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鄭國約計三十裏處,白蓮打發掉了隨從,“人太多會導致關注和懷疑。”她命令道,“你們迴鳳來去,守住鳳來,直到我的歸來。”


    最後隻剩下子俊和她兩人。夏季的風裹著焦躁的熱氣,從那方正開闊的綠草地上吹拂而來,又從他們簡陋的布衣底下鑽進去,像火熱的舌頭一樣舔拭,弄的肌膚上黏糊糊的。子俊覷了一眼白蓮,發現她除了額頭一層細細的密汗,眼神和臉色沒有絲毫的變化。


    半天時間後,子俊和白蓮即將混入鄭國,開展他們的“木麒麟”計劃。


    如果一切順利,他們將擁有數量眾多的魔人。


    子俊並沒有過多的思考生與死的區別或者意義。在以前年幼時,在親母去世時,他就明白了這個理。凡人皆有一死。無論是生病死的,餓死的,戰死的,他都見過。所以,魔人即使意味著死人,他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


    凡人皆有一死,但不管是死人活人,隻要有用,就有價值。子俊心理思索著,忽然又覺得自己還真的繼承了母親商人的特質。


    “我們是不是要假扮成夫妻?”走了一會兒,白蓮忽然說道,此時遠處隱隱能見到鄭國的城牆,正像一記粗略的筆墨印在青白色的空幕下。


    “夫妻麽?”子俊沉吟了一下,“你太美麗了。”


    白蓮拿疑惑的眼光看向他,子俊趕緊補充道:“在北方,像你這等絕色的女子是騎不得馬的,都是做轎子的。。所以。。”


    白蓮瞪了他一眼,忽的扯住韁繩,輕巧的翻下身來,子俊還未來得及發問,就見白蓮掏出一柄綁著白絲帶的短匕,往頭上揮的幾揮,那滿頭青絲便洋洋灑灑的飄落下來。然後她俯身捧起一些淤泥,在臉上亂塗一陣。


    子俊目瞪口呆。片刻間白蓮已然成了一個短發的滿臉泥垢的鄉下少年,要不是那雙眸子清奇閃亮,子俊也無法辨認。


    “我的意思是,隻要扮作尋常農婦,就得了。扮作男人實在是。。”


    “不妥麽?”白蓮漠然的看了子俊一樣。


    子俊止了話頭,白蓮就像一把出鞘的鋒利寶劍一樣,讓人心悸。


    沉默間,兩人已從小路並到了官道。官道上人數極多,無論是老弱婦孺,還是壯丁擔夫,看上去都疲憊不堪,從衣著和行李判斷,十有八九是遭了水災的難民。


    關口的士兵連入境稅都沒征就將眾人放行進去。子俊正納悶間,就聽到裏麵哭嚷聲一片。


    “官老爺,行行好,我家就一個男人了,別拉他參軍了,剩下我們孤兒寡母的,那怎麽活啊!”一個婦女正拉著一個滿臉胡須的士兵的胳膊央求著,她身上是不當季的青色布襖,補丁處還有細碎的棉花探出頭來。


    那士兵粗暴的把她推在地上,“大王要打仗了!凡入關者一律繳納白銀十兩,交不出的,充軍!以人頭頂數!”


    “我們不入了,把我男人還給我吧。”


    “笑話!過了關,還特麽想迴?!滾!”那士兵死命的朝那婦女身上踢了兩腳,待要踢那年幼的孩子時,那婦女便用身子擋在前頭,又挨了幾下。


    子俊正要跟白蓮說話,卻見白蓮搶先一步,走到那士兵麵前。


    “官大人,小人想謀個差事。”白蓮盡量放粗了嗓門道。


    “白銀十輛,交不出就充軍。”那人懶懶的打量了一下白蓮,根本沒理會白蓮說的什麽。


    “小人自願充軍。隻是,小人體弱,怕拿不起盾劍,所以小人想央求大人,給個別的差事。”白蓮低聲下氣的說著,在一旁的子俊趕緊上前,滿臉堆歡,偷偷塞了二兩銀子給那人手裏。


    “嘿嘿,”那人心領神會的將銀子藏在袖裏,“你有什麽所長的?軍營裏有專門伺候馬匹的馬夫,也有押解糧草的搬夫,還有負責夥食的夥夫,再就是醫治傷殘的醫夫,這些大部分時候都待在後方,安全著呢。”


