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要的,隻是迴歸故鄉,重建鳳來。”


    子俊佇立在窄小的僅約兩尺寬三尺高的窗前,望黑漆漆的外麵望去。沒有月光,沒有星光,隻是黑漆漆的一團。窗下是嶙石突兀的險壁,屋內充斥著幹草和馬糞的味道。子俊曾經疑惑為何此處會有馬廄的味道,畢竟這裏是獄監官居住的地方。這麽高的地方,確實很難想象將一匹馬拴在這個屋子裏有何用途。


    窗外漆黑。但他依舊執著的凝望著很遠處。而且努力的長時間的睜大眼睛,生怕眨眼之間,就剛好錯過了那一丁點兒的火苗。


    在不遠的地方,如果從空中可以走去,約兩裏的距離,就是子俊的親人,他最朝思暮想的子瑜現在居住的地方。到了深夜,子瑜會秉著一盞燭火,站在窗前,癡癡的往外遙望。


    兩裏距離很近。近的恍若閉眼就可以觸及。但如果下了樓,東拐西拐,加上瑣碎嚴厲的通行令牌,這段距離卻好似一輩子也走不過去。


    子俊現在是周都的獄監官了。因為他的傑出表現。他從偽裝的一介草民,眨眼間變成了被周皇器重的官吏。就像是土豬變千裏駒。


    “我所要的,隻是迴歸故鄉,重建鳳來。”子俊在心裏默念著。窗外的黑暗更濃,像是有了形狀,化作萬千魑魅魍魎,向著自己蠢蠢欲動。真的好像動了起來,那萬千的魑魅魍魎又變成了一個沒有固定形狀的怪物,無比的臃腫肥胖,隻是將黑洞洞的嘴巴無限的張開,再張開,等著子俊自己跳進去。


    人真的有靈魂麽?子俊思索著,被自己害死的人真的會向自己索命麽?那假如自己被索了命,也變成了鬼,其他的鬼就會繞過自己麽?


    他隨即苦笑了一下,這些念頭如此的幼稚,恐怕跟小弟子見是一樣的了。


    想到子見,就好像忽然眼前的黑暗更加濃烈起來,仿佛要形成一隻碩大有力的手,要鎖住自己的喉嚨,窒息感瞬息而來。


    他救不出自己的小弟。那個小弟已經不是子見了。雖然隻是簡短的照麵,但子俊看見的黑漆漆的瞳孔裏麵,什麽都沒有。沒有情感,甚至沒有記憶,有的隻是黑暗。


    倉季害了他。他那副模樣,全是倉季害的。


    子俊努力的控製著思維,不讓它像雲霧一樣散開,他知道一旦散開了,就意味著無休止的噩夢。死去的萬千鬼魂,就將找到自己。


    第一波的鬼魂,會是太吳的人,尤其是孤兒院的那些孩子。


    第二波的鬼魂,便是百越與北齊的聯軍,那數萬在貧民區被坑殺的士兵。


    不,不,子俊搖了搖頭,或者第一波的鬼魂,就是鳳來的士兵和老百姓了。畢竟要不是自己的失誤,他們的城池不會那麽容易被攻破。


    他大口的喘息起來,像擱淺的魚兒一樣,眼珠子似乎也凸出來,額頭上細汗滲出,隻要有丁點兒的光亮,一定會映的他的臉像瓷器一樣雪白。


    他並不想選那些孤兒,但彼時又似乎是最正確的選擇。


    鳳來雖然毀了,但多年經營的眼線還在。無論是初楚國偽裝成成功商人的趙闊,還是周都潛伏多年的“柴叔”,整個大周王朝的幾乎所有的諸侯國,都有他的眼線。確切的說,是他母親的眼線。很多人他的父親並不識的。他的母親建造了整個諜報網絡。信息像血液一樣在鳳來與周圍諸國中流淌。子俊繼承了母親所有的信念和精神。本來他想成為的人很簡單,就是成為大哥的幕僚,幫他治理鳳來。與小妹子瑜相守一輩子。


    可子瑜卻像一朵落在大悲河的花朵一般,漂流不知所處。子俊要抓住它的可能就像大海撈針一樣。


    終於在倉季處,他隱約得知了子瑜的消息。他慶幸子瑜逃脫了倉季的魔掌,看一下初楚國安寧公主的下場就知曉了。後來他通過眼線打聽,便得知了子瑜與太吳的吳鼎在太吳大婚的消息。


    “小妹平安了,或者那裏便是她的最好歸宿。”子俊喃喃想到,但瞬間就被不可名狀的焦慮折磨,像是萬蟻噬心。


    “那樣,就意味著子瑜不會再迴來了,不會再迴到鳳來,也許自己永遠不會再見到她。”


    這個念頭瞬間占據了他的全部身心。等他與白蓮順利從倉季處逃脫,中止了魔人製造計劃,他便不得不跟白蓮暫時告別,“我要去做一些事情。我是為了複國複仇,與百越的宗旨是一樣的。”他告訴白蓮,白蓮相信了他。


    子俊馬不停蹄的到了初楚的王宮所在。


    “此來,想與初楚的王做個交易。”他找到趙闊後說出意圖。


    “什麽交易?”趙闊的臉色油光分量,眼睛小巧的像是滑溜溜轉的寶石,但狡猾的光茫下依然有對鳳來的炙熱的忠誠。


    “我的妹妹子瑜,被騙到了太吳,我要去救她。可憐的她,不知受過了多少苦。”子俊眼珠微微發紅。一想到若幹的委屈和折辱發生在子瑜身上,腦袋裏就開始轟鳴作響。


    趙闊眯細了眼睛瞧著大為異常的子俊,冷靜,儒雅的神色被一種隱約的歇斯底裏的瘋狂所代替,這讓趙闊十分不解,他斟酌左右,隻是附和的點頭,等子俊將話說明。


    “我身單力薄,隻有與初楚暫時結盟,才有可能救出子瑜。”子俊說著,但卻沒注意到自己的言語的矛盾,前麵說是交易,後麵又說結盟。


    “但我們拿什麽籌碼做交易呢?”趙闊小心的說道,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子俊,他心目中的未來複國鳳來的希望。


