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的房間比在天香樓的雅閣大的多。牆壁上有琉璃做的燈盞,牆石是青色的,盯久了便會讓子瑜想起魔人的麵皮色。所以她趕緊將目光落到那些溫潤的錦繡綢緞上,那懸掛在窗前,門側,牆體上的長長的紗綾帷帳顏色絢麗,上麵繡著流雲山川以及飛禽走獸的圖樣,微風拂來,這些紗綾帷帳也蕩漾起來,那些圖樣上的鳥獸便像活起來了,這讓整個靜寂的房間多了幾分生機,但子瑜也很快意識到,這依然是個牢籠,隻是比天香樓的更大了些。再聽到那些婆娑的風聲時,子瑜便開始疑心那些長長的紗綾綢絹下或許藏著些影子在偷窺自己。而且那影子會動。


    她在仆人的幫助下洗浴,水溫剛剛好,但她想起了在祭壇時的情景,忽然對那伺候的丫鬟說道:“我要更熱的水。”那丫鬟有著小巧的鼻子,眼睛是大大的,轉瞬間頗有靈氣,她雖然驚訝,但卻依言熱水,當她端著那滾燙的熱水至子瑜的浴缸前時,卻猶豫不決起來。


    “娘娘,這水很燙的,奴婢擔心會傷著娘娘。”她略有緊張的說著話,麵色也紅起來。


    子瑜看在眼裏,衝她微笑了一下,道:“不打緊的。”然後她看到那丫鬟眼光落在自己的胴體上,麵色好像更加紅潤,這讓子瑜心底好笑起來,但忽然又覺得不應該好笑,到底為何不該好笑,她又說不清楚,記不起來。


    熱水倒進浴缸,熱氣蒸騰,子瑜的身體便模糊起來,時而舒展,時而扭曲,像是一條魚兒,在享受著這水,在自由的唿吸。子瑜明白不是自己的身體模糊起來,而是自己的視線模糊了,因為水汽的原因。水溫極高,但對子瑜卻剛好,在這高溫下,子瑜終於放鬆起來。然後有那一瞬間,像電閃火花一樣,她想起了那個不好笑的緣由。


    她還是處子。若是以前,旁人見到她的落體,即便是不經事的丫鬟,她自己也應該是有一分羞澀的,然而她壓根就沒有。這是在天香樓待久了的緣故了。她想到。果然環境的熏染是最可怕的,它們會比風兒更隱蔽的侵襲你,熏染你,直到你變成另一個陌生的你。


    這種想法讓她有些恐慌起來,水也感覺更燙,燙的自己無法忍受。她的腦中一幕幕的閃過鳳來的親人們,父親,母親,子期,大哥,二哥,她忽然感覺自己又迴到了那個時刻,那個自己。她仿佛又站立在城滅時的烈火之中,痛苦而慌亂,這讓她幾乎要驚叫起來。


    但她沒有出聲。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嚨,慢慢用力,這讓她的意識迷糊起來,她仿佛看到另一個自己,正騎在自己的身上,嘴角掛著冷漠的微笑,雙手堅定的扼住她的咽喉。然後她的親人的影像便像水霧般散去。


    子瑜幹咳了起來。等止聲後,她冷然對那丫鬟說道,“水太涼了。”


    。。。。


    就這樣看似悠閑的過了幾日,忽的收到莊公的拜見密信。說是密信,實則是口信,是由身旁的丫鬟傳達的。果然周都之內處處是眼睛,處處也是耳朵。她稍加揣測,便知道自己不得不見。一是莊公當日是力保自己為遺後的,雖然隻是個名號,但至少保的身家無憂;二是自己總不能像擱置在廢棄屋子裏的家具一樣,就任由時光流逝,悄然腐敗而無所作為。總的找個門路探探父親的生死。心計已定,她便應諾下來。


    莊公來的時候卻是白日,由大門而入,托辭是整頓安排宮中內務,包括各皇妃的飲食起居,日常用度。這本是內務房的管轄,而內務房又隸屬莊公的行政管理,所以也不為過。況且莊公是個閹人,出入內宮也比旁人避嫌的多。


    子瑜便在一小巧的後花園內與莊公以茶禮相見。


    莊公比前些時日消瘦的多,眼眶子旁邊的皺紋更是細密,眼神也有些昏黃,整個人看上去暮氣沉沉,讓子瑜忽的想起故國鳳來的那顆神樹,那顆看上去生機全無卻依然倔強矗立的釘子樹。


