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萬籟無聲。子瑜在窗前吐納唿吸,一氣比一氣悠長。妖姬所言之’心音’甚是微妙,她並不能得心應手。她努力傾聽,於心間萬千雜音之中,尋覓絲線般的不同。她慢慢進入冥想之中,腦海中恍若出現一池廣袤的碧潭,深邃清冽,俯低了身子,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整身倒影。


    子瑜的身影瞬間化作波紋漣漪,並往四周蔓延開來,恍若心間起了爽利的風。自己的漣漪終於碰到另一個漣漪,在這細碎的疊合,如情人般的唇吻中,子瑜開始辨認出一些聲音,是妖姬的。妖姬的心音平和輕柔,一如月光。


    子瑜的漣漪如同脫兔般奔跑著,直到遇到另一個漣漪。事實上子瑜不確定這是否是另一個異人的心音,因為它狂暴肆虐,若同困獸。


    第二日。子瑜開始尋覓。據昨晚探索,第二個心音所據自己不遠。當她踏入藝樂作坊時,她便知道自己找到了。


    在陳列著瓶瓶罐罐的狹小房間內,古月正聚精會神的調試著一些粉末,他將各種顏色的粉末混入一個玻璃罐中,小心的攪拌著。空氣中散發著甜蜜如同鼠藥的味道。


    “果然是你。”子瑜在打發掉隨從後直問道。


    “王後所為何事?屈尊於屬下這等鄙陋小坊?”古月顯然吃了一驚。他先將那罐子密封好,然後規規矩矩行了禮。


    “脫下衣服。”子瑜在細細打量過他之後,直接下了命令。


    古月並沒有表現出一絲毫的抗拒。


    黑色的鱗片像爬山虎一樣占據了古月半邊身軀。子瑜的指尖輕觸之下,發現堅硬冰冷,猶若真鐵。她問道:“什麽病?”


    “吃了礦山下一具大蟒。現在就變成這般模樣了。”古月答道。


    “上次的萬仞之戰,你可立功甚偉。你的聖火可是製敵之利器。”子瑜徐徐說道,繞到他的身後,條條鞭痕觸目驚心。她用手輕輕觸碰了一下,古月微不可見的顫栗了一下。


    “我不得不。”古月笑了一下,“在前雇主北齊王和您之中選擇,我毫不猶豫會選您。”


    “為什麽?”子瑜明亮的眼睛正視著古月,“我們隻見過寥寥數麵。”


    “因為我可以聽到你的聲音,從第一次在天香樓時就聽到了。”古月喉間滾動,“為了你,我唯一的王上,哪怕出賣北齊王一百次,我也會做。”


    “你也會心音麽?”子瑜問道。


    “心音?我並不明白。但每逢這具身體開始巨疼狂暴時,仿佛我的身體被生生撕成了兩半,而讓它能重新歸為一個整體的,隻有您的聲音。你的聲音,像光。”


    子瑜沉默了片刻,古月將便袍穿好,問道:“王上此來有何吩咐?”


    “我想問你有無一種奇藥,可控製人之心神,讓其如傀儡般聽令於你。”


    “王上不需要什麽藥來治人,我都是心甘情願的。”古月答道。


    “我說的不是異人,是人族。”子瑜道。


    “屬下不曾製成類藥。但所製迷魂散亦有迷神牽製之效,隻是效用僅能維持炷香時間,若要日夜如傀儡般聽話,這個,屬下沒做過。”古月蹙眉道。


    “給我一些時間,或許。。。”


    “沒有太多時間,一周時間。這是極限了。”


    “屬下鞠躬盡瘁,全力以赴。”古月跪禮道。


    子瑜在轉身離開之際,又問道:“你剛才的瓶罐裏,裝的是什麽藥啊?”


    “屬下駑鈍,因受巨蟒之毒,肌膚受苦,於是想造一劑解藥,退了這異毒。”古月據實答道。


    “退了這異毒,重新做人麽?”子瑜嘴角翹起,微曬道。


    古月沉思了一下,道:“屬下不願。”


    。。。。。


    過了三日。古月求見子瑜。


    “藥做的怎樣?”


    “差一味藥材。”


    “什麽?”


    “屬下想到先前百越造的魔人,也屬控神製人之類,於是就聯係了一個舊相識。她名叫杜煙,與百越族係相近。此人擅長製蠱,我與她研討之下,發現王上所需之藥,可以製成。但需異族的血液做引。”


    “多少?”子瑜直截了當的問道。


    “很多。本也不想勞煩王上。但屬下這半吊子異體之血,無法勝任。”古月遲疑的說道,“屬下聞知妖姬正關押在宮裏,不如。。”


    子瑜沉思了一會兒,“不必了,我一人足矣。”


    她挽起衣袖,找了一柄花繡剪刀,取了一翡翠海玉做的碗碟,眉頭都不皺的一下,就劃破手腕,立時,那血液便連珠似得滴落下來,晶然閃亮。


    血流了好久。甚至於子瑜的意識像夢魘一樣遊蕩起來,還是那個烈火焚城的夢,無數的扭曲的麵龐,灼熱的氣流像死神之手扼住每一個人的喉嚨,隻發出尖銳的哨音。等一些燒焦了的走屍模樣的人往自己撲來時,子瑜驚醒。