    “小人在家鄉學過一些醫療之術。想著做個醫夫可行。”白蓮說道,子俊後頭趕緊補充道:“是啊是啊,他醫術可神了。這天災人禍的,找個地兒棲身可不容易,大人您多照顧一下。”


    “那就醫夫吧。簽名。畫押。領貼報道去。”


    。。。。


    “為何要充軍呢?我們準備了足夠的過關銀兩了。”在長龍一樣的被迫充軍的人伍中,子俊低聲對白蓮問道。


    “因為軍隊人多,這怨蠱接種又需要入血入肉,所以能接觸到傷殘軍士是最佳的。”白蓮笑意盈盈的看了一下子俊,“真神保佑,想不到這麽順利。”


    是啊,這遠比混入鄭都,偷偷的抓人,移植蠱種要靠譜的多,而且做醫夫更加隱秘,沒人會察覺。子俊點了點頭。


    醫官是個五旬左右的老頭,有著稀疏的山羊胡和稀疏的頭發,長臉,一雙灰黃色的眼睛滴溜溜的轉著打量了一下子俊,最後落在白蓮身上,停留了很長時間。那目光讓子俊想起垂誕著花生米的香氣的老鼠。


    前兩天相安無事。子俊和白蓮小心的盡著醫夫的職責,分類藥草,繃帶,在瓶瓶罐罐上貼上諸如感冒,風寒,骨傷,肝髒,腎病等醫治類別的標簽。這對玩藥草長大的百越的聖女來說輕而易舉,子俊也是能夠輕鬆掌握。


    第三天夜裏,醫官單獨約了白蓮做他的助手,說是熬藥。子俊放心不下,轉到醫官的帳篷時,聽到裏麵瓶瓶罐罐一陣亂響,狐疑之下,子俊低頭便鑽了進去。


    白蓮正將一個小巧的瓶子送到那醫官的唇邊,將裏麵的汁液一股腦的倒入,那醫官的臉脹腫的就像個豬頭,而且顏色迅疾的變成了青紫色,隻是眨眼功夫,那醫官就斷了氣。


    子俊緊張的看了一下外麵,察覺四下無人,便扭頭衝白蓮怒道:“你瘋了麽?這麽蠻幹,讓人察覺,整個計劃就泡湯了。”


    “他發現我的真容了。”白蓮頭也不抬的迴道,“他讓我熬藥,說是不能讓我弄髒了藥,讓我把臉和手洗的幹幹淨淨。這個老狐狸,其實第一天他就發現我是女的了。”


    子俊看著白蓮將胸口的紐扣整理了一下,他猜的出發生了什麽。正待他斟酌著詞句要說點什麽時,白蓮說道:“這也好,本來這醫官在也礙手礙腳的,除去了事。”


    “明天肯定會有查問。”


    “所以我給他下毒了,就說是他試藥不慎中毒。而這個營地除了我,再無第二人精通醫藥。所以,我會是新的醫官。”白蓮平靜的說道。


    子俊點了點頭。


    “現在隻剩下一件重要的事了。”白蓮說著,拿出她的白絲帶的匕首,在子俊的驚詫又心悸的目光中,狠狠往自己臉上劃了兩道,鮮血直流。


    白蓮從容的從一個藥罐裏倒出一些藥末,又滲雜了一些其他的汁液,“這樣子就沒人願意盯著我的臉看了,也就沒人能認出我是女的。”她看了一眼擔憂著的子俊,微笑道:“傷疤明早就生結,跟舊的一樣,秘藥,很靈的。”


    真是個狠毒的女人。子俊心裏打了個突。是複仇的意念強烈的支撐著她,才作出這樣直接的行為麽?還是她本性如此呢?如果換了自己,也會這麽做麽?他迴避白蓮的眼光,從帳篷的被風吹卷的帷簾處看向外麵,那裏漆黑一團。


    為了子瑜,我也會那樣做的。子俊默默的對自己說。


    接下來的事情,都在白蓮的算計內,她成功的接手了醫官的工作。子俊便理所當然的成了她的助手。


    “我們需要戰爭,隻有戰爭,才能帶來傷殘,才能有機會移植蠱種,作出魔人。”白蓮對子俊說道,這整個醫官的帳篷成了他兩人的居所,雖然瓶瓶罐罐散發著各種濃濃的藥草味,但同時也給予了兩人莫大的安全和隱秘。沒人,除非是傷患,可以進入這裏。


    “我思量過了,有辦法。”子俊笑著說道,“鄭國的王是豺狼之輩,他的屬下也肯定是了,隻要給他們一塊肥肉,他們就會上鉤。”


    “什麽肥肉?”


