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在士兵的盔甲上跳耀,隊伍蜿蜒前行,像是一條有著閃亮鱗甲,體態龐大的巨蟒。而大約在這巨蟒的七寸之處,是子俊以及他的白色的駿馬。


    子俊是聽到子瑜在議事廳上提出的收複鳳來的決議後任職的總統帥。決議當然不會順利的通過。子瑜提出的“鳳來有克製異族的兵器”之辭並沒有打動二公。即便是接二連三的異族進攻的烽火急信也被擱置一旁。“我們沒有足夠的兵力去四處救火。”刑公說道。


    是啊,經過幾次的萬仞之戰,周都的兵力已不及原先的三分之一。每個人隻想到自保。


    子瑜隻好說道:“鳳來是監督北齊王的前哨。如今鄭衛的疆土已歸了周界,但百越餘孽盤踞鳳來,快馬行程,可肆意侵擾,唯有收複鳳來,才可穩定大局,防範未然。”


    於是諸公釋然。這鄭衛的疆土田地,早被瓜分盤算之中,每個旮旯角落,都有了新的姓氏了。


    這條路走過好幾迴了。顛簸泥濘,像印象中的神樹的凹凸不平的表皮。子俊的眼眶映射著太陽的光茫,像寶石一樣熠熠生輝。收複鳳來,收複鳳來。這個執念像夏日的太陽一樣熱辣辣的炙烤著他,即便是沉浮之時,他依然能感受到那種肌膚近似幹涸的感覺。收複鳳來,,收複鳳來,這聲音像是覓食的烏鴉的叫聲,震的他耳膜發疼。


    機會像跳躍的陽光一樣來到了眼前。子俊堅持要去,子瑜不許。“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就隻剩一個人了。你也知道,周宮裏總有森林猛獸。讓刑公去吧。”


    “我不得不去。”子俊說道,“鳳來是我們的故土。沒有人可以代替我,去取迴我們的土地,我若不去,父親母親泉下有知,也會責備不已。”


    子俊下半截的話並沒有說出口,“我們屬於鳳來,鳳來也屬於我們。你和我。”


    子俊細密了眼睛望遠處看,鳳來的鷹嘴關像筆痕一樣畫在天際處。。


    軍隊在十裏處安營紮寨,選的是一處光禿禿的山丘。士兵們像螞蟻一樣展開帳篷,警戒前線,修養馬匹,各司其職。子俊在最高處了望了一會兒,又迴到自己的營帳踱步許久,開始提筆寫信。


    信是寫給白蓮的。


    “鳳來是我的家。我要收複故土。我不希望兩方兵戈相見,再添血債。以修養生民計,為何不締結條約,和平相處?”然後是署名:故交子俊。


    迴信很快就來了。“笑話,你要收複故土,可我們的故土安在?”白蓮署名。


    百越的故土,現在已經是汪洋一片了吧。子俊皺眉沉思,又提筆迴信道:“今我大軍人數十倍於你,誌在必得,又何苦多添殺孽?如若投降,我承諾必劃給貴方一處沃土,安養生息。望請思量周全。”


    迴信隔天即至:“北人不可信。你背信棄義,更加豬狗不如。當日萬仞之戰,我百越幾乎完全覆滅,定是你這小人作奸出賣,血仇如此,今日反來做口舌之爭,荒謬之極。戰則戰矣,我百越勇士,雖死無懼。”迴信頗為決裂,信使的腦袋與身體分了家。腦袋的長辮被縫在手掌之處,晃晃蕩蕩,猶若皮球。身子被固定在馬鞍上,像是麥田的稻草人樣。


    信在那腦袋的口裏。一個士兵取信時,被口裏鑽出的馬蜂蟄傷了手。腫脹隨著臂膀往上蔓延,像水桶一樣粗細。軍醫在臂膀上劃拉了幾十道口子,那腫也消不下去。中毒的士兵悲嚎了半個時辰,便瞪著大眼死去。


    次日。子俊就發令發起了進攻。


    時值冬季,子俊揣測那蛇蟲鼠蟻之物,都蟄伏起來,不會聽任白蓮的蠱術使喚。鷹嘴關損毀已久,空有形狀,不足借勢。百越餘眾也預估僅剩三千人之眾,據點不是在鳳來堡,便是在祭壇神樹之山。


    最多一天,鳳來便會重迴他的手裏。子俊的眼神灼烈起來。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花逝花再開,意味著信念,更意味著完整。屬於他和子瑜的完整。


    子俊直到縱馬踏入鳳來堡內,才發現了不妙。


    理由隻有一個:百越的兵眾從不做膽小鬼。他們寧可戰死,絕不偷生。而從鷹嘴關處受到的抵抗微乎其微。


    鳳來堡空空如也。像是空曠了很久。牆壁和地麵上的斑斑血跡像舊書裏汙漬一樣,瀏覽的時候會刻意避開了去,唯恐弄髒了手,弄汙了眼。房間裏幹幹淨淨,衣褥雜物都已不見。一同幹淨如斯的還有糧庫,狗舍等等,一時間子俊幾乎找不到自己存在過的印記。這裏陌生如斯,像是把自己遺忘在嬰童的記憶裏。


    鐵著臉的子俊吼道:“他們在哪裏?!”