    “足夠了,王上。”是古月抓住了子瑜的手腕,他熟練的用一條白絲帶纏繞在子瑜的傷口處,並打了一個蝴蝶結。子瑜望了他一眼。


    “這藥的根本便在於異族的心音,如果成功,王上便可像與其他異族溝通一樣與之交流,隻需一個念頭,他便會乖乖照做。”古月長長的眸子中閃爍著欣喜。


    “此事了後,你可願做大周的三公之一?掌管財政的慕公?”子瑜問道。


    “隻要能侍奉得了王上,有何做不得?”古月答道。


    。。。。。


    又是三日過去。掛念著二哥安危的子瑜寢食難安,人也消瘦許多。但古月終於不負所托,將藥做成。當夜,子瑜就趁與周皇朱厭酌酒之際,騙他飲下。子瑜嚐試了一下,讓他扮狗扮豬,果然靈驗。於是子瑜戲耍了朱厭半個晚上,直到他累的奄奄一息,躺臥在酒槽狼藉之中,才作罷。


    第二日。子瑜便將朱厭“挾持”到了議事廳裏,刑公和莊公自是驚異,但在朱厭鎮定自若的辯解下,也未有異議。


    “寡人提議,選任一位新的慕公,以補缺填任。各位有何推薦?”朱厭眼神臉色一如常人,聲音清暢,毫無疑點。


    莊公和刑公自是都推薦了一名己屬親係。朱厭不置可否,在沉默一會兒之後,說道:“我倒是知曉一位人士。名喚古月。他出身商賈,又在萬仞之戰時立有不可沒之功。可擔當此任。”


    “財政商通之事,墨家要說據二,無人敢說第一。”刑公說道,“墨家裏英才輩出,本著任賢唯用,自是該選墨子居。”墨子居便是刑公推薦人選。


    “那周都整個天都是墨家的了,從軍事到財政,墨家要是咳嗽一聲,周都就得抖三抖。”子瑜語帶嘲諷的說道。


    “三公的設立根本就是不偏不倚,諸侯之中選棟梁之才,為的不是謀利私黨,私國,而是為了撐起整個天下。”莊公也放聲說道:“古月此人,我也見過。鑽營逐利之法,確實有些才能,未嚐不可一試。”


    ”那此事就定了。”朱厭望了一眼陰晴不定的刑公,蓋棺定論道。他臉上浮現出奇特的笑容,像是戴了一層麵具。


    “那我們接下來討論另一件事。”朱厭繼續說道,“進擊鳳來的軍令,可以中止了。”


    “為何?”刑公忍不住喊叫道,他臉紅脖粗,一臉怒氣。顯然在慕公之席位的爭論中,憋了不少怨氣。


    “鳳來彈丸之地,如此大費幹戈也未拿下,久之更為不利,勞力勞財,荼毒生靈,不妥。”朱厭道,“未思慮周全,君之過也。”他自省道,“如今異族作祟,我們自當養精蓄銳,已固都城為上。”


    “據臣所知,攻鳳來是為了拱衛邊疆,將那偽王之流摒棄門外,以絕後患。鳳來實為崗哨之爭,錯失不得。”刑公說道。


    “偽王要來,自讓他來去。能贏他一次兩次,自可贏三次四次,以逸待勞,刑公還怕他不成?”子瑜插話道:“況且君上說了,隻是中止,待到時機成熟,未嚐不可再攻。其實若有法子可以兵不血刃,談判解決,才是正道。”


    “此言甚是。”莊公附和道。態度的轉變讓子瑜大為驚訝。“三公之道,一切為民。”莊公說道。


    “與百越和談,實乃癡心妄想,其族愚昧野蠻,不知文理,徒耗時間罷了。”刑公恨恨的說畢,散了會。


    子瑜在庭院裏自由的踱步,局勢越來越有利於她。三公中有了古月,莊公始終占著他的中立位置,而最高的王位上,是她最便利的棋子。她的臉上發著光輝,因為甚至最令她憂慮的二哥人質事宜,也有了進展。


    盤踞在鳳來的百越殘部和狄族殘部,寫了封和談信給她,他們願意投降,並將黑曜石盡數奉上。他們的要求隻有一個,他們需要鳳來的土地來休養生息。而信中,二哥子俊以鳳來後裔的身份,也應允了他們。百越殘部和狄族殘部,以新的鳳來人的身份得以存活。而子俊將成為他們的王侯。


    這看上去是個雙贏格局:失去土地的民眾和失去民眾的王侯,像魚與水一樣依存相生。


    所有的一切,都會塵埃落定。子瑜感歎著,正待思量如何解決異族外患的事情,自己又如何在那種情形下立足,又以何種身份來立足時,一封急信由令使送到了她的手上。


    墨家,進擊鳳來。用上了騰明燈。鳳來,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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