    “初楚國。”


    。。。。


    第二天,子俊便找到了營地的統領,那人正大聲的嗬斥著一個馬夫,手裏的皮鞭狠命的掄圓了,一會兒抽向馬匹,一會兒抽向馬夫。


    “小人有要事相告。”子俊小心的鞠躬獻禮,他換了一身嶄新的醫夫的行頭,這樣將他與那些汙垢滿臉的下人區別開來。


    “是醫夫?醫官找我何事?”統領皺眉道,他臉上橫肉縱橫,如同溝渠,額頭又較常人更為突兀,配上黃綠色的眼睛,活像子俊翻看過的書中記載的古猿。


    “小人有一樁天大的功勞要送給大人。”子俊繼續畢恭畢敬著。


    “說來聽聽。”那統領大刀闊斧的坐在下人搬來的藤椅上,又接了仆人沏好的茶水,咕嚕咕嚕喝了幾口。


    “聽聞鄭王要開疆擴土,正是威武之士奮起成名立功之時。統領既然是先鋒營,與其在這裏訓練枯坐,不如先發製人,打個漂亮的仗,贏得鄭王的青睞。”


    “當下鄭王並沒有出戰的命令。實際上,到底打誰,怎麽打,我們都還蒙在鼓裏。”統領嘟囔了幾句,“他奶奶的,據說是為了一個女人。”


    “然而鄭王也沒說不準打。”子俊繼續低眉順眼道。他聽到一個女人時心裏跳了一跳,但迅疾恢複正常。


    “這倒是。有屁快放,有什麽主意你一並倒出來,老子猜的辛苦。”


    “是,是,小人知錯。小人得知,鄭王跟初楚國的墨家結了怨。而初楚國,兵強馬壯不說,很多城鎮,商貿發達,都是流油的肥肉啊。鄭王要打仗,除了人力外,物資,金錢也是少不了的。”


    “你是說要我襲擊初楚國?”


    “初楚國的守春之城邑,臨近這裏不過百裏。那裏繁華似錦,但駐軍卻不多。”


    “你怎麽知曉?”


    “小人之父曾做些藥草的生意,去過那裏。”


    “守春?嗯,有點意思,隻是這事還得經鄭王首肯,要不然,贏了也沒好果子吃。”統領用蒲扇般得大手揉搓了幾下臉龐,好像是上麵粘了螞蟻。


    子俊看著他心煩意亂的樣子,自是感覺好笑,但依然平靜的說道:“大人,我相信鄭王肯定首肯。”


    “為何?”


    “因為守春不僅僅有豐富的物資和金錢,那樣鄭王或許不會心動,但守春還有更重要的東西,攻城的武器。”子俊侃侃而談,“初楚國之所以強大,便是因為墨家機紓百出,發明了很多超常的武器,無論是戰船,鐵弩,還是登雲塔,都厲害無比。而鄭王壯誌淩雲,有了墨家的武器,必可君臨天下。”


    那統領瞪大眼睛,“這個說辭很不錯。”


    “那登雲塔據說是稀奇的很,不同於尋常梯子,倒像個高聳的盒子,四麵都是木板,可防住各個方位的箭矢,最上一人持盾擋住上麵發的箭矛,整個塔下闊上窄,最底下按了滾輪,可從內從外都可移動,隻要近的了城牆,那最上麵的士兵直接就到了城裏了。普通的城牆如同虛設。”


    “果真如此?”


    “這還不是初楚國最厲害的,最厲害的,是騰明燈。是可以騰空升起,自由飛翔,可居高臨下殺敵的武器。而製造這種武器的能工巧匠,便在守春。”


    統領霍的站起,“你確定?!”


    “在茶肆之餘,有軍佬酒醉,偶然得知。”子俊徐徐說道,“即便不是真的,但隻要有這個風聲,對大人而言也足夠了,足夠說服鄭王,讓你出兵先鋒。”末了子俊又補了一句,“祝大人馬到功成,封侯千裏!”


    統領的麵孔因狂喜而變得模糊起來,但子俊的往事迴憶反而像傾倒的山石,奔湧的河水一樣奔襲而來,那些關於登雲塔和騰明燈的信息是真實的,因為是他調查過的,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情報組織,鳳來也不例外。而他的母親,曾經就創建了諸國的情報收集係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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