    士兵迴應道:“在神樹祭壇那裏發現了敵人。”


    當然是在那邊。難道他們會長了翅膀飛了不成。子俊將怒火壓抑下來,他明白自己的怒火是怎麽迴事。他將覆滅鳳來的兇手轉嫁到百越餘眾上去,因為毫無道理毫無根據而使他更加的憤怒。他立即傳令進攻祭台。


    神樹祭壇高聳入雲。子俊派人打量過幾處偏僻小徑,發現都被堵死。唯一登高處隻有那多不知數的石階。


    子俊沒有貿貿然的發起進攻。盡管裏三層外三層密如蟻群的戰力頗有震撼之處,然這如此高陡的石階成了獨木橋。從上麵偶爾滾落的極小的石塊也有滾雷之力,能輕易的砸死一頭牛。


    子俊嚐試著發起了一次進攻。果不其然,敵人像是漫不經心的往下丟了碎石過來,底下的士兵便叫苦不迭,厚重的鐵盾被砸的坑坑窪窪,胳膊,頭顱鮮血淋漓。


    子俊又嚐試用改製的雲梯進攻。說是雲梯,卻更像是蓋在頭上的木箱,這樣的進攻持續了不到一百個台階,便被澆灌了鬆油的火箭和火錘阻止了。烈火熊熊燃燒,將子俊的軍隊隔絕在石階之下。火舌像潑婦的舌頭一樣顫抖,盡顯嘲諷之意。


    “你們迴去吧,我們能夠阻擋住異族的進攻,自然能阻攔住你們。”上麵傳來粗曠的聲音,子俊細辨之下,發覺並不是百越口音。


    也不是北齊或者德魯人的口音。


    “我們是北方的狄族。因異族入侵還有那該死的大水躲避到這裏。異族已經來了,我們卻在彼此爭鬥,空耗人力。我們難逃一死。你們也是。但這片土地是我們最後的港灣,除非踩著我們的屍體過去,我們絕不相讓。”上麵的聲音繼續說道。


    “這是我的家鄉,我的土地。”子俊吼道。


    “你錯了,年輕人。”上麵蒼老的聲音繼續說道,“幾個世紀以前,這片土地,不屬於任何的人。它曾經養活你的先人,祖父,父親,或者你。現在,我們的人也全靠它養活。”


    “小偷!強盜!”子俊鐵青著臉怒吼了幾聲。


    他找人相議,卻委實拿不出好的計策,有人建議說是用初楚國研製的騰明燈,但以數倍兵力再迴去搬兵,總是貽笑大方。子俊隻是蹙眉不展。


    他感到奇怪的地方有三處。一處是北方的狄族僅湊巧的來到了這裏。第二處是北方的狄族和百越餘眾相安無事,竟然隱隱以北方狄族為首。再一處是那老者說的阻擋住異族的進攻是什麽意思。


    也就是異族到了這裏,被他們殺退了。鳳來堡如此幹淨,應該是刻意清理過了。清理的原因,是為了防止病毒傳染。


    子俊的心裏跳了跳,如果他們能擊退異族,八九不離十用的就是子瑜說的星曜石。


    子俊接著想到,如果子瑜能發現星曜石的秘密,那麽古老的部落總有些秘史傳留下來,北方的狄族知曉,來此,與百越的人協商後聯合起來。或者,他們北狄南越,本就淵源相近?想的頭疼。隻好不顧及尷尬,迴請騰明燈來。


    密集的山林無法穿行。子俊的夜間襲擊也落了空,白蓮的巨蟒小白像幽靈一樣出沒,吞食無數。在子俊麵前的難題隻有一個,這高聳入雲又細窄如羊腸般的關口。除非你能飛,否則無法企及。


    等待騰明燈的期間,白蓮與子俊有了一次對話。他們相約在半山處,孤身一人。


    兩人相視良久無言。最終子俊啟齒道:“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白蓮的刀痕如血月般醒目,她說道,“你此來真的是為了你的家鄉麽?”


    “一半是的,另一半是為了星曜石。”子俊直言道,他直視著白蓮。他直覺白蓮就像是從石縫裏生長出來的鬆樹,強韌有力。


    “如果來的不是你,就不費什麽口舌了,開打就是。畢竟,你我都是亡族之人。”白蓮絲毫不提星曜石的事,這也證實了子俊的猜測。


    “異族到過這裏麽?”子俊問道。


    白蓮點了點頭。“我們擊敗了它們,用星曜石製成的武器。它們就跟魔人一樣毫無理智。”


    “我可以給你星曜石。”白蓮說道,“我們有著共同的敵人。”


    “但我不會再跟你一起作戰。”白蓮道。


    “你們必須投降。你也見過騰明燈了,這山再高,人的屍體也能堆過它。”子俊焦急的說道。


    白蓮隻認認真真的看了他一眼,便欲轉頭離開。


    “俘虜我。”子俊喊道。如果自己當了人質,或許,一場殺戮可以避免的。子俊忽然很後悔自己迴請騰明燈的事情。但隻要妹妹子瑜不死心,鳳來還將燃起戰火。


    妹妹子瑜會因為自己而停息戰火麽?以前的子瑜會的,現在呢?


    白蓮頓了頓身形。驀地懂了子俊的意思。她抿唇發出尖銳的哨音,山下的士兵們隻聽到唿唿風響,一條白色的巨蟒橫空出世。


    巨蟒迅疾的吞掉子俊,白蓮騰身竄到它的七寸之處,一人一蟒箭一般地向山頂攀去。身後是周的士兵的慌亂喊叫,以及亂七八糟的射箭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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