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醒來時,駭然發現自己的前臂處生長了一些鱗片似的角質。細看下與魚鱗並無區別,層疊緊密,泛著青黑的光芒。他微微皺了皺眉,用手摸去,卻發現這鱗片如同鐵石般堅硬。這讓他想起了那頭怪物,當年他被困深礦時發現的那頭怪物。這是什麽因果報應麽?他苦笑了一下,人如其食麽?


    他很快脫離開這種惘思,著衣,長長的絲絨的袖子將前臂遮掩起來。開始思忖下一步的行動。


    身為異族的妖姬懷孕,是周皇所為麽?這難道不是私通異族麽?但為何妖姬要向自己求救呢?或許不甘於做寵物的命運吧。但自己為何要救她呢?沒有任何理由。古月看了看自己的前臂,那鱗甲似乎在衣袍下蠢蠢欲動。


    而現在麵臨的問題隻有一個。就是當周皇下次召見時,古月已準備好了足夠的聖火,可以在表演鐵樹金花之術時,給周皇一個驚喜。那是可以焚滅整個宮殿的驚喜,焚滅仇人的血肉,骨骼,魂魄的驚喜。當然,古月自己也將灰飛煙滅,但他並不在乎。


    他迴到私宅問了白牙,那個渾身黑色肌膚像碳一樣的隨從,跟他講聖火的進度很慢。“大人,這活兒就跟女人分娩一樣,辛苦的要命,但想快也快不了。”


    “十罐。這是我要求的,兩個禮拜之內。”古月沒有心情聽白牙胡扯。白牙也被古月少有的嚴肅震了一下。


    “是,大人。”他應允道。


    古月匆匆的迴宮,卻又收到了周皇的召見。而日子隻過了三天。他並沒有準備好。他匆忙拿了小瓶的聖火,以及一些奇幻草藥,心中揣測著籍口。


    藝人首領反倒吃醋起來,“你走了運,舟行順風順水的,一日千裏了,可千萬別忘了擺渡人啊。”


    古月麵上陪笑,“豈能豈能。”


    通過那條甬道時,古月見到了一名鐵衛,十二刀眾之一。他細細的搜遍了古月的全身,甚至包括了胯下。然後開始翻看他的行李箱的瓶瓶罐罐,當拿起那小瓶聖火時,古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小心些,大人,這些珍奇異藥見不得風,也見不得光,一個不留神,就失效了。那周皇要看的光景也沒了。”


    鐵衛哼了一聲,放他過去。


    進了寢宮,古月才發現周皇已然爛醉如泥了。“我需要金子。。。賤民都想害朕。”他的眼睛似睜非睜,言語混沌不清。“朕難道不是個好皇帝嗎?朕要的是永生。”就著那微弱的光線,古月看到周皇的臉蒼白而脆弱。


    兩名十二刀眾陪伴在他左右。但妖姬距離他們較遠,她本來是躺臥在地上一張雪白的絨毯上的,古月看到她的長發一直延伸下來,幾乎可以觸及到她那美麗的裸足。而在這無暇一如白玉瓷器的洞體上,他看到她的背部那一意迷神搖的翅膀,那翅膀蜷曲著,薄如蟬翼,因此層疊下來,反而像一個美麗的刺青,泛著七彩的光芒,印在了她的軀體上。而另一側的翅膀,早已斷掉,留下驚心動魄的傷疤。就像一個舉世無雙的珍寶上有了一道裂痕,讓人惋惜。也讓一類人更有了傷害她的衝動和理由:她已經是個損壞的玩具了,再多損壞一下又何妨。


    “你來了。”妖姬起身,往古月走來。


    “時間太少,材料準備不足,怕是要令皇上失望了。”古月低首作禮,視線躲閃著妖姬的身體。


    “皇上喝醉了。但皇上還是依著奴家的性,召見了你。”妖姬迴首,美眸流轉,看了一下鐵衛。“即使你有了材料,這次皇上也沒力氣走下來幫你做那鐵樹金花之術了。說說看,你還有什麽奇藝的招式,可以讓奴家開開眼的,讓這肚子裏的孩子,也高興高興。”


