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個平民的眼裏,他人總是異類,他們咒罵與自己擦肩而過的旅客,自己的鄰居,甚至妻子和孩子,他們咒罵異國人,比如百越人的野蠻,太吳人的狡詐,秦國人的無情,還有德魯人的虛偽,他們咒罵一切人除了他自己。這是人的本性。現在把他們放在一個屋子裏,你們猜罵得最多的是什麽呢?”慕公把自己包在寬鬆的錦繡華服裏,料子考究的很,是太吳國特製的蠶絲,據說像處女的肌膚,總是帶著種馨香和溫存。但他的表情卻並不像在享受的樣子,他時不時的抓撓幾下胸口,臉色帶著冷色,對李牧帶他來這裏很不滿。


    仲春的天氣和煦溫和,莊公,慕公,加上李牧這代理三公,三公齊聚,隨從寥寥,莊公和李牧都是便裝。此時三人都看著不遠處那座屋子,屋子青石做基,喬鬆做柱,上麵橫了一門匾,上書三個燙金大字:開言廳。


    “有什麽可猜的,國王和我們三公吧。”莊公接著慕公的話說道,“不過不得不承認,疏比堵好,防人之口,甚於防川,這個開言廳,立的真是時候,百姓過來訴訴苦,我們也知道自己的過錯在哪。甚好甚好,想不到李侯還有如此治國良策。”他多看了幾眼李牧,眼中盡是讚賞。


    “承蒙高人指點罷了。”李牧眉頭稍開,看著開言廳前熙攘的人群,心裏思量著。他和莊公去接慕公時,碰巧看到了雍王之女蘭心從慕公府中離開。那女如春蘭慵嬌,香氣襲人,眼波流盼,隻向兩公行了早禮,便即離開。倒是毫無窘迫之相。


    “即便按李公計策,百花令從強征改為勸導,民怨是少了,那皇上那邊的怨氣呢,恐怕是多了吧?皇帝的怨氣,可都係在這錢上,李公,這個錢我們怎麽收?”慕公肥臉微微擰巴,好像是沒來得及展開的商鋪,因了客人的唐突拜訪,微微有些慌亂糾結。


    “慕公,請問現在百姓稅負幾何?”李牧問道。


    “農者稅畝十取其四,商者貨直十取其三,關稅十取其一,戶丁稅另計。”慕公流利的迴複道。“依我看,即便每者再加一成,百姓也是能夠忍受的。”他補充道。


    百姓能夠忍受?慕公你又是怎麽知曉的呢?這話李牧沒有說出口,他瞟了一眼那作料考究的華服,心底歎了一下,徐徐說道:


    “如果按現在的稅負再加,免不了餓殍遍野,到時反叛之火四起,那個時候該怎麽辦?”


    “但要是不征,周皇的怒火立時便燒到了我們的頭上。我這財政大臣的腦袋怕是第一個保不住了。”慕公招招手,有個下人躬身過來,做了他的板凳。


    “隻有借了。”李牧簡短說道。這個是前幾天就定下的計量,即便他知道這個方子會惹來多大的風浪,他還是決定這樣做了。這幾個字說出口時,李牧忽然又有了當日站在競技場,麵對那無數雙高高在上的眼睛的那刻。冷漠的眼睛,嘲諷的眼睛,瘋狂的眼睛,詛咒的眼睛,甚至仇恨的眼睛。


    “往誰借?太吳國?北齊國?他們的借據早已堆成山了,恐怕要說服他們很難了。”慕公懶懶的說道,他站了一個多時辰,好似累的不輕。這下坐在了人椅上,明顯舒服多了。眼神也比初來見到開言廳時那種錯愕和驚訝靈活的多了。


    “向貴族借。一個貴族,手裏的閑銀多過千戶平民,而一個皇親,我聽說又多過百戶貴族,周都是王者之都,從各諸侯國流入的銀子多不勝數,不是在這個人的口袋裏,就是在另個人的口袋裏。而且我聽說,男人洞裏的賭檔的銀子是最多的。”李牧迴的幹脆。


    “男人洞的常任莊家,可是雍王啊。”莊公插言道,他眼睛停留在慕公的臉上,好像特別欣賞此時的風景。


    “看起來李公已是胸有成竹了,對周皇的命令也是陽奉陰違,這麽大的幹係我可不敢擔當,隻能靜候李公的佳音了。”慕公複雜的看看兩人,站了起來,躬身做禮,搖晃著臃腫的身子離開。


    “看他這個樣子,早晚被雍王那個蘭心公主給吃的骨頭都不留。”莊公望著慕公背影說道,看來蘭心與慕公之事,早已不是新鮮之事了。


    或許,本來就沒有骨頭呢。李牧心想。他微微失望,三公之人,原本應該是像擎天之柱一樣的存在啊。


    “去天香樓,喝幾口酒。”莊公神色煥發,好像是打了一場勝仗,一掃前幾日與李牧爭執的擔憂。


    “事情還沒解決啊莊公,也沒有您老人家那種風趣雅致,美人美酒就免了吧。”李牧準備離開,卻被莊公拽住。


    “美酒可免,美人可免不了。”他看著一臉不解的李牧,低聲道:“是為了一件重要的事。”


    “什麽事?”


