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麽能當他們的救世主?僅僅憑一個稀奇古怪的夢?”重吾迴到熱切的東吳遺民為他們搭建的棚屋裏,明顯的坐立不安,他對著青蓮喋喋不休,卻好像是自己跟自己爭吵,因為青蓮多半時間隻是拿黑漆漆的大眼睛看著他,不言不語。


    “沒有門路,今天早上我巡查過了,城門那裏鳥都飛不過去一隻,正像這些遺民說的,每周隻有一天,開放河間市場的時候才會有大批的城內人出來,帶著挑選好的奴隸迴去。”大踏步進來的副官視線很快落在桌上的酒瓶上,他上前抓住搖晃了幾下,跟預想的一樣,這隻是個擺設,如此窮困的地方,怎麽還會有美酒呢?


    “或許東吳遺民能有法子,他們在這待了很久了。”青蓮出聲道。


    “已經問了。他們也沒有辦法。”副官迴道。


    “河間市場,是唯一的混進去的路了。”副官垂頭喪氣道。


    “你的意思是裝作奴隸,被選中麽?”青蓮皺眉道,看到副官微微點頭,她便把目光投向重吾。


    但重吾明顯還沒走出自己的疑問,他瞪著副官問道,“我能做他們的救世主麽?”


    副官毫不遲疑道:“當然能,這是你為何選擇迴歸這裏的唯一原因。哎,我想念新家的溫暖和安全,這鬼天氣,糟透了,又冷又濕!冷的都感覺不到老二的存在了,濕的嘛,都讓我忘了什麽是幹了。”


    重吾當然沒有聽清他後麵的囉嗦。副官第一句話如醍醐灌頂,讓他清醒了好多。


    “那剩下的問題就隻剩一個了,我該怎樣當他們的救世主。”重吾鄭重的說道。


    副官疑惑的看了重吾,又企圖從青蓮的麵上察覺些端倪,最終還是遲疑的問道,“什麽?”


    “怎樣才能拯救這幫東吳遺民。”重吾迴道。


    副官束手無策,他看看重吾,又瞅瞅青蓮,小聲嘀咕道:“他們沒有糧食,甚至正統的衣物都沒有,最緊要的是沒有武器,他們隻能是累贅。。”重吾瞪了他一眼,副官馬上閉起嘴巴。


    “最簡潔的法子,是將他們帶到海上的風暴之眼。”重吾蹙眉說道。


    “為何要救他們,他們背叛了自己的王?”在一旁的青蓮終於忍不住插言道,“他們會背叛一次,就會背叛第二次。”


    “他們有他們背叛的理由,為了種族的生存,論不到我們來評價。”重吾駁斥道,“我已經決定了,我會最後把他們帶到風暴之眼。”


    “而目前最緊要的是,要把製服異族的兵器告訴各諸侯國,聯合所有的人,以待異族之戰。”重吾說道。


    “主上,你忘了我們最後發現的奴隸船了麽?是初楚國墨家的。我們能夠信任他們麽?好巧不巧,我們剛好漂在這裏著陸,要是漂到北齊那裏。。”


    “要是到那裏,我們就會以逃兵論處。”重吾打斷副官的話,“我要麵見楚王或墨家首領,弄清楚原因。”


    “唯一的路是通過河間市場。”副官撓頭說道,“那樣要等幾天了。”


    “不,明天。我一個人。去正門。”重吾笑了一下,麵上的疤痕隱隱閃著光亮。“我需要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我的麵具。”重吾答道。


    。。。。。


    次日,重吾果然如預料般進入了那巍峨的令人歎為觀止的城門:城樓密布,三步一崗,城牆以最堅硬的青花岩砌成,約有五十丈高,牆體上鑿出好多洞來,專設強弩和彈石,密密麻麻,像蜂巢一樣。重吾眯細了眼睛往最高處看去,那裏有一根根連成線的黑漆漆的巨木,或者是巨鐵也未可知。他微一思忖,便知曉了它們的用途,應該是通過搖擺打擊來防止登雲梯的。一端係於城牆,釋放另一端,讓其鍾形擺動。操作簡單,可迴收。墨家從來都是設計的天才。


    重吾被三個穿黑衣黑甲的士兵引領著,直接到了墨家首領的居所。居所甚為雅奢,走廊的楠木都鑲了金邊,拱頂和雕像都盡了能工巧匠之事,花卉樹木修剪的精致有方,盡隨主人心意。重吾一想到洪水可能會讓這裏化為烏有,就露出古怪的念頭:世人所為,盡是徒然。墨家首領麵白無須,眸子清明,入座沏茶,有讓人如沐春風之感。


    “你說你是周都的重吾太子,有何憑證?你遞給我的信也是草寫的,無印無記,是你偽造的吧?”