    古月看著她輕拍了一下肚皮,心中不由的跳了一下。他瞥了一眼周皇身邊的鐵衛,試探著往周皇近前走了幾步。卻被一個鐵衛阻止了下來。“別擾了皇帝的清夢。”


    古月小心賠是,退後很遠。直到十幾丈遠處,他才止住步。展開他的箱子,將物什一一陳列其上。


    這個距離,是不會驚擾到酒醉夢囈的周皇的。這時古月看到妖姬侃侃向他靠近。她發著低低的輕笑,“這次,你給我帶來了什麽呢?”


    “自由鳥之術。”古月調配材料,點燃,從瓶口處騰空而起一股藍色的火焰,盤旋上升,乍看一下像極了一隻藍色的振翅飛翔的鳥。繼而那鳥在空中化作火星消散。


    “好美。”妖姬呢喃著,“可惜不是真的。”


    “為何向我求救呢?”古月忍不住先問,他壓低了聲音,生怕被鐵衛聽到,“你是異族,沒有人能夠救你。”


    “但你能。你聞上去像我們異族,而且我也能聞出,你對周皇的敵意。”妖姬輕輕的說。


    “我想你誤會了。我是人族。”


    “是嗎,我可以看清的。”妖姬輕撫了一下古月那生出鱗甲的前臂,頓時一陣針紮的感覺傳來,他不由僵了一僵。


    “青龍之鱗。你是古世紀異族人族雜交的後代吧。”


    古月愕然,“不,我隻是吃過一個怪物,或許就是你所言之青龍吧。”


    妖姬聞言怔了一下,“人如其食。這鱗甲隻會越生越多,以後,你也不可能是人了吧。或者,在其他人的眼裏,你跟我們異族將並無區別。”她停了一下,道“你願不願意幫我。”


    “即使我願意,我也無能為力。”古月歎了一聲。


    這時古月看到妖姬的翅膀伸展開來,那翅膀原來是有顏色的,白雪一樣,展開後尺寸也是巨大的,足以包容她的全身。而且遮擋住了鐵衛們的視線。


    她的纖纖玉指落在那瓶聖火上,“我能聞出這裏麵的東西,這是毀滅的味道。我並不想殺死周皇,至少不是現在。如果他死了,我跟我的孩子便是死定了。”


    她看到古月默然不語,又道:“如果他活著,我跟我的孩子也是死定了。周皇要拿我腹中之子練他的不死之藥。”


    “這是他的孩子麽?”古月遲疑的問道。


    “是的。”妖姬臻首微低,“他心裏肯定是瘋了。他說他的影子告訴了他製作不死藥的方法,就是拿他的親生孩子入藥。世人都會騙他,但他的影子不會。他說隻有影子是永遠屬於他自己的。”她頓了一下,“你最好做些什麽,要不然鐵衛會起疑心的。”


    古月開始忙不迭的做起一個變術來,他點燃一種煙霧,然後不停得往裏加東西,讓這霧氣越來越多,並從白色變成紅色,然後是紅色,然後又是藍色,然後是黑色。他們兩人幾乎整個都煙霧包容起來。


    “我不知如何幫你。”古月道。


    妖姬笑了一下,“你已經在幫了。”她伸手從古月的各種瓶瓶罐罐中取出一瓶,是迷迭香。


    “這種東西,隻要跟酒混在一起,那氣味便會令數丈內的人昏厥。”她輕啟皓齒,“可惜,你一直沒有靠近周皇的機會,更沒有酒中下藥的機會。但我有。”


    “我需要你在甬道處接應我,那有一條惡狗。你解決了他,我便會逃出這裏。”妖姬徐徐而言,看來她的計劃不是一天兩天了。


    “那我又什麽好處?”古月驚訝於她的敏銳的嗅覺,以及對藥草的理解,她究竟是什麽東西啊,他心中疑惑重重,但脫口而出時,反而是自己的討價還價的商人本色。習慣慢慢的會沉澱成本色。


