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居雲上的神靈被凡人束縛在祭壇之上,難得地聽見了眾生最真實的唿聲。


    被曆代神巫收集起的怨念糾纏成一股股藤蔓,死死勒緊她神聖的軀體。


    在流於表麵的刺痛之上,更有著極致的咒罵與怨恨,這讓她的神軀不住地顫抖。


    花團錦簇的祈願和信仰消融之後,她才意識到真正需要神明到底是哪些人。


    不是最親近的神巫、不是腳下的王庭、不是所向披靡的騎兵,而是在食物鏈最底層苦苦掙紮的民眾。


    他們可能隻需要一頓飽飯,在眾多的信仰之中多麽微渺,卻又多麽誠摯。


    拋卻了充滿算計的人性之外的信仰,才是金祖最初設想之中的信仰。


    她覺醒了人性,也跌落了神壇。


    她再一次感受到神巫們貪婪的目光,也徹底認識到自己最信任使徒們真實的模樣。


    “是啊,我真是愚蠢啊......”她心中暗歎道。


    這一刻,她不再是誕生於幻想與虛妄之中的神明,而是度過漫漫時光之後終於找迴所有過往的白狼。


    最初的神巫是她與金祖最好的夥伴,但是她忽略了偉大的時間、忽略了晦暗的人性。


    因為她的疏忽,才讓一群貪婪的凡人奪得權力,將美好的設想推入兩極分化的深淵。


    “你們想要成神嗎?”她開口問道。


    神巫們疑惑地看著她,不明白為什麽她還能說得出話。


    “我當夠了,你們想當就來當吧。”


    言畢,來自白狼的神念瞬間崩碎,化為無數金光散入少女的體內。


    娜仁托雅的靈魂重新迴歸體內,過往的一切盡數粉碎。


    狼神的血脈被衝刷殆盡,所有的的因果和算計都在娜仁托雅身上戛然而止。


    充滿怨念的藤蔓也不再收緊,緩緩崩散成黑霧散開,最後又變迴一隻隻黑色的烏鴉。


    一隻隻黑鴉站在祭壇之上,歪著頭四處打量。


    刹那間的驚變讓三個神巫陷入無盡的恐懼。


    設想是沒錯的,一代代神巫們的計劃也是無比圓滿的。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神明竟然如此果斷的自我毀滅。


    “該死!”一個神巫雙眼通紅地喊道,“接下來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逃吧!”


    無數邪惡的念被他們放了出來,它們把神明當做為最大的敵人,不吞噬神明誓不罷休。


    可是神明散去了所有的力量,在他們的感知中徹底消散在天地之間。


    這些惡念已經失控,勢必要殺完所有可見之人。


    趁它們還沒有暴走,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他們顫顫巍巍地起身,想要逃出密室。


    突然,一股恐怖至極的力量將他們按在原地。


    “冤有頭債有主,你們想往哪裏走?”冰冷的聲音從他們耳邊響起。


    “這不正是你們造成的惡果嗎?”蕭墨冷哼一聲,說道,“那就由你們來喂飽它們吧。”


    神巫們站在原地動彈不得,他們驚恐地喊道:“什麽人?!”


    曆代神巫們親手鍛造的聖器暗淡成灰,一隻隻黑鴉從蒙蒙黑霧中跳出,歪頭打量著旁邊陷入恐懼的神巫。


    蕭墨伸手,指尖垂下一道靈光。


    烏鴉們眼珠一轉,古老的記憶和智慧再度覺醒。


    它們盯著神巫,渾身彌漫著滔天的恨意。


    撲棱棱~


    無數的烏鴉瞬間將三個老神巫吞噬,隻剩下來自地獄般的哀嚎。


    “報了仇就走吧。”


    蕭墨伸手扯出一道門,混沌的氣息從門內傳出。


    怨念烏鴉被大門接引,紛紛飛向門內。


    隻有一隻烏鴉停在破碎的人皮鼓上。


    它眼中盡是哀傷,站在那裏注視著昏迷的少女,隨後抬頭看向一片狼藉的聖山。


    忽而,它咳出了刺目的鮮血。


    最後它也扇著翅膀鑽進大門,密室內變得一片寂靜,隻有娜仁托雅安詳的唿吸聲。


    蕭墨獨自坐在孤寒的雪山上,幽幽歎道:“真是一場鬧劇。”


    他站起身,自言自語道:“不過都死完了,這可怎麽辦?”


    狼神自戕,神巫皆亡,隻給他留下一堆爛攤子。


    想要在這樣的情況下順利接手金庭政權,屬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愚蠢的神明......”蕭墨再次感慨道。


    “我才不蠢。”


    突然,一道脆生生的響聲從蕭墨身後響起。


    蕭墨轉頭,看見一個白發赤瞳的小女孩赤足站在雪地上,靜靜地看著他。


    一條薄如蟬翼的白紗搭在她身上,遮蔽著她稚嫩的身軀。


    看著麵前的小女孩,蕭墨問道:“你現在又是誰?”


    小女孩輕輕笑了一下,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我是白狼,”她說道,“也是神明。”


    她邁步而來,嬌小白嫩的玉足在雪地上留下淡淡地痕跡。


    最後,她站定在蕭墨身前,仰頭問道:“你來這裏做了這麽多,目的是什麽?”