    “去了就知道了。”


    盞茶時分,兩人便進了天香樓。一女過來盈盈做禮,她一身月白色長裙,猶若出塘白蓮;臉上粉黛輕施,要不是那雙不安生的勾人魂魄的美目,李牧都錯以為這是哪位貴族千金了。“上次舞劍的那個姑娘。”李牧認出是周紫陌。


    “大人好記性。” 周紫陌芊芊素手伸出,手上拿著的正是當時那通緝畫像,“這畫上所言賞銀是否依然算數,大人?”她嚶嚶語嫣,帶著輕巧的笑容。


    “當然。立軍立威,不可欺人。”李牧看著展開的畫卷說道。


    “這上麵的美人,賤妾有個眼線,剛好認出。曾於大前月在天香樓飲酒,相陪之人,便是朱厭朱大公子。”


    “此言當真。”


    “我信的過我的手下,至於大人信不信小女,可就由的你自個兒了。奴家是風塵女子,身子都不是自個兒的,嘴又長在身子上麵,那從嘴裏飛出的話兒,也隻能任大人自個兒思量了。”周紫陌婀娜著身姿,如舒綻的蘭花,向著李牧吐著花蕊馨香,那雪白的藕臂,也偶爾擦碰到李牧的衣角,一雙眼睛更是滴溜溜在李牧臉上亂轉。倒惹來旁邊的莊公一連串的幹咳。周紫陌看了一眼莊公,便不再放肆。


    麗妃是被蠱女所殺,李牧沉思著,這事獨有自己和小女子期知曉,隻要抓住畫中女子,就能牽出幕後之人。但僅憑朱厭與畫中女人的聚會,隻能是推斷,並不可斷定。沒抓到畫中女人,於事無補。


    “抓不到圖中之人,不敢定論。”李牧迴道。


    “為何此女是內奸?”莊公問道。


    “此女曾刺殺與我,差點得手。”李牧沉聲說道,“她是蠱女。”


    莊公愕然,“什麽時候的事?”


    “小女被劫當日。”李牧道,“但沒抓到兇手,一切隻是推測。”


    “跟雍王之子朱厭有關?”莊公的手指輕敲梨木酒桌,皺眉道:“這朱厭,也許真的是禍害之源啊。”


    “哎吆,這聽風隨意的,兩位大人說的朱大公子,已然到了。”周紫陌輕笑著,與前來送口信的小廝竊語幾句,便折身告知。莊公便道:“今日暫別,李公先走。”李牧目光詢問,“莊公怎麽走?”


    莊公道:“世人皆知我自宮之身,要是我經常出入這青樓,早已惹人猜疑詬病了,我有我的秘密通道,不必擔心。”他嘴角淺笑,“別人來這裏是為了欲仙欲死,我隻是為了尋覓真相。別人要上天,我便要下地。”


    李牧旋即離房,穿過那象牙與翡翠珠玉裝飾的門簾,沿那雕有百花怒放的廊閣走去,脂粉的甜香,點燃的檀香,渾染在一起,如同潮濕的欲望和溫熱的欲望,糾纏不清。這時,他看到了朱厭,朱厭也看到了他。


    “我以為三公都很忙。想不到也有雅興喝花酒。李侯爺,不,李公,喝花酒的時候發發憂國憂民的牢騷,才是最相得益彰的吧。”朱厭翠擁紅扶,手也並沒閑著,他左側的那個姑娘生的奔放豪如,那手便在那裏不停的拿捏。


    “人在做天在看,沒有人能逃過自己的罪孽。”李牧冷聲道。


    “大人指的是什麽?”


    “小女初來被劫,據說跟朱大公子有關。”李牧盯著朱厭的眼睛。


    “可有憑據?京城複雜,大人都看不清路,何況一個小孩呢?”朱厭佯笑了一下,他將手騰出,取了一盞茶,抿了一口。


    “那麗妃呢?是不是她看的太清讓雍王害怕恐懼呢?”李牧忽然拋出一句,他想看看逼到牆角的狐狸會不會漏出尾巴呢?


    “李公,這麽大的罪過可是需要真憑實據的。”朱厭陰沉如水,“李公與其關心別事,不如關心自己吧。”


    “怎麽說?”


    “李公是激流勇進呢?還是激流勇退呢?”朱厭眼神銳利起來,“你隻是三公的替罪羊罷了。進,為民請願,是死;退,為皇追責,也是死。害死你的人是莊公,你隻是他的一把刀,這刀,是刺入百姓的胸膛呢?還是你自己的胸膛呢?或者,。。”他小指微指東方,那正是周皇寢宮所在。


    “唯一能救你的,隻有雍王。”朱厭繼續說。


    “你是對的,隻有雍王能救我,誰讓他是男人洞的莊家呢,那可是肥的流油的差事。相信雍王不會吝嗇到視百姓疾苦於不顧。”李牧輕輕的掂了一下腰間佩劍,發出金屬的脆響。


    朱厭傲慢的臉龐明顯抽搐了幾下,“我警告你,不要與我雍王府為敵。”


    “是你挑釁在先。”李牧揮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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