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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蝶忙送來花剪,道:“萬兒還你老的。大爺要他服侍寶珠,一時半會過不來,怕誤了你老的事。還要我替他謝你老,說學了你老好些手藝去,公枝母枝都能認出來了。”老葉媽笑道:“我也是別處白學了來的,不教人學了去,帶土裏去不成?”


    銀蝶遠見著彩屏,忙向葉媽告了別,提衣過了沁芳橋,攆上去打聽。彩屏道:“姑娘去了林姑娘那裏,你快去罷。”銀蝶道:“林姑娘跟前,倒不好說得。”遂跟彩屏來至暖香塢,進彩屏他們屋裏坐等。因問:“大爺求的菩薩像,可知有了沒有?”


    彩屏愁了眉,道:“姑娘的《大觀圖》還忙不過來呢,才聽見說妙玉在瀟湘館錄詩編冊子,姑娘這一趟,就是求他幫忙去的。那一夜鬧賊,老太太差點子唬死過去,姑娘因此警了心,隻要緊早趕出來,交了老太太的差。”


    瀟湘館裏,茜紗窗前,黛玉瞧著月洞窗外的鸚鵡,架上鸚哥歪頭瞧著窗下的妙玉——看他坐在幾前寫字。黛玉誦道:“丁香結子芙蓉絛”,那鸚鵡聽了便聯道:“不係明珠係寶刀。”


    妙玉笑讚“好伶俐鸚哥”,向黛玉道:“紫鵑是你丫頭,原喚鸚哥,這一個不像你丫頭,倒像伴讀的書童。”紫鵑不知何處聽見了,笑來道:“寶二爺口裏也是這一樣的話。還說我們姑娘額外又收了鸚鵡當弟子呢。”


    妙玉把鸚鵡才說的一句也錄了,點頭道:“就是,香菱是前麵收的。”黛玉不禁笑道:“這個是好學的,香菱是好問的,都不隻我一個師傅——這雀兒還拜了寶玉為師,香菱還拜了寶丫頭一個學究,雲丫頭一個詩翁。”


    說到湘雲,因道:“雲丫頭大喜,若效金帛之賀,一則顯俗,二則也沒這集子齊全。我們趕一冊出來,明兒派寶玉送去,這裏麵有詩的,豈不就都賀過了?方才我說你中秋夜聯的十三韻,必得錄進來,原故就是這話。”


    妙玉欣然道:“我原該賀他,一個出家人又不好賀的。你這麽一來,非但賀了,賀的也巧。隻是一件:你知道我們姑蘇的風俗,這賀喜上送的,少則兩樣,從沒有送一樣的。他和寶二爺打小兒好的那樣,我就自薦畫一張姽嫿將軍圖,跟這《怡紅集》一道兒過去,又便宜,又是成雙成對的。”


    黛玉未語先笑了,道:“紫鵑才說你說了寶玉心裏話,你口裏這話,又是寶玉心裏話呢。”妙玉想想,沒意思的,不做聲隻聽黛玉道:“你才剛說《怡紅集》,這名字好,就是他了,你就手題上罷。”


    妙玉道:“三姑娘擅書,‘怡紅’二字是寶二爺門匾上的,他兩個不拘那一個,明兒題一題就罷了。看在雲姑娘,自然都當賞心的樂事。”黛玉聽他說的也有理,丟開這話,還誦詩與他謄錄。


    黛玉看見惜春進來,笑道:“你來的正好,瞧瞧我們錄的你的詩,有無遺誤。”惜春一頁頁瞧了,道:“都在這裏了,就是這樣。”還了詩冊,和妙玉道:“嫣紅雖也善畫,我不便去求他,故來求你。求你畫了你自個,好歹幫我把林姑娘二哥哥也畫上。


    林姑娘的眉眼,似喜非喜,我在人物上原就平常,就算此刻當著他的麵畫,我也畫不出他的情致神韻。當日勉強畫了《雙豔圖》,後頭來的二哥哥,雖也畫上了,可我瞧著,總覺心氣神兒不是二哥哥——像是冒牌的一個人,好比六耳獼猴冒了孫大聖。”


    黛玉笑嗔:“我煩他來錄詩,你也來煩他!不知道的,還說咱們兩個約好了羅唕他。我要他替我畫那姽嫿將軍,你要他畫園子,都說是急事,你說,他先畫那一個為是?”


    惜春道:“能者多勞,智者多慮,仁者多辭,佛家慈悲為懷,自來如此的。”妙玉笑道:“我既幫了林姑娘,眾生平等,也卻你不得了。隻是‘意態由來畫不成’,到時畫的不如你的是,可別冤殺毛延壽就是。”


    妙玉錄完這一冊,迴庵做了晚間的功課,來問媽媽:“我家祖上故事,師父可向師姐講過?”媽媽驚問:“師妹何故問這個,可是聽見什麽了?師父臨終交代,是時候方能告訴師妹。”妙玉天分高明,已然猜出十之六七,無須再問,且迴寢室,把那歌行裏的恆王和林四娘細讀細想。