    蕭墨微微彎腰,讓她能夠平視自己。


    “我本來是為了奪取金庭政權而來,”看著她宛若紅寶石一樣美麗的眼睛,蕭墨笑道,“但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你們最初的成果我幫助你們奪了迴來,你們的信念也得到了我的認可,所以我決定再給你們一次機會,也是再給你一次履行與那個人約定的機會,希望你們不要讓我失望。”


    女孩微微歪頭,問道:“什麽意思?”


    “政權依舊是你們的,我不會多加幹涉,不過我需要你們配合我演一場戲。”


    蕭墨笑著看向聖山之下,白狼順著他的目光往下望去。


    在兩位當時神明的注視下,王庭之內的政變爆發了。


    蕭墨與狼神達成了交易。


    借著這次神武軍入侵王庭的機會,徹底清除一批金庭貴族,讓狼神的權利迴到自己手中。


    鏘!


    刀戈的寒光瞬間席卷了王庭。


    巴圖被曄明一腳踹入宮殿之中,砸塌一片建築。


    他掙紮著想要起身,可是耳邊傳來狼神的命令讓他止住了動作,最終不得不趴在廢墟之中裝死。


    狼神的神諭從聖山之上傳下,響徹整個王庭。


    語氣中包含的殺意讓所有的信徒不寒而栗。


    所有人都知道,王庭有信徒背叛了狼神,讓她遭到了暗算。


    如果不是來自大齊的神將相助,她將陷入永寂,再無法為自己的子民提供庇護。


    高天之上風雲變幻,雷霆的轟鳴響徹整個王庭。


    王庭之內的權貴信徒們都顫抖地匍匐在地。


    近千神武軍衝入王庭最尊貴的建築群,針對性地將那群作惡多端的毒瘤揪了出來,沒有人膽敢阻攔。


    當神武軍衝進有些人的宮殿時,還能看到鮮血淋漓的少女,她們渾身顫抖地看著外來的士兵,似乎在聖山驚變的上一刻還在受著宮殿主人的折磨。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齊國如此,草原亦是如此。


    神武軍憤怒地將這些權貴拖了出來,在蕭墨的命令下當街打死。


    其他人看到這種場景,恐慌地關上了門,生怕這些人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


    但是他們的所作所為都瞞不過坐在山上的神明,他們的命運也早也因此注定。


    神明少女緊緊捏住小手,憤怒地看著那些在自己眼皮子地下發生的惡行,看著因為自己的庇護而無法無天的凡人。


    王庭之內發生了大暴亂,無數人用自己的鮮血贖罪。


    神明的威嚴如刀,從天而降,無人膽敢忤逆。


    蕭墨走下聖山,來到了寂靜的密室。


    他輕輕推開門,漆黑的煞氣如同煙塵,蜂擁著衝出門外。


    身姿火辣的娜仁托雅靜靜地躺在祭壇上,周圍是早已熄滅的火堆,一縷陽光從門外落到她英氣十足的臉上。


    在蕭墨的注視下,她緩緩睜開了雙眼。


    久違的清醒與舒適,就如同在一個冷雨淅瀝的午後,從自己的被窩裏麵醒來。


    她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久的夢。


    她看向門外,看到靜靜站在那裏俊美人影,不禁皺眉道:“你是......自稱那圖魯的齊人?”


    娜仁托雅心中一驚,當即想要坐起,可是她的身體有些發軟,似乎是脫力了。


    蕭墨背著雙手,靜立無言。


    娜仁托雅也不再管他,抓緊時間撐著身子恢複力氣。


    過了許久,蕭墨才開口道:“照顧好你的女兒。”


    娜仁托雅抬頭,不知道蕭墨在和誰說話。


    蕭墨身後傳來巴圖的聲音:“知道了,來自大齊的神將。”


    在這對父女的注視下,蕭墨的身影如同煙塵一般在陽光中消逝。


    當日落西山,金庭之內的血腥與殺伐才停止了。


    神武軍在暮色之中收隊,皆俘虜著大批金庭權貴。


    養尊處優的金庭權貴們,此刻完全失去了原來的淡然,他們披頭散發地趴在車上,被粗糙的麻繩捆綁在一起。


    曄明站在軍隊最前方,肅立在王庭大門口。


    巴圖與無數驚魂未定的王庭幸存者站在街道上,遠遠地注視著這支來自地獄的軍隊。


    等了許久也不見蕭墨的身影。


    曄明一勒馬韁,淡淡地說道:“迴家了。”


    昂揚的神武軍俘虜著大批金庭罪人,在暮色中緩緩駛入草原,消失不見。


    巴圖重重歎了口氣,擺手道:“都迴去吧,沒事了,神明沒有拋棄我們。”


    剩餘的信徒將手顫抖著放在心口處,默默地祈禱。


    聖山之上。


    蕭墨攤開手,任由流光般的信仰之力從指尖流逝。


    他扭頭看向能夠不斷死而複生的神明少女,開口道:“你們誤打誤撞,發現了一種極為神異的力量。”


    看到小巧玲瓏的神明不說話,蕭墨笑道:“我走了,我會時刻關注你的成果的。”


    白發赤瞳的女孩站到蕭墨身前,伸手從虛空之中摘出一把顯眼的小花。


    她將花束遞給蕭墨,歪頭說道:“帶著這束桑格花,你永遠是我的朋友。”


    “哈哈哈......多謝。”


    蕭墨接過桑格花,笑著撕裂虛空離開。


    在信仰中新生的少女獨自站在寒冷的雪山上,靜靜注視著山下新生的政權。


    紛紛揚揚的大雪從天而降,逐漸淹沒少女白皙的玉足,她的身影也在大雪中逐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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