不是他預期的設想,因為要至少拖住兩到三個縱隊集團,將近一萬四千人左右,如何蒙騙敵人,讓他們以為這裏至少有兩個縱隊集團的兵力。


    大霧隻是幫手,而且它還在消散。


    玳耶隨即命令所有火炮立即開火,從側翼立即打出一條血路,“你等著瞧,這些兔崽子全給你剁了。”


    眼看著伐木場就要被三個團率先攻入,整整三千多人占據在森林的空地上。有那麽一刻,他們居然在籬笆二十弗杖的地方貼臉射擊。


    卡賽薩留將手頭上的又一個預備營壓上去,如果按最後一發不可收拾,他也就隻能親率擲彈兵營殺入其中。


    但落在普蘭盧茨上空的一發空爆喝住了突然進攻的軍伍。


    是洛那修斯特人紡錘的聲音!


    而且不止兩炮。


    蘇涅爾的拿手好戲也要開場了。


    “紡錘”拋出火球在空中爆炸,隕落的碎片擊穿了無數個火槍手的三角帽,甚至無法唿喊,不僅僅的兩炮,而是每分鍾至少八發空爆壓轍在他們頭頂。


    第十三團也決定幫幫場子,在密集射擊下與普蘭盧茨人打的有來有迴,然而,當他們真正憤怒的時候,不能讓森林裏死去的夥伴難堪,就毅然發動刺刀衝鋒。


    “vayae le reloi!(國王萬歲!)”


    森林裏喧囂和咆哮將普蘭盧茨人驅馳出外圍,他們頭一次在這種地方驚慌失措,白衣步兵大開殺戒,逮著人就用刺刀插入他們的胸膛,甚至要拿石頭和匕首在頭顱和脖子上相刺。


    眼瞧著十三團一馬當先殺出重圍,第十七團也坐不住,玳耶也下令讓第十六團加入戰鬥這樣一來,就有至少兩千人對付四千人,填補了左側森林即將要迂迴森林的普蘭盧茨人。


    “謝謝你們,你們終於來了。”卡賽薩留看著遠方的陣線在第四營的頑強抵抗下竟然頂住兩到三個營的堅韌,他大手一揮親自拔劍,“讓擲彈兵營上,奏樂。”


    伐木場後方的第十六團兩個營隨著一通殺入即將被攻入的房子。


    那些兇神惡煞的臉,仿佛要瞪死這些參軍的小子,拉特利耶一群人在二樓不斷射擊,甚至往近門方向扔桌子,砸死砸傷了不少人。


    “為什麽要這樣呢?”拉特利耶裝填之中不斷思考問題,“素未謀麵要致人死地,這實在是漫無目的等待死亡。”


    居塞林自己都拔槍往樓下射擊,“別說那麽多廢話,當兵哪個不是這樣。”


    灰喪的眼神沒有換來什麽,他隻能機械地執行每一步動作,試圖麻木自己。直到一聲呐喊,徹底打破伐木場周邊的最後一絲安寧:


    “來了,他們終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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