    “娘娘,你可想救你的父親?”打發過丫鬟小廝,空蕩蕩的庭院隻剩兩人時,莊公忽的壓低了聲音,突兀的問道。


    “我的父親?我父怕早已溺水身亡。。。。”子瑜心髒激烈跳動起來,她目光盯著莊公,話語卻被莊公打斷。


    “你是鳳來人氏,你父親是李牧,你是他的女兒李子瑜。”莊公的表情靜寂的如同這小花園,看上去什麽都有,有光線,有花朵,青草,也有細暗處潛行的蟲蟻;但又像什麽都沒有,就像一幅舊畫一樣,毫無表情,隻是沾染了塵埃。


    “莊公。。”子瑜緊張的停頓了一下,“莊公怎麽知曉我的事。”她語速慢慢放穩,隱藏的秘密被揭開,但她並沒有慌亂。


    這讓莊公有些驚訝,然後他的目光中更多了欣喜。他點了點頭,道:“在三公的位子上,不得不多留意一些事情,多布局一些眼線,就像蜘蛛結網一樣。”他飲了一口茶,又道:“每年我都會讓一些暗線去畫一些各諸侯國的貴族領主的畫像,他們的子嗣,親屬,甚至包括私生子。當然,畫師不僅是畫像,言語,性格也要略表。這樣我在周宮之內,便知天下人。知人善用,本來就是臣下的職責。”


    “莊公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身份了?那可知我父下落?”子瑜努力控製著語氣,不疾不徐問道。


    “從在天香樓見到你時,便認出了。姑娘驚豔天下,無人可比。那天香樓是我的,你的白客身份是我定的,你要參選百花會,也是我推的。所有的一切,也都是為了救你的父親。”


    “你父現在大牢裏麵,脫不了身。罪名是私通異族,陷害你父的是現在的雍王一係,現在雍王是新的周皇了。”莊公簡潔明了的解說,讓子瑜盡快的將事件理清起來。


    “莊公為何要幫我?”子瑜眉頭蹙起,眼神慎重的看著莊公。


    “姑娘怎知我要幫你?”


    “如果不是來幫我的話,就不會大費周折的如此相會了。”子瑜道,但她忽的話語一轉,“或許莊公真的不是來幫我,畢竟我父遭遇陷害以及周皇焚滅之事太過蹊蹺。”她止了言語,將猜忌之箭頭隱隱指向了莊公。


    莊公笑了起來,卻隻是無聲的笑聲。“你父留置在周宮,是我舉薦的,為了什麽呢,隻為了一個人。”


    “什麽人?”


    “那人你或許在鳳來見過了。他叫重吾,是周皇的獨子,也是這周朝的合法繼承人,是真正的周皇,而不是雍王。重吾被父親追殺,我將他藏匿於你鳳來國,我本想借你父之力阻緩雍王的篡位,等到重吾迴來繼承大統,但。。”他歎了口氣,“滿盤皆輸,滿盤皆輸。”


    “那,現在如何救我父親?”子瑜問道,弄清了緣由,她的話語便多了幾分焦急緊迫。


    “救李侯之事也不難。”莊公沉吟了一下,“隻需要三公會審之時投票表決,以多數否決即可。說道這裏,也就是我來的目的了。”


    子瑜沒有插言,隻是目光清然,她知道莊公能說出重吾之事,已是兩人同坐了一條船了。


    “原來的三公,莊公,慕公,刑公,刑公是跟我親如手足的,若是刑公還在,三公會審時,以他跟我之力,便可決定大局。但天有不測風雲,想不到刑公在去接重吾之時,竟然兵敗身亡了。”莊公眼眸中隱隱有淚花閃現,但之一瞬,便恢複平常。“現在的三公未定,這幾日討論的便是這個事情。”


    “刑公的位置現在有兩個人選,一個是初楚國的王儲,另一個是太吳國的太子。”


    “為何雍王不用自己的兒子朱厭做三公?”子瑜疑惑道。


    “雍王篡位,本就爭議。如果現在就用親子,那弑兄篡位之惡名就像影子一樣跟隨過來,他是聰明人,所以親子是不能用的。要用,也是將來的事。”


    “那初楚國的王儲,和太吳國的太子,究竟會用哪一個?”