    “隻要找到初楚的王,我自然有話說。”子俊反常的自顧自的說。


    “初楚的王不好麵見,但屬下可以聯係上墨者行會的首腦,初楚的幕後之王。”趙闊除了選擇信任子俊別無他途。


    第三日,子俊見到了墨者行會的首腦,並被邀了喝茶。


    “我與你的母親是故交。”首腦說道,潔淨的麵上露出迴憶的神情,“她可真是多姿多彩的人兒啊,可惜,可惜。”


    子俊客套的迴著話,等那人終於話鋒轉折,說起交易的事來。


    “你想從太吳救出你的妹妹?單槍匹馬?”


    “所以要借助初楚的力量。尤其是墨者行會的力量。”子俊說道。


    首領笑了笑,“墨者行會可是曾參與過鳳來傾滅的行動的。你不恨麽?你還願意相信墨者麽?”


    子俊麵色不變:“我相信墨者的規矩是不變的,墨者的創始者說過“墨者行會的存在應該就像車輪一樣,隻以時間為方向。”


    談及創世的規矩,首領不得不點了點頭。少頃沉默後,他說道:“你有什麽計劃麽?如果你是借錢借兵,又要用什麽作為抵押?你要是迴答說以你鳳來複國後的賦稅或者割讓國土來充數,就是畫餅之談了。恐怕,亡國境況的你,無法讓墨者行會借給你任何東西。”


    “我並不是來向你借東西的,相反,我是來放貸的。“子俊止住首領謝客的禮儀,道:“我的放貸就是我自己,我的腦子。我有方法可以擊潰整個太吳。”


    首領哈哈笑起來:“初生牛犢,還真以為自己可以吃的下老虎了。太吳龐然大物,屹立東邊百年之久,美人關固若金湯,我們初楚也未敢說十拿九穩之事,倒讓你說的如此輕巧。”


    子俊忽略了首領的恥笑,道:“母親在世時,說過商者的終極要義就是修路拆牆,讓國界模糊,讓貨物暢通。”他頓了一下,又道:“但母親又說了一句話,就是世間隻有一道牆是永遠拆不掉的,就是心牆。百越被太吳收編,但心牆卻高聳過天,心牆的壘石,便是仇恨和偏見。如果利用得當,美人關也好,太吳的十萬精兵也好,如同虛設。”


    後來的一切便像種植的糧食一樣按照期望和計劃冒出了葉子,長出了果實。子俊偽裝著進入了太吳,察覺到洪災和孤兒院的契機,然後統帥著他從首領手裏調集的二百名墨者以及三千兩黃金,他策反了太吳的執政三公,恍若春風翻過樹葉,不過幾天大半的人選擇了叛國。


    子瑜所處的房屋裏有了燭火,朦朦朧朧,好不真切。她此時一定是走到窗前了吧?她在想什麽呢?她是那樣的孤獨和脆弱,一個人麵對蒼茫的黑暗,該是多麽可怕的事啊,就像當時在孤兒院獨自麵對那些醜惡的民眾一樣。


    不是她的錯。子俊心中湧起那種無限憐愛無限嗬護的感情。當時他也是在場的,在那片焚燒後的孤兒院的廢墟中,他是多麽的想撲上去擁她入懷,是多麽渴望與她相認,告訴她我還在,你不會是一個人。可他不能,如果那樣做了,他隻會離她越來越遠。


    離開這裏吧!離開那個吳鼎,他隻會給你帶來不幸和折磨。子俊心裏默念著。


    天知道吳鼎並沒在太吳死掉!他陰陽差錯的去了北齊。


    吳鼎必須死!當子瑜倔強的說出“我的男人會來救我!”時,子俊的心便如刀割一樣劇疼起來,吳鼎必須死。沒有理由。


    於是子俊返迴了鳳來,百越的據地。初意是想說服白蓮進攻北齊,製造魔人。但卻意外的看到了吳鼎。吳鼎的聯合計劃坦坦白白,子俊腦子裏有了第二個計劃。


    第二個計劃,第二波的鬼魂。


    子俊鑽迴了周都。坦坦白白的將北齊聯軍的計劃說與周皇。唯一漏掉的是魔人。魔人太可怖,可能讓事情複雜化。周皇的承諾和嘉獎他絲毫不在意,雖然他懷疑現在的獄監官的任職帶著明顯的嘲弄的意味。


    馬糞和幹草的味道使他不得不想起他設計的貧民區的陷阱。


    當萬千的聯軍在烈火中悲嗥呻吟時,子俊曾經冷冷的站在高處,他忘了當時自己是怎樣的臉色了,是猙獰如鬼麽?還是平板如同石雕?他隻記得當望著那些掙紮在地獄中的人們時,心中不停的重複著的一句話,


    “我所要的,隻是迴歸故鄉,重建鳳來。”


    是真的嗎?我所要的,隻是迴歸故鄉,重建鳳來麽?子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像是無限的黑暗隨之湧入了自己的胸膛,此時子瑜所處的地方的燭火消逝不見,在麵前的黑暗仿佛凝固成了一堵巨大的接及天地的巨牆,將子瑜完完全全的隔絕起來。子俊重重的將胸中鬱氣唿出,渾身驀然的乏了力,像是某樣重要的東西也隨之唿出,消逝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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