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我妹妹麽?”子瑜遍尋無果,看到了馬廄旁的重吾。


    “誰?”重吾愣了一下。馬兒打了一個響鼻,繼而舌頭向他腦袋上舔去,可能是錯把自己的亂發當作草料了。


    然後他看著子瑜笑了起來。那種燦爛美麗的笑使他想起了他的母親。


    “你是新來的麽?你叫什麽名字”


    “木頭,我是德魯國來的災民,小姐。”


    好怪的名字,子瑜心想,“你見過我妹妹麽?”


    “我早上看到過一個小孩,爬到了李大人的行李車裏。”重吾的目光片刻也沒離開子瑜的臉,自己忽然有種像真的木頭人的感覺,而她那眼神,那種氣息,就是看不見的操縱著自己的線。


    “她長什麽樣?”子瑜急迫的問道。


    “她長的,,,小姐,她跟你完全不一樣。甚至,我開始以為她是個男孩,她穿著灰色的皮甲,還有亂糟糟的短發,跟我的也差不了多少。”


    是了。那應該就是小妹子期。但她實在猜不透子期為何要那樣做。好在既然父親在她身邊,應該是安全的。


    “我要去仙林大道。”子瑜定了一下心神,父親不在鳳來城,眼前的危機她也不知怎麽應對,但她明白,她總得做點什麽。於是她返身迴去,等她迴來時,手裏多了一個竹編的藥箱。“我需要你跟我一起去。”


    重吾猶豫了一下,然後他用髒兮兮的手在臉上擦了幾下,整張臉就像雨後的汙水溝。然後他接過了藥箱。“是,小姐。”


    兩人騎馬到了仙林大道,子瑜下馬係樁,緩步走在災民其中。重吾跟在她的身後,驚奇的發現浮躁如蜂鳴般的人群忽然平靜下來,甚至那種悲愴與焦慮也像霧一般散去,當大家看到子瑜時,眼睛裏都有了光彩。那是一種如看到朝陽升起的神采。


    “小姐學過醫術麽?”


    “學過一點。我二哥的母親前些年臥床不起,我想照顧她,便跟著大夫學了一些,皮毛罷了。”子瑜不知道為何跟這個馬童說這麽多,她看了一下重吾:“你認為做一名醫生怎麽樣?”


    重吾皺眉道:“醫生,應該是可以掌控他人的生死吧。”


    子瑜驚詫,“我以為你會說救死扶傷,施善積德呢,你的語氣,不像個漁民,倒像個君王。”她不知作為皇子的重吾從小就學控製統治之道,自然而然邏輯就是這樣,這時她看到重吾緊張的樣子,笑道:“我聽過更奇怪的說法,關於大夫的。我覺得很有道理,但是卻感覺不到。”


    “小姐,那是什麽說法?”


    “醫療別人,也是醫療自己。如果你治好了一個病人,就好比你治好了自己。如果你失敗了,病人的痛苦就會轉移到你的身上,甚至傷的更深。作為一個醫生,你想去治愈別人的念頭,跟病患需要你的念頭是一樣的急切,甚至猶有過之。也因為如此,你又怕去治療傷患,怕見到病者,怕被需要,被期待,是不是好矛盾?”


    “好像是,小姐。”


    “這不是我的觀念,這是教我醫術的那個醫生說的。還是你的觀點更簡單吧,生與死,都在一念間。”


    “小姐,”重吾頓了一下,“我相信你是一個出色的醫生。”


    在一個破舊不堪的帳篷處,子瑜被一個中年模樣的男子攔住。那人邋遢不堪,胡渣狼藉,唯有一雙眼睛,銳利非凡。“某人聞到草藥的味道,某人這裏需要藥劑。”


    “放肆!”重吾正待嗬斥,卻被子瑜一把拉住,“誰病了麽?什麽病?”


    那人陰沉的看了子瑜一眼,低頭進了帳篷。在裏麵,一個衣衫襤褸的人躺在一堆幹草鋪就的簡床上。病者形容枯槁,如同枯木,時不時的呻吟幾聲,聲音模糊不清。


    “你的鼻子倒挺靈的。隔那麽遠的藥箱,你也聞的見。”重吾仔細打量著那中年男子,暗自警惕。那人卻根本不看他,眼睛隻盯著子瑜:“小姐,他的病嚴重麽?”