    “初楚國重商,財力富足,而太吳糧食充沛,一直以來周都都依賴於太吳的供給。兩者對於雍王來說,都缺一不可,這幾日我冷眼旁觀,猜測初楚國即位刑公的可能要大一些。”


    “那莊公需要我怎樣做?”子瑜蘭心蕙質,隱約猜測道自己的用途了。


    果然,莊公說道:“不管是哪一個即位,我都需要你拉攏對方,將新任的刑公拉到我們這一邊來。那樣,李侯便可安然釋放。至於如何拉攏,用你所學的一切,必能成功。”在說道最後的時候,莊公眼簾低了下來,含糊隱晦,一語帶過。


    用我所學的一切麽?子瑜心中想到,那不就是青樓裏教的刀殂樂,以及其他風月種種了嗎。她想起太吳國的太子吳鼎,那個願意為自己流血的人,要是他當了三公,應該是很容易說服的吧。


    次日上午,子瑜喬裝打扮成丫鬟模樣,出了宮。當然幾乎全靠莊公的安排。當天的宮內的當值雜務,幾乎都換成了莊公的人。所以比預想的還要順利。待拿著采辦的令牌過了宮門守衛,她和丫鬟兩人便在商街上左拐右拐,確認無人跟蹤時,便尋了一條隱秘的小巷子,急步穿行。


    丫鬟顯然是深知各種機要所在的,在這迷宮般的樓宇和窄巷中,她像一條識途的小馬駒,陽光下閃耀著棕色的發鬢,脖頸處的汗水也細細可見。子瑜在後麵跟緊她,見她忽然迴頭粲然一笑,“到了,這裏就是那初楚國王儲的官邸了。這大人名為楚中金。”


    兩人走到門前,有人攔阻。子瑜拿出一件絲綢包裹的物件,遞給看門人,道:“煩請將這物件遞於楚大人,說是有故友相訪。”那人頃刻去了,又頃刻返迴,臉上多了恭敬之色,“請了,情了。”他忙不迭的將兩人邀到院子裏。又探出腦袋四察,看有沒有尾巴跟隨。


    這物件不是別的,正是當日子瑜寄存在天香樓的隨身之物,一柄奇特的墨子令,這是昨日莊公拜訪時自天香樓取來交給她的。她的所言所行,皆在莊公的籌劃之中。


    “大人吉祥。”子瑜見了那初楚國之人楚中金,躬身見禮,隨即將身上偽裝之物卸去,露出真容來。


    “貴客何人?又是何事來訪?這墨子令是我墨者行會緊要物件,又緣何在小姐手中?”這人穿一身黑色皮甲,底衫卻是紅色絲綿,袖口和衣領處都是編製了金絲。那黑色皮甲上也燙印了一個銘記,子瑜瞟了一眼,察覺仿佛是一個車輪的模樣,車弦卻是以刀劍槍矛的樣子。這使得他整個人多了幾分簫殺之氣。但他口吻溫和,麵膛方正,看起來很是親和。


    “大人,這墨子令乃是故友所賜,此人名為賈昆,大人一查便知。”子瑜微微一頓,“故友曾說過,如若小女子有困難危機之事,便拿此令去尋墨者行會中人,或可受助一二。”她說話間,那寬大臃腫的偽裝大衣已被她輕然解了去,隻著了一件薄紗,曼妙的身材便唿之欲出。


    楚中金的眼睛在子瑜身上盤旋,但即可便收斂起來,道:“墨者行規,見令如見祖師,理應遵循指示。小姐有事請講,在下雖為王儲,亦隻是墨家行會的一員,不敢不從。”


    “小女子本名李子瑜。現在的名諱是,周皇遺後。”她剛說完便見那人要躬身參拜,忙製止了,道:“小女子此來是有求於大人,也不是以遺後身份來的,而是以想救父親的女兒身份來的。”當下便把父親李侯受冤身陷囹圄的事情說了。


    “希望大人成為新任刑公之時,在三公會審時,能助我父洗清冤屈。”末了,子瑜又深深稽了一禮,那袖子苦短,便漏出白玉般的臂膀來。


    那楚中金連忙趨前扶著,嘴子忙不迭的說著不敢當不敢當,手指倒是在子瑜的臂膀處留戀了一番,麵上也一般無二的癡迷起來。但等到迴過神來,他又道:“隻是這刑公之任是五五之數,不一定花落誰家,但若是我得了,必將鼎力相助。”


    子瑜盈盈淺笑,“有大人一諾,小女子生死都值得了。小女子聽過一句話,說是隻有高飛的鳥兒,才會嚐到最甜美的雨露,隻有站在高處,才能嚐到最甜美的果實,”她語調婉轉,若同枕前儂語,“希望大人能夠激流勇進,小女子也好有個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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