    “是的。”重吾如實告知。


    “那你是假的太子嘍?”墨家首領眼中射出冷光,重吾的下一句話或許會成為他的遺言。


    “我相信你聽過麵具之王的傳說。”重吾不卑不亢的說著。


    “麵具也可以偽造,要多少有多少。”墨家首領冷笑道,麵色也越來越不善。


    “是的,我無法證明自己是真正的太子。”重吾繼續平靜的說著,這些都在他的預料之內,“但我是真的假的並不重要,不是麽?你願意見我,本來就是有著自己的意圖的。我想,或許你跟北齊王一樣,需要一麵旗幟,又或者,抓住我,進貢取悅現在的周王,也是大功一件。”


    “我們墨家,並不需要取悅任何人!”墨家首領冷哼道,聲音中隱隱有了厲氣。


    “其實不管真偽,我在你眼裏都是個死人了。”重吾稍微一頓後,依舊平靜的說道。


    墨家首領笑了起來,“這才是我要見你的原因。誠如你所言,你是真是假,都是一樣,都是死路。但為何你願意從容赴死,是愚蠢?還是勇敢?”


    重吾道:“因為我們都要死了。因為異族。魔化的異族。”


    墨家首領皺起眉頭,“區區異族,何足掛齒。他們數量少,而且我們殺死過不少魔人。百越人製造的魔人。”


    “見過會飛的羽人麽?見過能攀爬城牆如履平地的獸人麽?”重吾直瞪著他的雙眼,“你所依仗的城牆,利器在他們麵前並無半點優勢,尤其是魔化的異族,他們隻要咬到你的人,那人就會變成新的魔人,一傳十,十傳百,無法遏製。”


    “謠言蠱惑之談。”墨家首領皺眉道。


    “我親眼所見。”重吾依舊平靜的說道。“事實上,隻要你出了這城池,在海上航行數日,你便會見到。我所見的隻是一小簇,更多的還在後麵。”


    “所以你冒死前來,就是為了告知我這件事。”墨家首領好整以暇的啜飲了一口清茶,眼光也恢複到原來的波瀾不驚,這讓重吾訝異起來。


    “來了,就不要走了。”墨家首領冷聲道。


    “作為賓客還是囚犯?”重吾反問道。


    “並不重要。”墨家首領笑了起來,露出潔白如玉的牙齒。


    。。。。


    重吾所待的房間沒有窗戶。但四麵牆上掛滿了竹板畫,有山水,有樹木和鮮花,更多的是女子的畫像,有沐浴中的女子,有奏樂的女子,跳舞的女子。房間內沒有床,隻有一把設計奇怪的椅子。這顯然不是賓客之房,重吾苦笑了一下,他席地而坐,開始苦思冥想,假設墨家是引異族來犯的真兇,他的目的又是什麽?墨家以逐利為旨,商業網絡遍布天下,已經是隱形的王者了,還有什麽是他們想求的呢?難道隻有加冕封皇,才能滿足他們的野心?莫非他們是引來異族,惹得天下大亂,然後順利稱皇?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一定有製止異族的武器了。墨家首領談及異族時那樣鎮定,莫非已知曉了星曜石的秘密?


    胡亂困了一覺,再醒來時卻無法辨別時辰。倒有侍女過來安排茶點。那侍女容顏極為美麗,隻是在雪白的頸上刺了字,是個丙字。重吾便問起緣由。


    “這丙字是何意?”


    “是第三等的意思。一等為甲,二等為乙,三等為丙。”侍女抬眼看了看重吾,見他迷惑不解狀,便道:“賤婢本是太吾遺民,初楚的人會在河間市場挑選購買相應的奴隸,我被首府選中,但品相低劣,隻混得個丙字。”


    侍女又歎息道:“恐怕大人也沒那麽好命,這房可不是什麽貴客房,而是自省房,也叫問心房。我聽首領說過,在這裏待一待,就可以做到明誌致遠。”


    “那這倒是個好地方了。”重吾諷刺道。


    侍女將香點燃,“這是引路香,首領說過,這香氣可以助你找到走的路。”


    不一時屋內已是香氣繚繞,重吾隻嗅的幾嗅,便神智恍惚起來,牆上的竹畫像是活了過來,而且無限的延展開,那山高聳入雲,險峻挺拔,那水波瀾壯闊,一望無際。那花那樹蔥鬱鮮豔,忽的又變做無數妖媚的女子,皆是赤身裸體,嬉戲打鬧。重吾費力的搖晃著腦袋,企圖從這等夢境中醒過來,眼前的情景卻又在變化,父親醜惡的臉貼上來,用又尖又黃的牙齒咬在自己的胸脯上,硬生生的撕下一塊肉來。母親用清水為自己沐浴,麵目卻越來越模糊,她用焦灼的聲音問著:“孩子,你忘了我了麽?你忘了我了麽?”


    夢境冗長。青蓮被瑞普時尖銳的尖叫像刺刀一樣使他渾身疼痛,船被大浪傾覆,重吾拚命掙紮,身邊的人接二連三的死去,可他一個都救不了。他最後放棄了抵抗,像一塊浸水的布帛一樣安靜下來,緩緩的,往最深處,最黑暗處的水底沉去。


    四處都是牆,沒有窗戶。重吾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他也無從知曉究竟過了多少時間了,是三天,五天,還是一周,兩周。侍女不停的出現,但麵容也越來越模糊。有時候會多一個男人的麵孔,麵白無須的,男人多半時候是瞅著重吾冷笑,其他的時候會對著重吾發出老鼠一樣的耳語:“你是我的,我是你的王,你是我的忠心的奴仆,你要幫我打下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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