    不勝感慨之時,拈開錦袱,坐對菱花,見的是眼籠月暈,腮飛朝霞,自羨壓倒桃花,欺翻芍藥。恍惚當中,竟認做了林四娘,口中心上把那《姽嫿詞》輕吟體味。


    一遍方畢,又是一遍,款愛遙憐,體貼那脂粉英雄的俠骨柔情。吟至“姽嫿將軍林四娘,號令秦姬驅趙女”,心下道:“這四娘姓林,林姑娘也姓林,若非巧合,便是詩家有意為之。”


    一心便去體會詩心,道:“寶玉待林姑娘,有如恆王,他小時就有‘絳洞花王’的舊號;林姑娘待寶玉亦是生死不能轉移,與林四娘相似乃爾。明兒他和寶玉成了親,他那‘瀟湘妃子’的雅號與‘絳洞花王’也就捉了對兒了——想是冥冥之中早有天意,隻是先時想不到。”


    綢繆更兼繾綣,一時打定了稿子,向那墨煙凍石鼎前拈了筆,素手搦彤管,羽翰運丹青,把那姽嫿將軍畫將起來,隻見:


    蘇錦征袍筆裁成,桃花馬上請長纓,這紅粉將軍秉絕代姿容,具稀世俊美,氣質美如蘭,風華馥比仙。明眸善睞橫秋水,黛眉輕蹙遠山微,翩若驚鴻,婉若遊龍,閨閣中似嬌花照水,沙場上是叱吒風雲。


    中夜畫就,意猶未足,以真字題上一絕雲:


    繡心學就八陣圖,芙蓉袖裏攜兵書。


    由來知己甘心贈,留將名姓傳瓜洲。


    次日起來禮了佛,下山送了圖軸來,問:“在屋裏呢?”雪雁悄聲道:“寶姑娘邢姑娘兩個在裏頭說話,餘者都往三姑娘屋裏題書名兒去了。”妙玉便不進去,隻把圖軸交在雪雁手裏,原路迴去,沿那雲步石梯拾級上山去了。


    這裏,寶釵道:“別處說話不便,母親聽見也鬧心,所以把你請到這裏。梅家父子迴京,也沒人去,也沒話去,琴丫頭雖傷心,卻勸哥哥早日娶嫂子進門,不願因他耽誤了你們。你知道就是了,得便兒我和母親哥哥說,由他們去勸蝌兄弟——趁年間祭祖,靈前磕頭禱告了今日的變故,請了示下來,改了當日起的誓。”


    岫煙似喜非喜,低頭隻聽著。見寶釵說完了,支支吾吾道:“姑媽說,孫姑爺在給吳二小姐和梅二爺拉纖,不知是真是假。”寶釵歎道:“行動上也可知了。蝌兄弟打聽了來,那吳小姐廟會上撞見梅家公子,見了夢中人,得了個無醫之病,非要梅家救命。梅家兩邊不得罪,走為上計,迴南邊去了。”


    寶玉隨黛玉迴來,得了《姽嫿圖》,興的了不得,喜的向妙玉的櫳翠庵直作揖。黛玉取了《怡紅集》來,寶釵岫煙出來看時,寶玉已出院門,麵見雲妹妹去了。


    寶釵來瞧母親,說到寶琴,薛姨媽道:“他沒娘,明兒你還迴去陪他一日。你嫂嫂不是省油的燈,我猜,還說琴丫頭的風涼話不好!你叫琴丫頭不用理他。”


    母女正說家常,聽見外麵吵嚷,不知何事。香菱在廊簷下觀書,合上《五柳先生傳》站起來,且聽費婆子道:“這可怎麽好,琮三爺腿子叫人打斷了!老爺氣的要死,太太要我來求姨太太的棒瘡藥。那年璉二爺叫打壞了,就是你們薛家祖傳的膏藥搽好的。”


    寶釵聞言走出來,道:“媽媽進去坐,我這就迴去,飯後趕早兒送來。”說了便去。費婆子入來迴明薛姨媽,也不坐,也不領茶,謝了姨太太,拿腳便要迴去。薛姨媽笑罵:“老貨,你又不是太醫,又不是郎中,你再急,也屙不出棒瘡藥!坐下說說,什麽人打的?那裏來的膽子!”


    費婆子告訴:“我們老爺惱的就是這個。楊提督府二等的一個管家打的人,抬著春凳親送了來。說我們三爺喬裝打扮,言語輕薄,誤當是調戲他兒媳的浮浪無賴。陪了不是,安了銀子預作藥費,不夠時還送來。伸手不打笑臉人,又是誤會,琮三爺也隻好白吃這個虧,都是為著配藥孝敬父親。”沒頭腦說了一通,薛姨媽盤問至再,方得明了,放他去了。


    寶釵車經張德輝的承局,放個媽媽下去配藥,自個迴了家。進門轉過照壁,弦歌笑語不絕於耳,寶釵油然放慢腳步,隻聽他唱的是:


    細雨濕流光,芳草年年與恨長。煙鎖鳳樓無限事,茫茫。鸞鏡鴛衾兩斷腸。


    魂夢任悠揚,睡起楊花滿繡床。薄悻不來門半掩,斜陽。負你殘春淚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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