    “藥效發作後,有半個時辰的時間周皇和他的死衛都不會醒。我不知道你為何對周皇有那麽大的惡意和仇恨。但隻要事情順利,周皇的性命就在你手上了。說到底,助我就是助你自己。”妖姬麵色平靜,“記住明日午時,就是周皇醉酒時分,在甬道等我。”


    計劃可行。迴到宮內居所後,古月細細思量了一番,午時時刻,並無閑雜人等出入那甬道,皇帝的膳食往往是更早時供給的,其他奴婢沒有皇帝召喚誰還敢靠近那裏半步?而妖姬會使出渾身解術讓周皇在午時醉酒,她有充足的機會將藥混進酒裏。


    那他的阻礙將隻有一個,就是甬道裏的鐵衛。技藝高超,刀法如神的鐵衛。


    次日古月準時來到了甬道。鐵衛依然保持那種高度警惕的神態,細細的搜索起來。古月開始絮叨起來,“大人,小人是最尊崇您老的,小人是靠著皇帝給飯吃的,又怎麽能做些危險的事情呢,看小人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就知道了。您老安啦。。。”


    他的話被鐵衛打斷,“再多言就割了你的舌頭。”


    這時古月“不小心”的碰了一下一個玉瓶,那鐵衛反應奇快,在那瓶落地之前,低頭一把抄在手裏。


    然而在這短短一瞬,已讓古月有足夠的角度瞄準了他的脆弱的脖頸,他從自己手指的戒指處拉出一把細小的利刃,往那脖頸兒處準確的滑下。鮮血迸濺的到處都是。


    然而古月還是大意了。十二刀眾畢竟是十二刀眾,勇悍的鐵衛像斷了頭的鼇峰,狠狠的將尾刺刺向了古月。速度之快,古月甚至看不清他拔刀的動作,隻是光芒一閃,他沒有足夠的時間來後退閃避,他本能的將前臂抬起,擋了下去。


    正當他心知無幸後,卻隻聽金屬鏘鏘作響之音,自己的前臂除了酸麻之感後,盡然好好的保存了下來,他快速的往後退去,那鐵衛踉蹌著往他撲來,還是功虧一簣,像泄了氣的皮囊倒下來。這時古月才發現自己的袖子已被刀劃破,露出裏麵的鱗片來。他摸了一下,像金屬的質感一樣。


    這時他看到妖姬跌跌撞撞的到了甬道,她麵上血色全無,長發也被削成了短發,她身上穿著白紗裙,而上麵卻是血跡殷殷,等看到了古月,她便萎靡下來,幾乎昏厥在地。古月趕緊走上前將她抱住。


    “周皇和他的衛士都在裏麵嗎?”古月說著,然後看到妖姬的背部殷紅一片。她的翅膀不見了。


    “沒有時間了。我們得快走。”妖姬喘息著說道。


    “不是還有半個時辰麽?”


    “我下藥太早。而且,為了割掉自己的翅膀,我費了些時間。”妖姬看到古月意欲往寢宮奔去,急忙拉住。“我聽到了腳步聲,鐵衛追來了。我們要走,否則隻會死在這裏。”


    古月恨恨的看了她一眼。他白費心機做這些事了。本來周皇已經近在咫尺,他的複仇之花即將開放,然而現在一切都將毀去。他努力控製了一下心神,將妖姬安置在一個裝著輪子的箱子裏,裏麵是一些無害的香薰精油,他開始急急推著往外趕。


    然而今天真的不是他的幸運日。當他左拐右拐沿著事先設計的路線隱匿時,他還是發現自己被人盯上了。他停下來,看著拐角陰影處閃現出的人來。


    是藝人首領。


    他滿臉堆笑的向古月走近,“老弟急匆匆的往哪裏去啊?”