    子瑜仔細的摸摸那人的額頭,又翻了他的眼皮看,然後從藥箱拿了一片竹節,翻開那人的舌頭,最後把手指捏住那人的手腕處細細把脈,皺眉思量了一下,說道:“應該是熱病。病人舌苔黃糙有刺,脈滑有力,當用通府瀉熱法,我恰巧藥箱裏就有大黃芒硝煉成的藥丸,先幫他服了,明天再來看看,可否有效。”


    “多謝小姐,某人欠你的。如有機緣,某人必會報答。”那人眼睛裏閃爍著欣喜的光芒,一隻大手重重的拍了一下病者的大腿。“兄弟,看樣子你死不了啦。”


    “某人可有姓名?”子瑜微笑了一下,雖然是第一次幫人看病,心裏忐忑,但還是蠻好奇這男子的話語。就是木頭也是個名字啊。


    “某人姓賈名昆。這是我兄弟張憲。”那人簡略的迴答,聲音響亮了好多,不再是剛見麵那種陰沉。


    這時忽然帳篷外一聲馬嘶,子瑜往外看去,卻見是二哥子俊。子俊下了馬,用手掀開那打著補丁的帳篷前簾,“小妹,你怎麽在這裏?”子俊的眉頭皺成疙瘩,又狐疑的看了看重吾和賈昆。


    “二哥,我來這裏幫人看病。”子瑜站起來,卻被子俊急拉著出了帳篷,走到馬匹的一邊。


    “這裏不安全,小妹,你不應該來這裏。”


    “有什麽不安全的?你不是在這裏嗎?”子瑜暗笑二哥真是謹慎,又不由想起子期的野脾氣。


    子俊看到子瑜的笑容,不由麵色一紅,低聲說道:“這裏不僅有鳳來的人,還有一些是別國的難民,誰也不敢斷定會不會有意外發生,”他頓了頓,“父親去了大周,我得保證家人的安全,我現在就是鳳來城的城主了。所以。。”


    子瑜的嬌笑打斷了他,然後子瑜又做了個萬福禮,“遵命,我的城主。”


    可能是被子瑜的笑語感染,子俊的麵色更是紅潤,他像是想起了什麽,手忙腳亂的翻了翻衣褂,拿了一個物件出來。是一條豔如紅霞的項鏈。


    “這個,送給你。”


    “這是什麽,好漂亮!”那種紅色映在子瑜的眼中,使子瑜感到心中起了火焰,是那種欣喜若狂的火焰,即使是城裏最有女禮,最溫嫻有禮的淑女,也好像在這一瞬間變成了子期那種率直的野孩子。好像是覺察到自己有些興奮過頭,她也不禁臉紅了一下。


    “是母親去世前留給我的,隻是個小玩意。我想她應該是想留給你,可能病重腦子不清楚,所以陰差陽錯給了我。”子俊編了個謊話,隻要她喜歡,就是編千萬個謊話又如何。他思念到此,便覺得說謊話也很坦然。


    接下來的幾天,子瑜都帶著重吾在仙林大道巡醫。那個熱病的人好了起來,這給了她更多的信心。而這種信心,也通過她的友善和美貌傳遞給了周圍的災民,在前途未卜,斷糧缺食的陰霾中,她就像是一縷陽光,照到其他人的心底。尤其是重吾,在這短短的日子裏,穿著這生來最破爛的衣服,吃著最糟糕的食物,心理卻從未有過的安定和平和。愛情是什麽,它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春雨,在你不設防的甜夢裏入侵。它也是藏匿於心田土壤的種子,哪怕這片土壤如何貧瘠荒蕪,它總是伺機破土而出。


    一晃就是半月過去,父親與子期那邊沒有音信,子瑜從母親和二哥子俊以及家臣那些焦慮的談話中也隱隱感覺到山雨欲來,她登上了祭壇,再一次在神樹旁禱告。


    神樹漆黑如夜,靜默傾聽。“神靈,請保佑我鳳來災患退卻,國泰民安,請保佑我父親和妹妹平安歸來。”她往那神樹的頂端看去,那上麵霧氣繚繞,看不分明。上麵是否有神靈居住?神靈能否給我承諾或賜福?哪怕,隻是一個提示或者指引,那該多好。她閉目默想,不由的用手撫摸那條項鏈。項鏈紅如鮮血,內有光焰隱隱閃爍。


    等她睜開眼,神樹一如既往的靜默卓立,她歎了口氣,轉身正待下山,這時西方向有火光閃爍。


    祭壇之高,幾乎可以俯視鳳來全境,而西方,是鳳來與鄭國內陸接壤的方向。這時火光之處,正是鳳來的西部國境駐點,鷹嘴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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