    “有些物料要采辦一下,大人。”古月心中焦急,但麵上不得不陪著笑容。更糟的是,他看到有一些奴婢丫鬟走了過來。


    那藝人首領走到推車麵前,“這些粗活也不值得老弟親力親為啊。”他俯下身子,在推車底部摸了一下,等他起身後,古月看到他的手指沾了一滴殷殷鮮血。


    “這,這是。。。”藝人首領低聲說道,他麵色肅然,眼睛睜大,明顯就要大喊大叫起來。


    心念電轉,古月拋出了一句,“金子,大人,我的私宅裏有成堆的金子。它們都是大人您的了。”


    那藝人首領臉上笑開了花。他擺擺手,引了古月,一前一後的往宮外走去。


    “你的膽量可真不小,不知你為何跟鐵衛過不去,我剛才見那十二刀眾瘋了一樣的抓人,而你,是這兩天唯一去過寢宮的人啊,這血,莫非是那十二刀眾的?”


    古月低眉順眼道,”是啊,大人,他們都是老虎,兇的很,我隻不過多說了幾句話,他便動起手來,嚇死人了,這可怎麽辦?多虧了大人,小人才安生跑出來,我看這皇宮沒法待了,迴老家種田吧。”


    兩人上了古月提前備好的馬車,連同那箱子也抬了上來。快馬加鞭,不一刻便到了私宅。藝人首領便一馬當先,“我的金子在哪兒呢?”他走的奇快,古月緊趕慢趕才跟上他。這時那藝人首領已經發現了他們製作聖火的缸窯。底下的火爐正熊熊燃燒。


    “這是什麽?你做的是什麽?”


    “鐵樹金花,大人,整爐裏麵都是金子。”古月引著藝人頭領湊前了看,“整爐的金子,都是大人您的了。”


    那藝人頭領看著那流淌蒸騰中的金液,眼中閃爍著狂喜,“這是十足真金麽?”


    “是的,大人,本來是為皇上準備的,鐵樹金花,現在都是您的了。”古月向旁邊的白牙遞了個眼色,白牙一個疾步上前,抱住那藝人首領的雙腿,便將他掀到了缸窯裏。


    慘叫聲尖銳而短暫。古月望著那在熊熊火焰中慢慢佝僂焦黑的軀體,“都是大人您的了。”他露出他月牙似得微笑。


    過了片刻,古月開始吩咐下人,“準備收拾行李,你們要迴老家了。”


    “那大人您呢?”


    “我還有事情沒做完。”


    “那這個女人呢?”白牙從箱子裏抱出絕豔的妖姬,他的眼睛都直了。


    古月怔了一下,他看著這讓他整個複仇計劃改變的女人,忽的有了一股怒氣。這股怒氣卻瞬間又給他帶來了一個主意。他的臉色陰沉下來,”不必收拾行李了,我有了一個新的主意。”


    片刻後,他帶著妖姬迴到了宮中。見到了周皇。


    “皇上,昨天小人發現自己的迷迭香失竊,便疑有詭,待到午時時看那藝人頭領殺了禦前鐵衛,攜妖姬跑出宮去,小人一路跟隨,趁他不備將妖姬帶迴,恐怕此時,那藝人首領已然逃出周都了。”


    “他所言屬實?”周皇看向妖姬,然後妖姬沉重的點了點頭。


    “很好。從今天起,你就是新的藝人頭領了。”周皇點點頭,他看了看那割掉翅膀的妖姬,道,“沒了翅膀,看上去也與常人無異,丟進天牢去吧。”


    古月走出寢宮時,天色陰的嚇人,然而卻無風無雨,就這樣陰霾著,像是蹭了很濃很髒的灰,明明天色還早的狠。


    古月心中盤旋著那妖姬跟他的對話。


    “我不得不這樣做。”他對妖姬說。


    “我不怨你。說到底,你依然隻是個人類。”她悠悠的說道。


    古月的鱗甲處便開始隱隱生痛,而且似乎又延伸了一些,像常春藤一樣,慢慢的,但堅定的,在他的軀體上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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